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啊，咋啦？”媳妇问道。
一
科学和神学在此刻均成为吴大壮怀疑的对象。
“这孩子非常健康。”
小壮以前是笑的。小壮一出生便是村里的明星，只因他是历届新生儿当中体重最重的，全村人信奉体重越重的新生儿越有福气。一时间，大壮一家便成了村里人羡慕的对象。小壮的幼年成长正如大家期待的一样顺利，即使在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时候，也可以通过适当的表情回应大人们的挑逗。加上小壮本身的长相具备了引人瞩目的特质，因此很受村民们的喜欢。每当村民们自己的孩子莫名的哭闹不止，他们总会羡慕起笑比哭多的小壮。令人意外的是，自从小壮学会走路，学会说话之后，就再也没笑过，任大人如何挑逗，他也无动于衷。这到不影响他认识小朋友。小朋友们并不在乎小壮的表情，他们更在乎和小壮一起玩耍的过程。正是因为小壮在其他各个方面依旧表现出了应有的发展轨迹，大壮才没有发现他不会笑的事实。一个人的眼睛是有限的，两个人的眼睛也是有限的，全村人的眼睛合起来便可以洞察出所有潜在的邪恶。原本的明星男孩，如今变得有所缺陷，村民们自然是坐立不安。多少次，他们鼓足勇气想正面向大壮提出警告，都因为怕是自己的臆想而却步。于是这样的好心肠最终演变成不同版本的流言蜚语。有人说小壮是因为得了重病，有人说小壮是过于骄傲，还有人说是因为在小壮出生前便已经去世的奶奶，因为生出了全村体重最轻的新生儿而把气发在小壮身上。为了探寻真相，大壮便安排媳妇领着小壮去镇里寻医。自己则约好了村外方圆百里无人不知的大仙为小壮施法驱邪。大仙见到小壮的第一眼，便确定了不是他奶奶搞的鬼“这孩子非常健康”，在给出了和医生一样的结论后，大仙连钱也没收就告辞了。
抵达到村里的他们安奈不住自己的本领，于是在比赛日还未到来的时候便开始到处彰显自己讲笑话的实力。一时间，从早到晚，从东到西，从上到下，到处充斥着五花八门的笑声，只有小壮保持着一贯的冷静。经过几天的观察，各路高手已经发现小壮的笑点高的出奇，不得不怀疑他在生理和心理上存在疾病。为了安稳住高手，村长邀请到先前的郎中和大仙做了赛前声明，明确了小壮在生理和心理上都非常健康的事实。
虽然小壮始终没有被逗笑，但由于专一的高手笑到抽搐而无法继续比赛，村长便以权威的名义将奖品颁发给了百变的高手。然而高手却拒绝接受，转身便消失在夕阳中，口中直念着“可惜了我的笑话”。
大壮想到村长之前的承诺，于是向他提出了举办笑话大赛的建议。笑话存在的意义就是引人发笑，一定有一个笑话可以解救小壮沉默的表情。在村长的号召下，村民们自发的筹集了本次笑话大赛的奖品——一斤鸡蛋，一斤鸭蛋，一斤鹅蛋。消息一经放出便吸引了来自五湖四海的笑话高手，他们从未想过自己闲暇时培养的技艺竟有机会创造物质上的收获。
正式的比赛分为海选和决赛两个环节，海选部分由全体村民参与投票，决赛环节则根据小壮的反应评定。经过长时间地海选，终于有两位选手脱颖而出。一个擅长创造不同的笑话，可以做到365天每天讲不同的笑话；一个擅长守护经典的笑话，可以做到365天每天讲同样的笑话。一个百变，一个专一，两人轮番上阵。第一轮，百变的高手挑选了中规中矩的笑话先行试探，意图尽量避免激发小壮想笑的情绪，以免被专一的高手利用。专一的高手则拿出自己海选时的作品。两人均以失败告终。第二轮，百变的高手换了一个足以让村民笑到流泪的笑话，而专一的高手又将刚才的笑话重讲了一遍。两人仍旧全部失败。到了第十轮，百变的高手已经讲了若干个不同的笑话，专一的高手已经讲了若干遍同样的笑话，仍旧没取得突破。百变的高手忍无可忍，终于拿出了自己十年未曾当众讲过的笑话，以求破釜沉舟式的胜利。话音刚落，在场的村民连同所有的选手便都捂着肚子，蜷伏在地上大笑不止，只有沉浸在夕阳照耀下的小壮不去理会这些人的快乐，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你讲的没那个人好”。
“没咋。”大壮的热情突然冷却。“孩子咋样？”
“你看，这孩子多健康，明天就来上学吧。”
“啥毛病，不就是不笑吗，不笑又不影响他学习。上学不是为了笑，更不会被会不会笑所影响，就像吃饭一样，不会笑就不会吃饭了吗？上学是为了学知识，是为了接受教育，这些都和会不会笑没关系。所谓健康，有些人少了一只手，你可以明确的说他不健康，但你会让他接上一只手再出门吗？不会，你只会说这个人少了一只手，这是事实。小壮只是不会笑，那你为什么因为不会笑就不让他出门呢？他不会笑也是事实。话又说回来，少了一只手的人就不健康吗？健康是方方面面的，我希望小壮可以过来上学，和其他孩子享受相同的权利，这才对他公平。我可以见见小壮吗？他应该出去见见太阳。小壮你为啥不爱笑啊？”
