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小女儿过16岁生日的关宝雯感慨不已。
她的这三颗掌上明珠，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情形仿似仍是昨天，人生不经意一个眨眼，她们已齐齐变成如花娇娥。
也不知道自什么时候起，她的三个女儿，不再像小跟屁虫一样黏在妈妈身后哭闹求抱，也不再时时刻刻“妈咪”“妈咪”叫个不停，开始整天把“私隐”二字挂在嘴边，知道接电话要细声细气避开家长视线，除了一日三餐其余什么都要求自己作主。
关宝雯倒是希望她们能永远停留在三四岁的孩童时期，淘气也惹人怜爱，现在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可恶，讲又讲不听，打又打不得。
一个不留神，穿白色波点比基尼的二妹从屋内跑到了泳池边。
关宝雯心口一震，远远大喊：“二妹！即刻同我过来！”
那二妹转头发现妈妈，只得老老实实走过去，心中懊悔应该装作听不见立马跳入泳池。
走得近了，关宝雯看清二妹瘪着一张嘴，满脸的不高兴。
她觉得好笑，但是面上仍然一副严肃的神情，拿起旁边躺椅上的一块白色大毛巾，将二妹裹起来：“你看看你穿的这是什么，不像话。马上回房给我换掉它。”
“小妹生日，我就穿一次嘛……”二妹苗条的身段裹在肥大的毛巾之下，像个滑稽的太空人。
“不准同妈妈顶嘴。”对于二妹的半是撒娇半是恳求，关宝雯立场坚定，马上打断话头。
二妹知道没戏，恨恨地跺一跺脚，很不情愿地拖着步子往房间去。
一直坐在花圃旁吹风的林玉香站起身，给关宝雯端来一杯酒。
“生女要操一世的心。”林玉香笑道：“本以为你退隐可享清福，我还好羡慕，现今看来，这少奶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当。”
“你选择独身是对的。”关宝雯接过酒，小抿一口，也笑了。
“可能我天生没爱心，情愿独自一人过潇洒日子。”林玉香语态轻松地自嘲，“当年你那么红，却激流勇退，这份勇气，我至今钦佩。”
“我内心传统，始终渴望安定的家庭生活。”旧事重提，关宝雯云淡风轻，“况且我这个人得过且过，实在不适合做女明星，太没野心。”
林玉香爱极关宝雯这份恬淡。她仔细端详关宝雯的面容，发现岁月对关宝雯倍加恩宠，廿几年过去，除了眼角那些不太明显的细纹，其余一切竟同当年艳绝香江的她相差无几。
林玉香叹一口气，“家庭生活埋没了你。”
关宝雯十七岁出道，一出道即谋杀无数菲林。石破天惊的美貌兼具纯真不造作的性格，为她积累良好的观众缘；演技青涩的她却拥有强大票房号召力，因为大家都愿意等这个可爱的少女磨炼成长；她的衣着、她的妆发、她随意的一个小动作都被那一代的新潮少女争相模仿；刊登有她写真的杂志往往一发售就被抢购一空……
在那个属于她的黄金时代，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人都说她为荧幕而生，个个是她裙下之臣，她却在二十二岁时宣布退隐，次年结婚生女。
林玉香与关宝雯同年出道，在一次合作中相识，交好至今，从未闹过什么不愉快。林玉香没有关宝雯那样堪称传奇的人生，她兢兢业业，一步一印，拍电影、拍电视剧、上节目、做采访、参加活动……与同时代的大多数女星一样，她攀上事业巅峰，渐渐人气滑落，年华逝去，后起之秀的异军突起，她从绝对的女主角，转变为为女主角作配的姑姐妈妈。
林玉香事业上无功无过，情路也不如关宝雯顺遂。几番起起落落，倍受伤害的她虽然偶尔也羡慕关宝雯的平平淡淡，但还是决定终生不婚。
（二）
小女儿的生辰挑正好日子，正值热辣的暑假。Form3的小妹与Form5的二妹自不必说，而在美国念大学的大姐也回来了。看到这三姊妹开开心心聚在一起，关宝雯也会很高兴。
“……大姊，你那条吊带裙好时髦，是否美国新款？借给我穿几日好不好？”
想也知道这种拿腔捏调的话肯定出自最爱臭美的二妹之口。
还未走进大姊房间的关宝雯在门外故意咳嗽两声。
