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夜空,有大朵冬天灰色的浮云。高楼层叠地耸立。灯火和霓虹温柔地交融在一起。夜色中的城市,就像一片湮没的石头森林。
04
左夏半个月后重新回到学校,她开始疯狂地出去试镜,拍戏,演话剧。我时常陪着她跑片场,某一次她在舞台中需要演一场哭戏,舞台上的光柔和地打在她的身上,照见她周身浮动如烟的细小微尘,整个人像是飘在了半空中。左夏漂亮的面孔上有些许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就在一片安静之中,她目光哀恸而安静,里面像水一样无声地覆没,我看得到里面的婉转和疼痛。这时,她双颊上突然隐约反射出来两行水光,泪珠一滴滴地从她脸颊上滑落,断人肝肠。一片静寂中,她失去了所有的情绪,仿佛一个绝望又空洞的天使。
在这一场非常有感染力的戏里,左夏于舞台上爆发了情绪。
直到结束后,左夏还没缓过来,一个人伏在地上无声地落泪,所有人都以为她太入戏,不敢上前打扰,只有我知道,她是在移情,她发泄了她对桐川的感情。
发泄出来了就好,发泄出来了就好。我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着。
那段时间里,我一直陪着左夏,晚上我们时常出去散步,就像小时候那样,两个人穿梭于大街小巷间。在狭窄的街巷中,一条条夜市从深夜延续至凌晨,如同一场世俗烟火的宴席。油烟翻滚,人声和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摊贩在摊位上陈列出各式小吃,无所不有,形形色色,客人们漫无目的,又熙熙攘攘。不知为此停留是满足口腹之欲,还是被世间某刻貌似繁华充足的幻像麻醉。
就在我忙于穿梭人群中时,左夏突然拉了拉我,看着我们的前方唤了一声我的名字,怀西。我下意识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是以宁。
大概是以宁先看到了我,于是他一个人静静地立在人群中看着我。那眼眸,此刻明明蕴藏微笑时澄澈的温柔,瞬间便沉落为不可测量的寂寥。这使他的神情呈现复杂,如同一面湖水上的波光粼粼。
左夏悄悄地对我说,我在前面的路口等你。还未等我回答,她便顺着人流走开了。
再一次与以宁并肩同行,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在灯光映着层层叠叠的树叶投下的斑驳影子下,最终还是他开口,怀西,这么多天里,我突然明白了你当初的冷静和理智。
我脚步一顿,似懂非懂地问,嗯?
以宁干脆停住脚步,皱着眉头又沉痛的模样像是要宣布某件大事,他转过身来认真地对我说,怀西,你心里的人真的很难忘吧。
仅此一句,突如其来的大风仿佛从我胸腔和躯体里穿透而过,要让我身心碎裂。
我低下了头,眼睛里明明感觉有点酸涩,却忍住了不想流露出来的情绪,晚风将我的几缕长发吹到我的脸上,我视线所及的景象开始被发丝切割成数个几何形状,像一张疏而不漏的网。
嗯,的确有一个很难忘的人,很多人说我懂事,不做作,了解他们的烦躁,懂得聆听他们的心事,他们得到了我的善解人意我的独立坚强我的温和分寸,那是他们没有看见,好几年前十六岁的我是怎么嫉妒怎么吃醋怎么为了一个人的一个小动作就睡不着的悸动。因为对方是以宁,我还是说出来了实话。
他听了我的话后神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大概在我和他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他想开了很多。
以宁。我低眉敛目地轻轻唤着他的名字,脑子里回忆起和以宁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想起他对我的好与陪伴。我坦然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谢谢你,以宁,希望你好。
他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回答,你也是。
这个拥抱分开后,我看到左夏站在不远处的灯光下等我,她的周身被镀上了柔和的金色光芒,像等待我的天使。我回头跟以宁说了再见,便头也不回地朝左夏跑了过去。
在这个世界上,爱慕将会如骨骼般脆弱和坚硬,直到死亡把它摧毁成灰,并再次进入轮回的漫长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