直到村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讨论作为孩子的吴小壮为何始终面无表情时，吴大壮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5年没有笑过了。本来并未觉察到有何不妥的一家人，因为村民们的议论忽然变的惶恐，甚至引发了失眠的症状。村民们的热议很快传到村长的耳朵，具备极强敏感性的村长意识到此类议论正有转变为流言的趋势，于是在一个并不刻意的下午，村长便叫回正在田里务农的大壮，深刻而婉转地讨论了在子女教育及培育过程中，父母所肩负的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并在最后以博爱的精神升华了此次拜访的目的“小壮是村里的孩子，全村人都很关心他，需要帮忙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比赛当天，村长安奈不住自己激动的内心，在脱稿的情况下简单地陈述了近30分钟的致辞。总结看来只有几句和比赛相关——“我们要赛出风格，赛出水平”，“拒绝儿童不宜的笑话，一经发现直接淘汰”，“出场顺序抽签决定”，“比赛除了实力，还有运气”，“希望大家文明观赛，注意环保问题”——剩下的则是他的自我表达。
二
“放心吧村长。您慢走”送走村长后，大壮才想起来在村长上门之前自己已经让媳妇带着小壮去隔壁村的郎中家检查了。只是刚才一直被村长的思路引导，竟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采取了积极的措施。醒悟后的大壮急忙向屋外奔去，希望追赶上村长急匆匆的脚步，稍作解释以求全村人的心安。却在门口碰上了寻医归来的媳妇和小壮。
村外的学校只有一座，周围村庄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在这唯一的学校上学。整个学校只有2个老师，一个负责低年级，一个负责高年级。事实上，每个人负责的孩子也不过20几个。虽然所管的人数不多，但两位老师都尽职尽责，听闻已经到达上学年龄的孩子仍有被困在家里的，低年级的老师便挨家挨户的拜访和劝说。
“没啥啊，我就是不想笑，开心了也不想笑，这才是成熟稳重的表现。就像爸爸妈妈明明难过的应该哭却不哭一样，他们控制哭的情绪和我控制笑的情绪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吧？没有。”小壮继续大口吃饭，心里则在埋怨自己没有做好表情管理。他是万万不会告诉自己的父亲母亲，自己的新同桌是个漂亮的女生。
虽然吴大壮到处散布经过两方权威证实的健康结果。却没有解决村民的口舌问题，他们在背后又滋生出更多奇怪的理由。媳妇担心健康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健康地成长，因此不断埋怨大壮对小壮的状况听之任之。“郎中和大仙都说小壮非常健康啊”大壮申诉道。“你见过健康的孩子不笑吗？”媳妇问道。
三
“孩子已经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心态放平的大壮看着小壮面无表情的上下学，慢慢也觉得不会笑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毕竟小壮从未生过大病，也不挑吃穿，成绩名列前茅。不会笑的污点并不能影响他整体的优秀。随着时间的推移，村里人逐渐丧失了议论小壮的兴趣，夸奖的声音则慢慢浮出水面。就在大壮和媳妇已经对一切习以为常的一个中午，正吃着饭的小壮嘴角突然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大壮和媳妇像被石化了一样，长久的保持着一个动作，然后同时在某一点，问出同样的话“你笑啦？!”
“健康为啥不笑呢？”
“老师您不知道，虽然我是个粗人，但我也知道上学很重要，只是这孩子，这孩子有毛病。”
不再抱有怀疑情绪的高手们突然充满了斗志，于是更加刻苦地做赛前热身。他们不经意地练习持续地引发村民们海浪式的笑声。一位99岁的老人因为大笑消耗了过多的体力而没有顺利迎接到自己百岁大寿的到来。老人的子女们虽伤心不已但又无法避免被高手们的笑话影响，于是在礼堂上边流着眼泪边开怀的笑着。
大壮将小壮关在屋子里禁闭的那天正是他买回电视的那天。本以为从城里带回来的新玩意会给小壮带来更多乐趣，不想电视里面演绎的家长里短反到增加了苦恼的成分。大壮不去怪电视，反而将小壮关在屋子里，声称只有他笑了才能走出房间。恐惧并没有迫使小壮低头，在不见日月的日子里他依旧保持着不慌不忙的习惯。直到村外的老师突然造访，小壮才摆脱了被束缚的命运。
“看到村长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