夜深沉:枯木(下)

2019-09-17 14:51:53

悬疑

9

林维阳和祝子规一块儿查着高述修给的访客记录,那上头密密麻麻地写了各个访客的个人信息、咨询时间和诊断结果。

高述修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情烦躁地翘着二郎腿,突然,他在沙发缝里摸到了一只袜子,他看着那只袜子,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悲色。

“高述修。”林维阳抱着本子走了过来,“你的访客记录显示,近两年来,徐千晚总共找你咨询过八次!一个找你咨询过八次的人,你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高述修抬起头,说:“警官,你们其实已经有猜测了吧?”

林维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他举起手里那只袜子,说:“那天齐予来我家吃饭,发现这个了吧?我说那小子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终身大事了。”

林维阳呼了口气,说:“徐千晚跟你……”

高述修点点头:“嗯,情人。”

林维阳没想到高述修就这么直截了当不拐弯地说出“情人”俩字儿,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为什么不说是男女朋友?”

“我跟她也不像男女朋友,我们各自有自己的生活,互不打扰,在一块了就吃吃饭看看电影,不甜蜜也不碍事……这些都是两个成年人两情相悦的事情,这你们不会也要管吧?”

“不管。”林维阳说。

高述修接着说:“千晚她……其实被一个很有钱的大老板……养着的。”

林维阳:“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她在一起?”

高述修叹了口气,说:“这事说来也神奇,千晚大一的时候第一次找我咨询,那时候我发现了她的问题,当时我觉得她的情况通过我的疏导能够好转,就没让她去医院。”

“妄想症?”林维阳看着手上的本子说。

高述修点点头:“轻度妄想症,她说她感觉每天都有人在跟踪她监视她,那段时间我天天送她回家,慢慢的,我俩就……在一起了。”

林维阳:“后来呢?”

“后来,千晚越来越依赖我,什么事都喜欢征求我的意见,她怕被那个老板发现,所以每次都是她来我家找我,我不怎么去她那里。我俩居然都觉得这样的状态挺好的。

一个多礼拜前,千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跟我提出了分手,我努力地挽留她,但无济于事,后来我发现她之前给了我一把出租屋的钥匙忘记拿走了,我想去她那里再博一次同情,我确实很爱她。

我知道前几天她有一场表演,我偷偷溜进去看她,就站在二楼的观众席上,我没想到她看到我之后居然出现了那么多失误,都怪我……但也因为这样,我确定,她心里还有我。”

林维阳说:“所以你不顾一切地去了她的出租房?”

“是的,我在她回家之前就到了,等了她一会儿。”

林维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徐千晚就是那天晚上表演回去之后被杀的,目前看来,你的嫌疑很大啊。”

高述修苦笑了一下:“我知道,那天我……对她有些粗暴,但她推开了我,后来我就走了,之后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是你们查到我这里,我都不知道千晚已经不在了。”

林维阳站起来,说:“无论如何,你现在有犯罪的嫌疑,我也得按规矩办事,你恐怕得先跟我回市局待几天。”

高述修说:“应该的,是我对不起千晚。”

10

齐予在小沙发上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林维阳正窝在自己的转椅里,两条挺长的腿大爷似的搭在办公桌上,发现他醒了扭过头来使劲冲他挤眉弄眼。

齐予打了个哈欠,笑着说:“你是多了根21号染色体吗?傻不拉几的。”

“你才唐氏综合征呢!嘴真欠……”林维阳拿起录音笔,屁颠屁颠地蹦到齐予身边坐下,“哎,这是你师哥今天说的话,你听听有什么问题没。”

齐予接过录音笔,聚精会神地听了半个小时,然后没型没款地窝回了沙发。

林维阳戳了戳他的胳膊:“怎么了我齐哥?”

齐予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他就不怕遭报应?”

林维阳:“嗯哼?”

