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毛毛虫。
但我觉得我应该不仅仅是一条毛毛虫。
因为老子的大脑虽然芝麻粒大,但老子特么的会!思!考!
对,你应该看出来了。
我!很!暴!躁!
我每天都要问自己一百遍。
天这么蓝,水这么清,花蜜这么香,树叶这么甜。
我为什么要如此暴躁呢?
真的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用你们人类的话说,就是“百思不得其解”。
每当我这样深沉地思考人生时,旁边的那个傻子就会一直在“咔嚓咔嚓”地啃树叶,嘴里塞得满满的,然后冷冷淡淡地抬头看我一眼,接着继续啃。
靠!
我想打它很久了,真的!要不是因为打不过,我都能把它锤得它妈都不认识!
说到妈,我想起来了,它没妈,我也没有。我是黄的它是绿的,我有小细腿它没有,我们显然也不是兄弟。
不知道是哪两个没责任心的随便下了卵,我们出生于同一棵树的同一根树枝的同一片树叶。
当我睁开眼睛,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准备开哭时,它扭着细弱的小身子爬过来,黑豆豆眼里全是鄙夷。
靠!
初来乍到,害怕了哭一哭不是很正常吗?!你这个鄙夷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我不哭了。撑着颤颤巍巍的小细腿,只想着过去干/翻它。
不等我爬到跟前,它一屁股就把我撅倒了,要不是我死死咬住树叶边缘,它良心发现又翻过来用尾巴把我卷上来,这条小命可能刚看到太阳就要交待在这了。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明明是同一片树叶差不多时候出生的,这家伙比我整整粗了一圈!先天优势太强了。
我喊它傻子。
这个傻子不会说话,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趴在边上看我,就用它那双黑豆豆眼,冷冷淡淡地看,面带鄙夷地看,看得老子心里直发毛。关键是撵又撵不走,一直像个牛皮糖一样黏着我。
我都无奈了。
大哥,你这么看不上我,还老缠着我,有病啊?
我觉得它可能真的有病,还病得不轻。
这天起了大风,超大的风,我们安身的那棵大树在风里晃得像是在打摆子。
我把隔夜的树叶都吐出来了,真的不是我没出息,这么大的风,晃成这样你也得吐。
那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向碧绿的脸都被晃得褪了色,嘴巴死死咬住树叶边缘,还用尾巴卷住了我。
我在心里腹诽道,看,关键时刻还是怕了吧?还是得和老子缠在一起才安心。
心里这样想着,嘴巴没留意松了劲,瞬间就被一股强风拽了下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子还没变成蝴蝶,可不能这么死啊啊啊!
出身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电光石火间,我的芝麻大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诗来。
没时间自夸,我赶紧甩甩头,活着要紧活着要紧!
出乎意料的是,我并没有掉下去。
傻子用尾巴卷住了我,死死咬住了树叶。我们俩就像荡秋千一样在风中摆来摆去。
唉~我其实是很容易感动的。
我看不到它的脸,不知道它的黑豆豆眼里是什么神色。
只能对着它因为过于用力而鼓起来的半截身子喊,风太大,我必须要用喊的。
“傻子,你松开我!要不咱俩都得完蛋!”
不是我自夸,我虽然是条暴躁的虫,但大是大非还是不会含糊的。它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也不能死皮赖脸地拉着它一起下黄泉。
但我忘了它是条油盐不进的虫。认识这么久,它就没有一次听过我的话,一次!都!没有!
这次也不例外。
我狠了狠心,在它身上狠狠咬了一口。
被风摇摆着下坠中,我看到它回过头来想咬住我,黑豆豆眼里浮出了一层水雾。
靠!
我第一次发现,傻子其实是一条很好看很好看的毛毛虫。
我没有死。
虽然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疼得像被摔成了八瓣。
但我仍然活着。
并且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傻子。
傻子正衔着树叶往我身上扯,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在哪边的烂泥里滚过。
见我醒了,突然把树叶往我身上重重一盖,屁股撅起来对着我,看都不看我一眼。
大概是因为我之前咬了它一口在生气。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这样娇弱,有个词怎么说,“弱不胜衣”,对,就是这个词,我现在就是“弱不胜叶”。这么一大片树叶盖在我身上,就好像千斤的秤砣压在身上,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肉肉不疼的。
我虚弱地摇摇头:“拿走,我疼!”