“妈妈！你又在外面偷听！”房内爆发出二妹抱怨的叫声。
关宝雯推门进来，发现她三个女儿都在。二妹蹲在地毡上，身旁是被翻得乱糟糟的大姊的行李箱；大姊斯斯文文坐在床边，含笑看着二妹；小妹半跪在床，自背后环抱着大姊的脖子，将她俏丽的瓜子脸抵在大姊肩上。
“门都未锁，自己讲话又大声，反而栽赃妈妈偷听。”关宝雯交叉双手，倚在门边，戏谑她二女儿：“你都知道心虚吗？大姊刚回来，你就想抢人家靓衫。”
“哪里是抢！我不过是问大姊借来穿几日而已。”二妹朝大姊努努嘴，辩解道：“人家大姊都未出声，妈妈你真是多事。”
这时依偎着大姊的小妹说话了：“二姊赖皮虫，说是‘借’，从来没得还。上次借走我那条格纹裙，现在还没见还给我。”
关宝雯拍手大笑，“你瞧，这可不是妈妈故意挑你的错，连你妹妹都这样说。”
二妹从地上站起，伸手要去拧小妹脸颊：“你这个小叛徒，几时被妈妈收买！”
小妹躲在大姊身后，咯咯笑个不停，“大姊救我！二姊她欺负我，你快打她……”
“……那条裙你喜欢，大姊就送你啦。”大姊一边安抚张牙舞爪的二妹，一边又像个老母鸡一样护着小妹：“但是你要把人家小妹的那条还回来……”
“大姊不要给她！”一向乖巧的小妹也犯起调皮瘾，不停挑衅她二姊：“二姊你欺软怕硬！就知道欺负妹妹，怎么不见你去找妈妈出气……”
……
说着说着，三姊妹嘻嘻哈哈滚作一团，把被单搅成坨。
笑够了的关宝雯上前清扫战场，一手拉一个，把二妹和小妹从床上拖起来：“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快回房去，你们大姊还要倒时差，别闹你们大姊了。”
小妹紧紧抱住大姊一只胳膊，不愿意起来，向关宝雯撒娇道：“我刚过完生日，我就要跟大姊睡。”
二妹见状也去抱大姊另一只胳膊：“那我不管，我也要跟大姊睡。”
关宝雯无可奈何，也只得由着她三姊妹去。
都凌晨三四点钟了，起夜的关宝雯发现大姊的房间仍然亮着灯。
她有些发恼，走过去想敲门催三姊妹熄灯睡觉。
“……大姊，你有无喜欢的男生？……”
“……有无英俊的外籍男生追求你……”
“……美国好远，你会不会挂念我们……”
“……不要老是惹妈妈生气......生气会老得快……”
“……”
三姊妹的悄悄话似有若无地从房内传出，伴随着盛夏清晰的蛙叫蝉鸣，适时的夜风，令关宝雯顿觉心中平静。她忽然想起，也曾是这样的一个盛夏不眠夜，少女的她满怀心事，一样有着没来由的愁绪，一样有着漫无边际的奇思妙想，一面感叹过往，一面又憧憬未来。
她决定放这三个小女生一马，于是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轻轻走开了。
（三）
关宝雯特意嘱咐女佣不要吵醒三姊妹，于是三姊妹一觉睡到了中午。
用完午餐的关宝雯，同丈夫吴先生一起去叫三姊妹。
身形长足的三姊妹彼此依偎，缩手缩脚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全都一副憋屈又略憔悴的睡相，看起来亲昵又好笑。
“起床啦，三只小懒猪。”关宝雯先去推睡在最外的二妹。
二妹咕哝一声，并不理会关宝雯，一截白手臂搭在大姐的身上，仍然贪睡。
要说关宝雯丈夫十足的慈父形象，他温柔的笑声就是最好佐证：“大姐一向听话，小妹又最乖，睡得这样香甜，叫醒她两个，总觉得我这个做爸爸的太残忍。”
“二妹睡着，也是个小天使。”关宝雯含笑看她三个女儿，伸出手捋一捋她们乱蓬蓬的发丝，而后收敛起笑意，板起脸孔：“快点起床！再不起床我就把你们奶奶请过来长住了。”
三姊妹恍惚听到“请奶奶过来长住”的话，瞬时睁大双眼，齐齐哀嚎。
“你看，始终要请奶奶出山。我这个做妈妈的，简直全无威严。”关宝雯和丈夫说笑着掩上房门，留她三姊妹去换衣洗漱。
“母亲若是知道我们那三姊妹如此惧怕她，定然哭笑不得。”丈夫搂住关宝雯肩膀，二人往花园走去，结婚几十年，亲密浪漫，完全不输年轻爱侣。
房间里的姊妹三人因为争抢厕所有限的洗漱空间又吵闹起来。