齐予扭扭腰,用一种十分有碍瞻观的姿势伸手从地上拿过徐千晚那一堆日记中的一本,拍了拍上头的灰尘,翻到了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字说:“这是徐千晚遇害的三天前写的,内容很少,你念念。”

林维阳:“他站在窗户外面看了我一宿,一动不动地看了我一宿,我不敢去拉窗帘,我害怕他抓住我。”

“徐千晚出租屋在几楼?”齐予问。

“五楼。”林维阳说,“当时我看到这儿的时候也觉得不对劲,谁有那么大的本事站在五楼的窗户外面,那得是飘在外面才行吧?但我只当是她吓出幻觉看花眼了,没想到她居然有妄想症。”

“我早该发现的,真笨!”齐予往自己脑门拍了一巴掌,“我当时没看完日记就跟着你去找常歌了,这是我刚刚睡觉之前才看到的,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后来琢磨着琢磨着就睡着了。”

齐予说:“妄想症一般被认为是精神分裂的一种,但思维障碍要轻于分裂症。一般轻度妄想症患者的幻境基本上还是符合逻辑的,但你刚刚念的那一篇日记明显已经脱离了正常逻辑。”

“你是说,高述修撒谎了,徐千晚其实已经是重度妄想症了?”林维阳问。

齐予点点头:“甚至,有可能已经变成精神分裂了。”

林维阳捏了捏拳头,看起来有些生气,说:“以高述修跟徐千晚的关系,他不可能不知道徐千晚的病已经这么严重了,那他为什么不让她去治病,还一直拖着她!”

齐予闭了闭眼睛,说:“我想,是因为徐千晚特别依赖他吧……徐千晚的病越严重,对高述修的依赖就越重,高述修喜欢的不是徐千晚,而是这种将一个人完完全全掌握在手里的感觉。”

林维阳不知该说什么,看着齐予,慢慢红了眼睛。

齐予接着说:“徐千晚的妄想症可能跟遗传有关系,但我想更多的是因为她长期委身于一个有妇之夫,冲破社会道德底线的罪恶感长期压在她心上,久而久之,就出现了妄想症状。”

林维阳说:“就为了自己那禽兽似的操控欲,就拖着徐千晚的病不让她去治?他说他爱徐千晚,爱她会不让她去治病吗?真他娘的是个牲口!”

齐予看向林维阳,说:“既然这王八蛋操控欲这么强,为什么不让徐千晚跟那个老板说拜拜,这样徐千晚不是整个人都是他的了吗?”

“因为他知道自己干不过人家大老板,怂了呗……”林维阳冷冷地说。

“哎,谁知道呢,我老师明天就回来了,我得想想怎么跟他老人家说我师哥进号子了这事儿。”齐予说,“现在跟踪者确定是不存在的,而高述修也仅仅只是有这个嫌疑,所以杀害徐千晚的人到底是谁呢?”

这时,小马过来敲了敲门,说:“老大、齐哥,那个徐千晚的……唔,那什么金主爸爸来了,在会客厅。”

11

“向东是吧,做什么生意的?”林维阳看着眼前身着熨帖的西装、打扮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率先开了口。

“我是做室内设计的,公司不大,勉强能立足。”向东温和地说。

林维阳:“这样啊……唔,向先生,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来吗?”

向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说:“知道,因为我干女儿出事了。”

“干女儿?”林维阳意味深长地重复了这个词,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在向东身上。

向东不自然地挺了挺后背,解释道:“我平时和她出去都是这么介绍的,习惯了、习惯了,不好意思!”

林维阳笑了笑,不是很想和这种资本家绕弯子,于是单刀直入地问:“六月五号那天你在干什么?”

向东说:“实不相瞒,这段时间我太太好像发现不对劲了,我……我都半个多月没来找过千晚了。”

“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在场?”

