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德森代表取出专用电脑，替老亨利输入了相关信息。
镁光灯在亨利的眼前不断闪烁，仿佛再次回到过去。
“是时候了”。
“我已经说过了。弗兰克·亨利先生并不会死。”医生抿了抿嘴，“嘿，如果你指的是个体的范畴上。”
老亨利心想。
“恭喜您。”医生笑道，“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您可以随时踏出这栋设施，去享受你的新生活。”
“这就跟我在新闻上看过的场面一样。”亨利苦笑道。
自从技术发表以来，这次已经是第十位成功例子了。
“尝试回想一下自己的事情，看看是否会出现模糊不清的现象。”
老亨利觉得压在眼皮上的沉重感开始减轻。他尝试用尽全身的气力睁开眼睛。
在失去意识前，老亨利的视线落在透明舱盖上若隐若现的标记上。
他试图移动自己的手脚，却发现身体重得像铅块一样。睁开眼睛环视四周，对他来说已经是相当吃力的事情了。
老亨利试图移动自己的身体，但眼睛却怎样使力也睁不开。他能感觉自己的身体仍然酸痛得要死，胃部的疼痛仍然折磨着他。
玻璃窗。
“新身体感觉如何？”
他早就受够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日子了。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三个儿子一直在等他两脚一伸，然后伺机夺取他建立的所有东西。
噢对，他隐约记得这是移植医生的声音。
老亨利双眼瞪圆。在代表的引领下，环绕着设施参观了一圈。
轮椅的车轮在金属平台上发出咔当咔当的声响。
他的手术还没开始吗？他明明说过要马上进行的。老亨利在心里抱怨起来。
“什……”老亨利一脸难以置信，“我、我会找律师，控告你们！”
他有种感觉，这一切简直就像在做梦！
“没问题，我记得很清楚。”过了好一会，他望向医生回答。
“噢，这一点请亨利先生放心。在合约内我们亦有清楚列明，属于客户原身体的所有个人资讯、权利与资产将即时转移到新身体上。为确保一切衔接顺利，我们亦会马上将原身体处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当亨利再次睁开眼睛，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重复眨着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他看见贾德森公司的医生正向他露出友善的笑容。
老亨利的视力让他只能看见玻璃窗外模糊的轮廓。但他很快就认出来了，那是他选择的新身体。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自己未来的身体呢？
当然，除了这项专利技术的冲击性外，它的价格也把绝大部分人吓得目瞪口呆。但对亨利老先生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大问题。要知道，对身为全球著名的制药公司总裁来说，这个价钱还不足以吓唬他的一根汗毛。
在建筑的走廊上，亨利透过小窗户往外看，可以看见贾德森科研公司外头，大批的传媒记者正守在外面等待。为了控制混乱的场面，还有不少警察在建筑周围待命。
老亨利微笑着。
良久，老亨利放弃了挣扎。他无力地软摊在白色金属床上，直到移植医生再次推开房门。医生的身后还站着几个穿着白色制服、戴着口罩的男人。
接下来，贾德森代表便带领着亨利老先生来到B5楼层的人体储存设施，选择他即将拥有的新身体。
“我……”亨利欲言又止。“老天，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的话语也不再显得苍老嘶哑，而是低沉磁性的年轻嗓音。
‘废弃物103号’。
“弗兰克·亨利先生的存在仍然影响着整个国家。这是完美的结果。”
贾德森处置部门人员迅速将老亨利的身体移放到椭圆形的冷冻储存舱内。顾不得老亨利充满诧异与愤怒的眼神，他们将舱盖紧紧盖上。移植医生的双手开始在储存舱上的浮空控制台上游移。
老亨利露出满意的微笑。直到他的代表律师完成职责后，老亨利颤抖着手，终于在同意书上签上名字。
贾德森的代表语气恭敬，双手递出一份整齐的资料。“这份是有关记忆移植的合约及同意书。”
“那么，58号人造肉体将会成为您记忆移植后的新身体。”
老亨利用布满皱纹的手拭去泪水，脸上挂著释怀的微笑。
怎么回事？他才是付了一百多亿美金的客户，他才是理应得到新身体的人！他才是对世界富有影响力的弗兰克·亨利。
“亨利先生，您可以自行选择下一步的时间。移植手术随时都能进行。”
从排气孔涌出的冷冻气体开始掩盖老亨利的视线。
伴随着轰隆的运作声，金属升降台开始往建筑深处下降。
那可是他亲手堆砌起来的制药王国！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抢走他的心血。
“这是旧身体的回收程序。”医生语气冰冷到极点。
老亨利微微颌首，喝了一口热茶。“那我的身份、财产的转让会如何处理？”
“在这具身体的检查报告中，我们发现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胃部。在未来的一次性治疗科技研发中，这具身体预计能成为良好的临床试验体。”医生脸上浮现善意的微笑。
老亨利无力摊坐在轮椅上，让另一位管家推着他回到房间梳洗更衣。他试图握紧已经使不出力的手心，在心里咒骂自己这副干枯的老骨头。
亨利不由得大笑起来，同时在机构的大堂找到他看上去一脸茫然的老管家。他接过管家手上的崭新大衣，稍微整理好衣领后，抬起胸膛步出了贾德森机构。
昏暗的空间内闪耀着淡蓝的光芒，让老亨利感到有点头昏脑胀。一个个注满液体的培养皿并列在两旁，安置在内的是插满管子的年轻身体。
