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的开始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直到遇见你。
01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的出生不是伴随着期待、喜悦以及爱。
我叫许多多,多余的多。
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准确的说是家里第二个女孩,据说我一出生,奶奶便一扭头,迈着急促的小碎步,骂骂咧咧的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叫走坐在角落吸烟的父亲。理直气壮的说,丫头骗子有啥好看的,不争气的东西。既骂了我也骂了生我的那个女人。
因着我的出生,母亲没少受罪,她便将一腔怨恨也发泄到我身上。打骂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我小小的,呆呆的,被打也不吵,只是咬着嘴唇躲在角落怯怯的流泪,这时如果家里有人,还会时不时的奚落几句,怕不是个傻子吧,被打都哭不出声。
后来我一挨打便哭,哭的撕心裂肺,想着或许这样他们会下手轻一些。
谁知越哭打人的那人便打得越起劲,有时是奶奶,有时是爸爸,有时是妈妈,有时是姐姐,他们一边打一边叫嚣着,哭什么哭,你是死爹了还是没娘了,晦气的东西。
我整个人要分裂了,不哭吧,被说像个傻子,哭吧,嫌你晦气。
哭还是不哭,这是个问题。我常常在思考这个问题的过程中被打得伤痕累累。
小时候我最羡慕邻居的小花,她有温柔的妈妈还有整天把他架在脖子上的爸爸,妈妈会给她买漂亮的花裙子,把她打扮的干净明亮。而我总是脏兮兮的,穿姐姐剩下来的旧衣服,破鞋子,常常缩在某个角落,恐惧的看着这个世界。
六岁时,按农村的年龄,我应该去上学前班了,我无比期待这个时刻的到来,像姐姐那样背上书包,一整天不回家。
然而,弟弟出生了,我听到奶奶跟妈妈说,就让多多先别上学,照顾宝宝,等宝宝大一点再让她去。妈妈更狠,说,丫头骗子上什么学,就让她在家干活,等大一点找个婆家收点彩礼就是了。
我站在门口,哭不出也说不出,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连学都不可以上。其实我当时我并不知道上学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可以短暂的离开这个所谓家的地方,应该会少捱一点打。
那一年我六岁,当同龄的孩子每天背着书包从我家门口路过,看到他们无邪的笑脸,而我只能抱着怀里的这个是我弟弟的孩子,我曾不止一次的想杀死他,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叫做恨意,我只是单纯的觉得如果没有他,我至少是可以去上学的,然而我不敢,在长期的棍棒与辱骂下,我变成了一个懦弱、逆来顺受的人。
我太小了,压根不足以去思考类似于反抗、人生之类宏大的命题。
在我七岁的时候,村里面的领导来找我的父母,告诉他们不让我去上学是违法的,国家倡导九年制义务教育,家长没有权利剥夺孩子上学的机会。还说,就算是女孩子读一点书以后赚的钱会多一些,对你们也是有好处的。就这样在村领导的威逼和哄骗下,我背着姐姐的旧书包走进了学校。
学校也并非一片乐土,尤其是像我这种连父母都不疼爱的孩子,被欺负了也没什么。不过还是比在家好,邻居小花会和我做朋友,在调皮的男孩子欺负我的时候气呼呼站在我面前将他们赶走。她说,她妈妈告诉她,要做一个善良的小朋友;她妈妈还说,许多多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多帮帮她。
这个世界对我最初的善意来自于别人的妈妈。
很多人说过我可能是个傻子,然而我书念得很好,成绩也很好,学习于我来说似乎是一件并不用付出多少但收获颇多的事情。老师大多既可怜又喜欢我,所以在学校的日子越发的好了起来。
这样的日子延续到初中毕业,那时我已是个大姑娘了,高瘦,沉默寡言,还是会捱打,但不哭,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打我的人,直到他住手。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又或许被我的眼神摄到,他们打我的次数越发少了。有时甚至会变现出关心的样子,但并非发自内心,常常搞得大家都很尴尬。
我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我的父亲抽着烟对我说,家里要供你姐姐和弟弟读书,供不起你了,你出去打工补贴家用吧。说的理直气壮,言之凿凿。
我没说话,我已经丧失了与他们对话的功能。
我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如很早以前我就接受了我的家人并不爱我这个事实。
我拿着我妈给我的500块钱踏上了开往Y市的列车,出发那天,父母来送我,他们头发开始夹杂白发,父亲依旧沉默的抽烟,我们一路无语,母亲想跟我说些什么,看到我的样子张张嘴又沉默了。
上车前,我的母亲还是对我说,记得赚到钱要打回家里。
那一刻,人生开始随着列车的轨迹而展开不一样的面貌。我期待着、失望着、痛苦着、快乐着,我的人生开始没有家这个概念,或者可以说,我四海为家。
02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服装厂里做工人,每天从早上6点做到晚上8点,只有吃饭的时候可以喘口气,不敢喝太多水,上厕所太多会被主管骂,而且会扣工资。一个月休息两天,挣800块钱。
那是2006年的夏天,晚上躺在狭小的宿舍床上时听到心脏咚咚跳的飞快,无法入睡的夜晚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常常在想,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为什么我的人生如此灰暗,我看不到生活所谓的光明,我问自己怎么还不去死?
