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这就赶回去。”
然，好景不长。一年前，一日，母亲突然觉得右手发麻，使不上劲。大哥带母亲去医院检查后，医生说母亲有脑血栓前兆，建议她平时多运动锻炼，不要老坐着。
苏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他在等小禾。这种等待，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每多等一天，他心里的焦躁和不安就多一分。
苏牧起床，下了地，轻轻的走到女儿的房间门口，轻轻的推开了门。这个行为，他已经无声的做了一个多月了。
苏牧盼望着小禾不会像大嫂那样，能体谅母亲的不容易，也是对自己的体谅，不要发生类似的婆媳矛盾。
小禾眨了眨眼，看清楚了旁边坐着的是苏牧。
“噢。老家那边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前晚哭肿了眼的小禾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他先回老家去忙，等母亲的事处理好了回来再说。苏牧临出门时，小禾说，别担心家里和孩子，她会照顾好的。这句话，结婚了几年，她就说了几年。她大约已经说习惯了吧，苏牧想。
大哥和大嫂结婚后，大嫂和母亲生活习惯、性格不合，家里常常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俩人彼此相视。小禾湿润润的眼眸，在月光下越发显得亮晶晶。
那时，母亲欢喜的逢人就说，自己儿子有多么好多么孝顺，自己有福气。
苏牧起身，走到了小禾身旁，把她揽入自己怀里，“平和的我们是很美好。就再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让我们看看接下在一起，能不能永远像这样平和下去。如果我们努力了，却做不到，那我们再放手，好吗。“说完，他在小禾额头上吻了一下，“不要轻言放手，好吗。”
“苏牧，我也想和你好好谈一谈呢。前段时间，因为婆婆过世的事，你情绪低落就一直没提。”小禾看了苏牧一眼，低下了头。
苏牧想轻轻的吻一下她的额头。他向前倾身，正欲低头时。不想，小禾突然醒了。自从女儿出生后，她的睡眠就变轻了。
小禾深深的呼吸了一下，“你想和我说的，只是咱们俩的婚姻吗。“
“噢。”
“小禾，”
直到哥哥和他相继长大，先后有了自己的事业，也有了给母亲撑腰的底气和资本，母亲才开始了舒心的日子。
“苏牧，静下心来，听我好好说。从前我不懂，总想做你心尖尖上的人。求而不得，所以总和你闹脾气。是我错了。我爱过你，现在也爱。但是——我想我们分开吧。经营一个婚姻几乎耗尽了我的全部身心，我太累了，撑不下去了。从前的我放弃了自我，一味的强求俩人的幸福。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感觉好孤独啊，悲伤，恐惧。我不喜欢那些感觉，也不想让他们再上演。所以，当你那天提出了离婚的想法后，我想了一夜，竟觉得挺好，突然释怀了，一身轻松。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自己。我们好聚好散，好吗。”
两人一阵沉默。
接到电话时，苏牧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母亲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那日我冲动了，向你道歉。原谅我吧。“苏牧拉住了小禾的手，等待她的答复。这模样，竟让他突然想到了当年向小禾求婚时的情景。也是一个月光清凉的夜晚，也是这样面对面的坐着。那时的自己啊，真年轻啊…
苏牧嘴张了又张，最后他说，“咱们俩去那屋说吧，别吵醒了孩子。“
苏牧想起了十年前小禾明眸皓齿、粉面朱唇的少女模样，如今却在两鬓处生出些许白发，眼角也有了浅浅的细纹。尤其说是岁月是把杀猪刀，摧毁着一个女人的容颜，不如说是生活，把艰辛和波折，一刀一刀刻在一个女人的脸上。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些年，毫无疑问，小禾是辛苦和委屈的。家里的一针一线，都是俩人婚后凭辛苦打拼来的，女儿贝贝出生后，小禾更是日日操劳，不得丝毫松懈。虽然自己辛苦养活着大半个家，但也仅给了她衣食无忧，对她精神上的抚慰和照顾，做的是远远不够的。
那日，和小禾提出离婚，不是出于苏牧的本意。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对俩人糟糕的婚姻常态失望极了，又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与其两个人都过的不开心，受煎熬，不如就此彼此放过。当时的他，就是这么想的。
小禾睡的很安详，女儿贝贝睡的不老实，把被子踢的横七竖八，圆乎乎的小脑袋露在被子外面，撅着小嘴，睡的正香。
几次之后，苏牧突然悟道，小禾可能是在对自己冷却处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苏牧，感到了一股人到中年的沧桑和失落。
因为这事，小禾和母亲的关系急转直下，生了很深的间隙。
“我们坐下说，“小禾借势躲开了。然后坐在了床旁边的单人椅子上。
到今天为止，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多月。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还是超常。