贾德森代表伸出手臂，自信地向老亨利展示他们的成品。“这一批是我们最新制成的人体，保证身体的一切机能正常。”
但老亨利显然不是个傻子，他可不会用自己宝贵的生命去当那种新技术的白老鼠。然而，这几个月内的报道已经足以证明移植技术的可信性了。
他看见棕发男人刚好转过头，路过他眼前的玻璃窗。他看见曾经与他交谈的移植医生也跟在男人的身后，满脸笑容。
老亨利看着一个男人按下墙上的一个小按钮，其中一面白色的墙壁开始往上攀升。移植医生与制服人员带着老亨利走了进去。
老亨利记得，在去年的报纸上还能看见对方满头白发的照片。而现在，他却成了一位看上去充满自信的年轻小伙子。
最近，世界首屈一指的贾德森科研公司再次高调发表他们的研发成果。
“你们、疯了！”老亨利声音沙哑。“是、我付钱给你们的！”
亨利闭上眼睛，开始回想自己过去的事情。包括靠他一人力量撑起的知名制药公司、五年前过世的妻子，还有三个对他的财产虎视眈眈的儿子。
医生耐心的等待亨利先生习惯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尝试回想一下自己的事情，看看是否会出现模糊不清的现象。”
孱弱而丑陋。
“当然，根据客户的特殊要求，贾德森科研公司亦提供其他不同种类的肉体让客户自行挑选。”
他们再次来到其中一个培养皿前。棕发男人的身体在培养液里飘浮着。老亨利用手撑著轮椅的扶手，蹒跚站起。他骨瘦如柴的手抚过平滑的玻璃，发呆似的打量着他的新身体。
“请放心，这具身体会马上由相关的处置部门处理。”医生礼貌地解释，同时领着亨利离开移植房间。
医生低头瞥了他一眼，长叹了口气。“如果每个人都能试着宏观地思考，我敢说这个社会的发展肯定会加快几倍。”
“老天，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朦胧中，老亨利听见有人在交谈。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也不会死——至少在仍然有利用价值的情况下。”
“每一次移植结束后，总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医生无奈地耸了耸肩。“接下来便是您的时间了。要知道我们只是科研机构，可不擅长应对疯狂的传媒。”
他马上就能摆脱这副身体了。
“愈快愈好。”
亨利用手肘撑起身体，很诧异自己居然能在无人协助下坐直身体。而且，他的视线不再糊成一团，清晰到能看见挂在医生衣领下的名牌。他低头，反复握紧自己的双手，皱纹与难看的老人斑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干咳了几声，粗声粗气命令身旁的佣人替他拨通了两个电话，联络贾德森科研公司以及他的代表律师。
一具年轻健壮的新身体！他不用再因病魔而遭受折磨，也能继续发展他的事业。老亨利眼睛泛红，脑海浮现起自己过去的辉煌时光。
不对！老亨利在心里呐喊。
叮当。升降台到达了建筑底部的特殊保存空间。昏暗的环境下只靠着分散在墙上的内嵌灯泡照明。
他的确是想要继续扩大他的影响力，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尊贵的亨利先生，贾德森科研公司很高兴能为你服务。”
老亨利心里顿时充满怒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德森的代表亦向老亨利简单介绍记忆移植的流程。
“我们的客户是弗兰克·亨利先生。”医生回答。“而你已经不再是了。”
瘦骨嶙峋的老亨利坐在轮椅上，混浊的眼睛直盯着电视萤幕，一动也不动。他看着那位移植成功的权贵人士正面向摄影机，口沫横飞地表达自己对这次移植的感受。
“你懂吗？因为他们根本没兴趣知道。”
“你、你们在、干什么……”老亨利艰难地吐出几句话。
…………
老亨利不耐烦地嘀咕了几声。他的代表律师马上接过资料，开始检查每项条款。
1.长生不死的科技
“请放心，这具身体会马上由相关的处置部门处理。”他听见谈话声愈来愈近。
2.真的可以长生不死？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各个新闻电台仍然争相转播发表会的过程，以及针对创办人威廉·贾德森的访问内容。
“在签妥同意书后，我们将会为客户介绍一些精心挑选过的复制身体。我们会考虑客户过去的身体状况，为客户提供最合适、差异最小的新身体。”
老亨利还没反应过来，白色制服的男人已经往他的手脚扣上束缚装置，并将他的身体搬到旁边的轮椅上。
“记忆复制移植技术”——一项间接协助人类达到长生不死的科技。
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移植已经成功了吗？
“我才是、你们的客户！”老亨利破口大喊，干咳了好一段时间。
医生叹了口气，按下了升降台的仪器。“弗兰克·亨利先生并不会控告我们。他的移植手术相当成功。只要事情并没有对社会造成负面影响，人们就不会主动去发掘真相。”
老亨利干瞪着眼睛，对上了移植医生的视线。
“我不想死。”老亨利气喘吁吁地说。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形容。
亨利离开了坚硬的白色金属床，有力的双脚落在地面。他往前走了数步，突然注意到右边还有一个以玻璃窗隔开的小房间。他走近窗户，发现里面还有另一张相同的金属床。亨利看见，他原来的身体正卧在那里。
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能活着亲眼看见这样先进的科技。而拜这些科技所赐，死亡与他的距离变得更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