关宝雯的婆婆是个虔诚的天主信徒，由小到大读的一直是封闭式女子书院，是以锻就了一种刻板的淑女脾性。她讲求礼仪规矩，一言一行必须完完全全符合旧时上流淑女规范，年轻时甚至严苛到有些刻薄的地步，年老后脾气有所好转，但却更爱说教晚辈。三姊妹对这位奶奶可谓是又敬又怕，尤其三姊妹中较为反叛的二妹，至今仍然活在奶奶造成的阴影之下。
（四）
关宝雯刚吩咐完佣人不必预备晚饭，转身就看见小妹瘪着小嘴委屈巴巴地朝自己走来。
这副可怜又可爱的模样让关宝雯忍不住将小妹搂入怀中。
“怎么啦，我的小公主。”
“妈妈，二姊霸占了整个梳妆台，还要抢我的衫。”
“确实不像话，你们三姊妹，就数她最多靓衫了，还要抢妹妹的，待妈妈教训她。”
小妹说得一点不差。房内的二女儿正七手八脚地描眉画眼，桌上的瓶瓶罐罐堆得乱乱的，盖子摊了一桌面，被她挑拣过的衣服张牙舞爪地铺了半张床。
看到关宝雯，二女儿翻了个白眼，接着恶狠狠地瞪着小妹：“都说了还你了，还要去找妈妈告状，真是块做汉奸的好材料。”
小妹没被她吓到，反而躲在关宝雯身后对她扮鬼脸。
“你的那点本事就全用来欺负你妹妹了。”关宝雯对臭美的二女儿很是无奈，只得走近梳妆台帮她收拾，“只是同你玉香姨吃个饭逛下商场，何必这样大阵仗？”
“既然是出门，就不可太邋遢。”二女儿将亮闪闪的眼影粉扫满眼窝，才回关宝雯一句。
“你们这个年纪，正是清水出芙蓉，本就不需太多粉饰。”
关宝雯知道讲也无用，这时想起大姊来，于是又问小妹：“你大姊去哪里了？”
小妹掩嘴笑，“大姊一早穿戴好，她说她冇眼睇二姊，帮工人淋花去了。”
“还笑，你也给我赶紧换衣服去。”
关宝雯随手拿起一条嫩黄色的连衣裙递给小妹，将她推进卫生间；接着又把梳妆台前的二妹拽过来，从衣柜内拿了一条红色的背带裙挂在她手肘上，让她回自己房间的卫生间换。
有了妈妈的干预，二妹和小妹的进程明显加快。
关宝雯松一口气，又去找大姊。大姊和工人相谈甚欢，见到关宝雯，笑意满盈：“妈妈，可以出门了吗？”
白衬衫牛仔裤的大姊简单清爽，别有一番法式优雅风情。
听话懂事的大姊一向让关宝雯省心。
（五）
关宝雯和她的三个女儿迟到了半粒钟，林玉香在45楼的落地窗包间内百无聊赖地欣赏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好在推门而进的关宝雯母女四人漂亮得没有令林玉香失望。
“玉香，真不好意思，要你等我。我这三个女儿，实在磨蹭。”关宝雯满是歉意，挨着林玉香坐下。
林玉香并不介意，反倒仔细端详起这三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
小妹最乖巧，甜甜一笑，首先开口：“玉香姨好。”
于是林玉香的目光落到精灵一样的小妹身上。小妹是最像关宝雯的，瓜子脸小翘鼻，本该含情脉脉的眉眼由于她的年纪尚小纯净得像一泓清泉，嫩黄的衣裙更是衬得她肤色白皙，青春无限。
二妹随即跟着小妹问好，林玉香含笑答应，又打量起二妹来。二妹将关宝雯夫妇的长相优点综合得很好，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机灵，娇媚一袭红裙，很是讨人喜欢。
大姊反而慢条斯理：“玉香姨，抱歉要你久等。”这个大姊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娴静有礼，五官没有讨巧的出彩之处，但胜在端正大气，明明不争不抢却也有她的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在。林玉香认为，最能承继关宝雯淡泊性格的人，还属大姊。
再看向辛苦养育三个女儿却依旧美丽的关宝雯，林玉香羡慕不已，感叹道：“有时候，真是不得不抱怨上帝不公。阿雯，你看你，好处全部占满，少女时万人迷，成婚后家庭幸福美满，三个宝贝女儿还这样漂亮。”
关宝雯摆摆手：“那是你没见到她们三姊妹在家中可恶的样子。”
闻言，三姊妹彼此对望，咯咯笑个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