大哥说，母亲昨天晚上昏倒在麻将桌上，医生说情况可能不妙，让他赶紧回老家一趟。
苏牧依言，坐在了靠近她的床边。
婚后刚开始，母亲和小禾相处还算融洽。在女儿贝贝出生后，矛盾就爆发了。
白天时，小禾对他彬彬有礼，客气有加。完全不像之前那般歇斯底里，哭哭啼啼，容易情绪波动了。
小禾拉了枕头，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老一辈人观念重，骨子里的东西怕是一时半会也改不了，苏牧能理解母亲。所以，在母亲听闻大嫂又怀孕了，这胎可能是男孩时，便毫不客气的扔下还在月子中的小禾和贝贝，回老家去了时，苏牧也并没有埋怨母亲。
然而，很快，母亲舒心的好日子就被击破了。
心烦疲惫的他向小禾提出了离婚。小禾听闻后，痛哭流涕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看上去情绪恢复了，也同意了离婚。
这事引起了苏牧和大哥的格外注意，身边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有这个毛病。轻者手脚发麻，重者中风瘫痪，突发脑溢血去世也不是没有的。
后来，大哥家二胎果然是个男孩，母亲开心的不得了，只是和大嫂关系还是时好时坏，也再没有提过来看过贝贝。
苏牧过来拉小禾的手，“小禾，对不起，那日我不该和你提离婚。过后，我也后悔了。离婚不是我的本意。“他欲把小禾揽在怀里。
“嗯？”小禾看着苏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牧，是不是有什么事对我说。没事，你说吧，我听着。”
正当两人坐下来准备商谈孩子和财产怎么分配时，便接到了大哥的电话。
在苏牧和大哥反复劝说母亲后，母亲终于答应以后尽量少玩，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整日围着麻将桌转了。平时不能陪着身边的苏牧，一是叮嘱大哥大嫂多留意母亲，二是几乎每日都会给母亲打电话提醒她要运动。
然而，本以为俩人感情经历此事后，会上一个新台阶的苏牧错了。
苏牧清楚的记得，在医院看见母亲被蒙上白布的那一刻，他心里如同被掏了一个窟窿，再也补不上了。
“苏牧，我们能这样平静的对话，真好。比起执念的绑在一起煎熬，你不觉得平和的我们，彼此更美好吗。”
“你还没睡吗。”
苏牧抬手，轻轻的帮小禾向后掖了掖拂在她脸上的头发。月光下，小禾的面容如水般娴静。
丧事过后，大哥曾把苏牧叫到一边，谈了谈母亲这次发病的前因后果，及俩人的婚姻。
只是母亲的突然去世后，让苏牧再次久违的感受到小禾在他生命中的重要性。
没想到，这几天一来由于自己和小禾的关系紧张，没顾上给母亲电话，二来大哥大嫂正忙于给侄女办升学的事，忙前忙后疏忽了对母亲的看管。母亲就放纵自己在麻将桌玩了一整天，晚上时突然晕倒在麻将桌上…母亲得如此结果，苏牧和大哥既心痛又无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从记事起，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就不好，对母亲很少体谅关心，多是指责。但懦弱的母亲也就这么在父亲的嫌弃中，仍坚守在这个家里，抚养着大哥和自己长大。
“嗯——差不多办完了，都挺好的。蕊蕊（大哥的女儿）也被市里的小学录取了。”
苏牧走过去，先给女儿整理好了被子，又在靠近小禾这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端详着小禾。
“还好，一步步推进着呢。“苏牧不明白，小禾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工作上的事。
苏牧觉得母亲的这一生，就没享过几天幸福。
那时，苏牧和小禾七年支零破碎的婚姻要走到头了。
然现实总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
“当初是我愿意的，是我选择的，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也是我应该面对的。我不怪你。你有你的家庭出身，有你的经历，有你的考虑。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失去过选择的机会，过什么样的生活，是我自己的选择。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于我而言，婚姻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电话里传来小禾的声音，“苏牧，难受就哭出来吧……别忘了，你还有贝贝，还有大哥。现在，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俩人走到了另一间屋子，苏牧关上了门。
苏牧也是从母亲去世之后，才意识到对一个女人而言，幸福的样子是什么样子的。若没有从携手相伴的爱人那里获得尊重和爱，妄图从子女身上求得满足和安抚的，心多半是填不平的。看过母亲的一生后，他不想小禾再重复那样的人生。从前没有意识去做的，从现在开始，以后他要好好去做到，好好的去爱这个曾愿意为自己停留，一直陪着自己的女人。
现在回想这事，一是母亲骨子里的观念作祟，做的不妥，小禾觉得委屈，能理解。二是，自己一味的替母亲说好话，没有站在小禾的位置照顾她的委屈和情绪，是自己的过失。