每月发工资的那天门房的大爷会叫我去接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开始耐心的向我诉说家里的困难,说给家里寄600块钱,你一个人在外面也花不了什么钱,我茫茫然的听着,然后说好,不与她产生多余的对话,她会在电话的最后嘱咐我注意身体,我赶紧将电话挂掉,我受不了这么虚伪的关心。我恨我的懦弱,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要将自己辛苦挣来的钱给那个从来没爱过我的家庭?
在那个厂做了一年,我辞职了。因为有个主管对我动手动脚,虽然我从小有爹生没妈养,但潜意识里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我又长大了一岁,然后去餐馆做服务员,因为店小人少生意又很好,每天都很忙碌,忙到来不及感怀悲惨人生。行尸走肉一般,茫茫人海中毫不起眼的存在。
记起来,那一年学会了上网,有休息的时候便去餐馆旁边的网吧,经常会在一个叫“孤独星球”的论坛里闲逛,看这个世界上各式各样的悲欢。也试着写一些文字,将自己内心最无力的部分交给虚拟的不需要掩饰的地方。网友是个很神奇的存在,他们会通过屏幕写下抱抱你,摸摸头,加油,他们会耐心的回复你大段大段的文字,他们的关心如此轻易与陌生,却无数次让我在屏幕这边泣不成声。
认识森便是在这个论坛。
我写我的故事,我的绝望,他在下面回复“傻丫头”。
我写我的父母,我的家庭,他气愤的在下面回复“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恶心的父母”。
我写我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也不知道如何去死,他在下面回复“别胡思乱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跟我说,不要在给你父母钱,你自己存起来,然后去读书。
豁然开朗一般,想清楚了自己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我破天荒的主动打电话回家,告诉他们我要自己赚钱读书的决定,我听到电话那边母亲先是哭诉家里条件不好,不能少我这一份工资,见我不为所动,便咒骂起来,你翅膀硬了是吧,就知道养了个白眼狼......我挂了电话,觉得人生好像也并没有那么悲惨。
父母的没有收到我钱的那个月打电话过来叫我回家,说家里已经给我找好了婆家,女孩子早点嫁人生子好,没必要读那么多书。
我在网上问森我该怎么办,森说,你记住,你的人生你要自己决定,你问问自己想过怎样的人生?
我拒绝了我的父母,于是他们在我人生中消失了好多年。
森给我寄来了很多书,他说,我觉得你的文字很好,多看点书,对你有好处。
我最喜欢看张爱玲,那些清冷的,荒凉的的文字顶适合我,最重要的是,我并不觉得压抑,反而会很平静,一种从内至外的平静。
我对森说谢谢,我说你如同是在黑暗中前行的我的指路明灯,无论你在何处,我都祝你一世顺遂,万事皆好。
我办了张银行卡,将每个月的工资存起来,不敢乱花。找了市里的一所学校,从中专开始读起,学习与文学相关的知识。
工作的间隙便看书,不知疲惫,看着书里的故事,仿若自己活了好几世,慢慢的有了自我意识,慢慢的与自己以及这个世界和解。
中专读完继续读大专,学习于我来说是愉悦的,所以尽管要赚学费和生活费,有些疲于奔命,但内心是充盈的,并不觉得辛苦。和森常常在网上相遇,像老朋友一般聊天、互相调侃,只是很默契的,没提过见面的事情。
因着读书,也认识了很多朋友,以前的我是怯懦的,灰暗的,而现在越发自如,快乐,笑容曾找不到理由展现,如今整日挂在脸上。
因为经历过不堪,所以活的无所畏惧。
03
大专毕业那年,森在网上留言说,你快要毕业了,在你毕业典礼那天我们见一面吧。
我对着这句话,久久不知如何反应。我心底是有期待的,但是我怕让他失望,我依然是那个自卑的怯懦的我。
但我还是回了好,他的要求,我无法拒绝。我留了自己的电话给他。
毕业典礼那天,在学校的礼堂接到他的来电。当时我并不知是他,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多多,你好啊,他的声音低沉婉转,仅一句就足以让我百转千回。我哽咽着叫“森”,眼泪无声的留下,我并不知内心的酸楚从何而来,那一刻的我感觉到委屈、安心、难过,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蓦然发现,对他,早已是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感情了。
他说在校门口等我,我穿过熟悉的校园,内心是充满期待且雀跃的,甚至还带着些许羞涩,此刻的我是如此鲜活。
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了他,他长得其貌不扬,理很短的板寸,圆脸,不高,有肚腩,但他对着我笑,我便知肯定是她了,那笑容温暖、平和、治愈。是一个经历过世事又内心温柔的男人的笑容。
我疾步走到他面前,脸上微微有汗,我看着他一脸和煦,他拍了拍我的头说,你这傻丫头,怎么长这么高。口气亲昵宠爱,是我从未听到过的话语,我低下头,感受着脸红心跳的羞怯。
他带我去吃火锅,他说,火锅是最能抚慰人的食物,热辣、畅快,一吃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