傻子慢慢回过头来,冷淡地瞥了我一眼,黑豆豆眼高深莫测的。
我疼得扭了扭身子。
它立刻不高深莫测了,狗刨一样几下扒拉过来,张嘴就把那片树叶给叼走了。
我伤得挺重,幸好没有骨头都是肉,伤得再重也最多是个肌肉挫伤。别问我怎么知道这些,都说了我是一条爱思考的暴躁虫。
受了伤,想得又多,我吃了点傻子拖来的树叶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傻子正往我身上敷草汁,旁边还有一只螳螂在帮忙,又是割锯齿草又是捣草汁,两个大刀耍得舞舞生风。
我吓得缩了一下。
傻子回头瞪了螳螂一眼。
那螳螂点头哈腰地陪着小心:“这个草药绝对有用的!老大您放心!”
傻子颇高冷地点了点头,老大的派头摆得还挺足。
我迷惑了。
睡了一觉而已,怎么一条毛毛虫都能收螳螂做小弟了?
偏偏这个螳螂还殷勤得很,跟前跟后忙来忙去的。
趁着傻子去拖树叶的功夫,螳螂一溜烟爬到我跟前,哭丧着个脸问我:“兄弟,看在我给你弄药的份上,能不能让你那朋友放我一马?”
我的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想走就走,我也没见他拦你啊?”
螳螂都要急哭了:“我不敢!我害怕!”
我的脑子里现在已经是满头问号了:“你一个扛两把大刀的螳螂,怕一个连四肢都长不出来的毛毛虫?”
螳螂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哭诉:“兄弟你不知道,它超凶的!”
好叭!我也不知道一个傻子虫能“超凶”到什么程度。
这只螳螂也实在太能哭了,哭得我心烦意乱,等傻子一回来,我就跟它说:“你让它走吧,说是家里老小都在等着呢。”
傻子没说什么,把找来的新鲜树叶整整齐齐码在我跟前,冲螳螂微不可觉地一颔首。
那螳螂像收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赦免信号,一躬身,拨开草丛就溜了。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有虫子可以跑这么快的。
我最近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饿了有傻子摘来的最新鲜的树叶,渴了有傻子一早就准备好的露水。
我养着伤胖了好大一圈,傻子整日奔波的倒是瘦了。
我心里过意不去,都不敢跟它暴躁了。
傻子还是傻子,每天准备好树叶和露水,就趴在旁边看着我。
黑豆豆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就那么冷冷淡淡地看,目不转睛地看。
我真的是疑惑不解,问它:“我脸上是开花了吗?老这么看?”
傻子露出个难以形容的怪异表情,转过头去,没一会儿,又偷偷转回来看我。
好叭,随便叭,爱看就看,反正我也不少块肉。
说到肉,我最近真的是吃得挺胖的,本来挺小清新的鹅黄色身体整整大了一圈,看上去圆滚滚明晃晃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自从胖了以后,我发现在我附近打转的蜂啊蚁啊的越来越多。
傻子大概也注意到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离开我半步。
我的伤还没完全好,想动也只能原地打个滚。
我有点头疼,深深切切感受到“虫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助感。
我跟傻子说:“要是它们真敢杀过来,你就把我扔这儿吧!你瘦,它们不吃。”
傻子像看傻子一样地看了看我,没理我。
它们果然杀过来了。
好大一群蚂蚁!组着队、吹着号,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把我抬进它们的窝里去。
我终于知道螳螂说傻子“超凶”是什么样儿的了。
傻子嘴里咬着一截小棍,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被啃了也绝不松口,恶狠狠地守在我前面。
真的是超凶!
大概是下雨了迷住了我的眼,我跟傻子吼:“快滚!老子见你就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