说完母亲，大哥又说起俩人的婚姻、家庭。大哥说，小牧啊，我们从小目睹了母亲和父亲吵吵闹闹的不幸福，应该能明白家庭幸福的不容易。小禾是个好女孩，好妻子。过去因为母亲，你们常有争吵。以后好好过日子吧。真正能陪伴我们哥俩到老的，也只有你大嫂和小禾。
“小禾，你在说什么？我是爱你的。”苏牧有些急了。
小禾听闻没有说话，缓缓从苏牧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起身走到了窗户位置，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陷入恍惚中。
苏牧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悲痛万分时，他给小禾打了一个电话，他说“母亲在下午17：37分抢救无效，走了。小禾，今天以后，我再没有妈了。”
那一日，老家的大哥一大早突然打来电话。
起因是，两年前大哥大嫂所生的就是一个女孩，母亲本盼着自己和小禾能生个男孩，为苏家延续香火，没想到又是一个女孩。母亲失望至极，言行上就对小禾有所刻薄。
“苏牧，我曾爱过你，我们在一起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有了可爱的贝贝。曾经的日子里，我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不够体谅你——”
“小禾，不要轻易放手好吗。曾经的我太不懂得珍惜你，再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再试试好吗。”
那时，苏牧还没和小禾结婚。只得让母亲和大哥大嫂分开来过。
苏牧心里的焦躁和不安，越来越重，他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自从母亲的丧事过后，小禾对自己的心也好像走远了。
苏牧心里明白，大哥说的极是。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小禾每每会因鸡毛碎皮的事和自己争吵，但在大事上，却也是体谅理解自己的，比如这次。想到这里时，苏牧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对小禾仍是有爱的。也许，每个人在感情的路上，是需要一路升级打怪，不断的感悟和精进。经历的一切风吹浪打，只不过是为了千帆过后，终还是她的确定。
窗外如水的月光洒进屋子里来，照在地板上，反射出幽暗的光。
虽然小禾和母亲心生隔阂，并不亲近。但是这次丧事上忙前忙后，并不懈怠。他本以为，俩人都到了要离婚的境地了，小禾大可不必如此付出。母亲生前并没有怎么疼爱贝贝，可女儿却仍是一副乖巧懂事、礼貌有加的小模样。这让苏牧心里生出无限温暖。她们都丝毫没有借这个关键时候，发泄自己的情绪。妻女能表现的这般懂事知礼节，主要还是出于对自己的尊重和理解吧。
苏牧看着小禾，半天说不出话。心里五味杂陈。他的小禾，今夜跟他说的这番话，一改往日戚戚楚楚的小模样。她的这番话，自己无力反驳。两个人在一起最大的遗憾就是，你来过但不能陪我到最后，纵使你有千万个理由要留下，但最终还是会找到一个理由离开，懂得珍惜才配拥有。
窗外的月亮，很美。淡淡的，柔柔的月光，如流水一般，穿过窗户静静地泻在房间里，朦朦胧胧的洒在地板上，一片静谧。
小禾眼里开始泛泪花，头偏向一侧后，用手拭了一下眼角。
结束丧事回到自己的小家后，小禾对自己就是现在这副客客气气，并不亲近的状态了。白天各忙各的，小禾似乎比从前更忙了。从前一有空闲就喜欢黏着自己的她，现在忙的似乎连多看自己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每天晚上，给女儿讲完睡前故事的她，更是直接留宿在了女儿房间里。有几次，苏牧主动挑起了给女儿讲故事的任务，然而等他将女儿哄睡后，看到的却是小禾还在电脑前忙碌着。他委婉的提醒她早点儿睡，她笑笑示意让他先去睡吧。等他半夜醒来时，发现小禾已又和女儿睡在一起了。
“别这么说，你做的很好了。是我曾经不懂心疼你，让你受委屈了。”苏牧轻轻揽着小禾的肩膀，“对不起。”
也许是和两个媳妇相处都不融洽意兴阑珊，也许是受村里风气的影响，两年前，闲来无事的母亲突然迷上了打麻将，一发不可收拾。母亲能有自己的爱好，虽然并不是多好的爱好，但考虑到母亲这一生也没有好好的享受过生活，苏牧和大哥也就随着她了。而且，看着母亲在开始打麻将后，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笑容多了，苏牧和大哥都是欣慰的。
“没有，睡不着。”苏牧答。
情况紧急，和小禾离婚的事便暂且搁置了下来。
“公司的项目最近进展顺利吗。“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夫妻两人曾经如胶似漆的感情，逐渐的被争吵、冷战、分居代替，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步。
苏牧说，“你带着贝贝尽快赶回来吧。后事料理上添个人手。葬礼时，你们也要出席的。”
苏牧猜测，也许是因为之前曾对她提过离婚，让她的心受了伤。从认识到现在，在一起已有十来年了。说分手的话，苏牧是第一次。她心里对此有介怀，也能理解，那我就主动给她道个歉吧，苏牧想。
苏牧回想，小禾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是两个月前的那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