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没有割多少草,眼睛却像被马蜂蜇过,用凉水怎么洗,也不管用。
于小河想起村里的陈年旧事。十几年前,一个张姓子弟曾靠上山砍柴,下河捕鱼,供自己上了中专。
老于听儿子讲后,说城里烧煤了,谁还买柴火。河里的鱼倒是多,可真能卖钱?一席话,让于小河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整个暑假,他无心做作业。十六岁的他,为钱发起愁来。
回校报到的那天,凌晨三点于小河便起了床。父亲熬好了粥,烙了一些玉米饼子,家里的咸菜多带了几罐。
山里有汽车来往,于小河舍不得坐,老于也没提。他把这些吃食都塞到孩子包里。天色黑暗如墨,老于打着手电,把儿子送到路口。
分别前,他把一叠皱巴巴的钱给了儿子,“儿呀,穷人到任何时候,都被人瞧不起。你要是真稀罕林月,就听爹一句,先考上大学再说。这些钱,你先拿着吃饭,学费爹再想办法。”
于小河眼睛红了,“我知道了。”
他挥了挥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山外走去。那天,于小河徒步八十多里路,走到了学校。
高二学年开始了,于小河与林月刻意保持距离,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于小河省吃俭用,熬了小半个学期。他面黄肌瘦,每天都有气无力,成绩倒也没落下。他跟要好的同学借了钱,又撑了半个月。
有一天早晨,他发现自己山穷水尽了,只剩下一块钱。更糟的是,同学都知道他老不还钱,再也不肯借了。
他无奈之下,只好趁着食堂没人的时候,去买一毛钱的汤。几天后的体育课上,他跑着跑着就昏倒了,被紧急送到了学校医务室。
于小河苏醒时,手背上插着针,吊瓶里的液体正缓缓流入体内。女医生一边拿笔写字,一边说:“血糖低,注意营养。喏,这是药费。你过会儿交一下。”于小河拿过来,看着缴费单的数字,真想再晕死过去。
他摸遍全身,才找出两毛钱,而药费需要十几块钱。他窘迫不已,红着脸说没钱。女医生一开始很气愤,后来搞清楚了。震惊之余说:“孩子,药费我给你免了。我兜里还有点钱,你拿去用吧。”
……
于小河攥着医生给的钱离开了。路上,他恨自己没钱,恨自己出生在贫寒人家……
他去食堂给自己要了四两米饭,两毛钱的汤,混在一起吃了。也许饿得太久,一下子吃多了。胃里痛如刀绞,他实在忍不住了,把吃得都吐出来。
后来,班主任秘密发动同学捐款。于小河收到钱时,心中五味杂陈,他给大家鞠躬行礼,心里发誓不能再接受别人的钱了。
于小河先把欠同学的钱还了,许多人不好意思拿,于小河不惜跟人吵架。他手里还剩了一些,如果交了欠的学费,恐怕又两手空空了。班主任私下里说:“于小河,你成绩这么好,大家肯定想帮你。可是,同学们条件都不大好,也只能帮你一时。以后,你得自己想办法。”
林月虽然不搭理于小河,可是她也知道捐款的事。于是在某一天,她约了于小河。
过去半年里,两人一句话没说过,一见面两人就尴尬地陷入沉默。到最后,林月先开口:“小河,约你来就一件事,这个给你。”她将一张对折过的百元大钞,放在于小河手里。
有一瞬间,于小河露出了感激的表情,随后他又恢复了常态。他把钱还了回去,“我不能要你家的钱。”
林月绕到他的对面,“小河,你这么困难,这钱还是拿着吧。”于小河继续推辞,林月失去了耐心,口不择言说道,“你家能拿亲事换钱,怎么还不好意思收这个钱?”
于小河听了,脑袋仿佛被卡车撞了一般,身体晃了一晃,问道:“什么拿亲事换的?”林月说:“你爸取消了婚事,条件是我家出钱供你上学。”
“你听谁说的?”于小河一脸凶光。林月后退了一步,说道:“我妈亲口告诉我的。”
于小河笑了出来,“哈哈,居然是我爸取消了婚事?我倒第一次听说。好,林月,我要是拿了这钱,你妈不得心疼死啊……快拿回去吧。哦,对了,别自作多情了,我不喜欢你。”
他感觉到了一种复仇的快意,丝毫不顾瘫倒在地上的林月。
……
几天后的周末,林月失踪了。家人四处寻找,都不知道林月去哪里了。林月母亲披头散发,出现在于小河面前,威胁说林月如果出事,就跟他没完。这次,连班主任都看不下去了,跟林月母亲不欢而散。
林月重新露面,已是一周之后的事了。
原来,她孤身一人,来到于小河家。见到于小河的父亲,问起了当年的事。老于是个实在人,没有任何心机,他说:“你爸妈没跟你说?”林月故意摇头。
老于便说:“闺女,这事说来怪你叔我没本事。于小河考上高中,我没钱供。后来,你母亲便说,她掏钱。当然,有个条件,就是不能再提娃娃亲的事。”
林月瞪起眼睛,“然后,于小河就同意了?”老于说:“没同意。”林月追问:“那于小河怎么肯上学?”
他把旱烟掐灭了,“闺女,你别问了。叔不能告诉你。”
5
虽然近在咫尺,林月却只好写信。将自己得来的消息,告知于小河,她说自己误会了。
于小河没有回信,他没有时间。他用仅有的钱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周末骑回家,抓紧一切时间在家捕河鱼。
他在村头捡了几十个酒瓶子,又找来铁丝。利用热胀冷缩原理,做了许多捕鱼工具。这时节已近深秋。雪尚未下,河水却冰冷刺骨。于小河上身穿着棉袄,下身挽着裤腿,光脚下河。
头天晚上,他要把工具放在鱼出没的地方。第二天早上,工具内就挤满了一群傻乎乎的鱼。他按照父亲的吩咐,把鱼放在两只水桶里,再骑车运到城里叫卖。
没想到,城里人很喜欢山里的野味,五元一斤也不嫌贵。于小河当天就赚了五十元,半个月的饭钱有了。
他兴奋极了,觉得这个办法行得通。他回到学校,也敢放开肚皮,吃口饱饭。心情好了,偶尔看见林月,气也消了。他知道林月善良,嘴上虽不饶人,心里不坏。
接下来几周,他如法炮制又去集市摆摊,也敢吆喝几嗓子了。效果出奇地好,中午时分,二十多斤河鱼就出售一空。他数着钱,准备往家走。这时,身后有人用手搭他肩膀,“小兄弟,你管理费交了吗?”
于小河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汉子,胳膊上烫了好多烟头印子,裸露的皮肤上还有刺青,比如忠,爱,心形图案。
于小河心里咯噔一下,他十几岁了,对社会也略有了解,“大哥,得多少钱?”他大着胆子接话。
“没多少,二十。”大汉伸出两根手指头。
“太多了。”于小河下意识地说出了口,大汉一把捏住他的胳膊,开始用力,“小兄弟,这还多?”几个呼吸后,于小河头上开始冒汗,“不多,大哥高抬贵手。”
他付了钱,不忘加了一句:“大哥,以后多照顾小弟。”
“好说,好说。”大汉拍了他一巴掌,耀武扬威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后来,于小河又交了钱,大汉似乎不记数,给十块也行,给五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