“我……”向东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自在,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一咬牙说了,“我那天在‘浪淘沙’,他们那有监控的,可以证明我没有来找千晚。”

“浪淘沙?”林维阳蒙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旁边一个经常负责扫黄打非行动的老民警在林维阳耳朵边说:“是个娱乐会所,咳咳……你懂的。”

林维阳一下子脸都绿了,合着这些个衣冠禽兽的业余生活还挺丰富,不能去找干女儿了还有个PlanB,真是我等工薪阶层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

林维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到齐予正在泡他那死贵死贵的普洱,挥挥手说:“给我也泡一杯,喝完咱们再去一趟徐千晚的出租屋。”

“怎么样?”齐予问。

“向东的不在场证明十分有效,有效到除了能洗清他的嫌疑,还让我深深感受到了扫黄打非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齐予被逗笑了,说:“之前不是有一次,我乔装打扮去一个夜店抓人,结果正巧撞上当地派出所扫黄打非,把我当成那什么给抓起来了……被迫抱头蹲下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世界从此没有了颜色。”

两个大猪蹄子在一个小时后赶到了徐千晚的出租屋。

此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枝头,人们纷纷偃旗息鼓,但六月的空气还是让林维阳和齐予热得满头大汗,随行的几位刑警纷纷掏出了自己的随行小电扇。

顺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他们正碰上徐千晚隔壁那户——也就是此案的报案人,在忙里忙外地搬家。

林维阳在那户人家门口探了探头,说:“怎么这么晚了还在搬?”

那人说:“隔壁死了人,你说我还能住得下去吗?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找到了新住处,我是连夜也要搬走!”

突然,林维阳注意到了那屋里玄关位置的墙上被人用蜡笔画满了道道,便随口问道:“这是你们家孩子画的?怎么画在这个地方?”

“嗨,不是。”那人说,“是房东儿子画的,那孩子快满七岁了,刚上一年级,正是狗都嫌的年纪。”

林维阳奇怪,对齐予和其他一众人说:“上次见常歌,你们有看见她儿子吗?”

众人纷纷摇头,齐予自顾自地走进了徐千晚的屋子。林维阳也不废话,跟着齐予走了进去。

一帮人转悠了二十几分钟,没有新的发现。正在这时,在厨房查看的齐予喊了起来:“你们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林维阳从卧室跑过去,只见齐予蹲在地上,正在用镊子将一些卡在碗柜和地板之间的白色粉末装进证物袋里。那些白色粉末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这什么?”林维阳蹲在他旁边问。

齐予面无表情地说:“不知道,没准是线索,没准就是一撮墙灰,你不用抱太大希望。”

林维阳接过证物袋,把它交给了一个同事:“让他们检测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齐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叹道:“哎呀呀,最是人间留不住呐……果然是年纪大了,干点活就哼哧带喘的。”(注2)

12

没过多久,那位小警察就回来了。

林维阳问:“检测结果出来没?是墙灰吗?”

小警察说:“主要成分是四亚甲基二砜四胺。”

林维阳皱起了眉,说:“四亚甲基二砜四胺?这名儿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旁边的齐予突然说:“耗子药。”

“什么?”

“四亚甲基二砜四胺是耗子药的主要成分。”齐予说。

林维阳在屋里逡巡了片刻,把每个角落都瞧了一遍,连厨房的锅盖都被他揭开三回,他对诸位警官说:“孩儿们,这屋子比我们办公室还干净,你们觉得会有耗子吗?”

齐予独自思考了片刻,突然打了个响指,说:“我们去问问常歌吧,毕竟是她的房子。”

……

常歌正坐在床上看书,猛的听见敲门声,她吓了一跳,向来温柔内敛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惊慌。

她光着脚跑到玄关,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发现是市局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打开了门。

林维阳:“那个……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还来叨扰。”

常歌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温和地说:“没关系,几位警官进来吧,你们查案查到这么晚也挺不容易的……鞋在柜子里,你们随便穿,我去给你们洗点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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