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咸野春阳

2020-03-27 19:58:55

传奇

1

山海志异:

故有秦人,绘青衣鹿角少年像,谓之句芒。

齐人见而笑:“山海经言:东方句芒,鸟身人面。汝秦甚误矣。”

秦人亦笑,驳之:“汝言自书而未眼见,何知吾真神相!”

2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岁逾半千,凤鸣岐山。

当年牧野之战的惨烈被“神祇”的预言尽皆抹去,留下的刀兵斧凿痕迹在风雨水月中生锈腐化,活下来的人也自欺欺人地享受着“天命”的恩赐。

但这一切,与秦国无关。

商朝旧臣之后侥幸以养马之术得封秦地,平王东迁后位列诸侯,也不过是以命相换,才得岐山以西之地正式封为诸侯。

那岐山之西,西戎蛮夷遍地如兔,凶悍若虎,实是周王自己也弃之可惜的烫手山芋。可秦人经营刻苦,取伐征战,终于立国稳妥。到如今,已是几代耕耘,心念东出之国。

每一个秦国人,每一个秦国人的心里都惦念着东方既白之处,红日冉冉升起的江山沃土。

若能踏出潼关,踏出三秦之地,便有更多良田可耕,有更多桑麻蚕丝可织,也有更多的孩子可以活。

东出,东出,东出。

简单的两个字在秦人心中盘桓,这是信念,是信仰,也是野心。

野心。

野心的“心”,从野的“野”。

从野这个人,从来便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

他的身世平平无奇。

同所有秦人一样,他有着身为秦人的双亲。同很多秦人一样,他先因为西戎蛮夷的烧杀抢夺失去了母亲,又因为复仇和其他各种理由挑起的征战没有了父亲。

于是,和所有幸运或不幸运的孤儿们一样,他有了自己的外号,后来又有了自己的编号,最后,便有了自己的名字。

从野。

他是国君豢养的阴影侍卫,出为秦军披甲人,入暗中则是唯君之命是从的暗卫。世间土地万有,除却君上庙堂之外,皆是荒野。既为荒野,则无不可杀之人。

——从君之言,征战于野。

如此而已。

不过从野的生命偶然转了一个不错的弯——因为面貌与太子相似,他成为了秦国太子殿下专属的影子。在这一点上,他比其他的人幸运了很多。

成为太子的影子,他有机会在白日迎着阳光踏入秦国的王宫。

在那时,他不必深深弯曲自己的腰板和膝盖,将自己的脸无限地贴近泥土,也不必裹上缝缝补补依旧破烂的衣衫。他时常峨冠博带,祥云追肩,立在玉陛之上时像个真正的国君之子,一方诸侯的继承人。

明面的端庄高贵与暗面的谨小慎微沉默寡言,从野分地极清。有时匆匆一面,连太子本人也觉得自己或许有个孪生兄弟,只是这般想法总因为角色的转变以及太子本人的不悦而转瞬即逝。

这位养马人后裔以嘲笑的语气说出了心中所想,随后给予的便是扔垃圾一般随手赏赐的钱币与任务。而这一次托了太子的玉言,从野穿上了秦国储君尊贵的祭祀之服,前往春神的庙宇沐浴焚香,虔诚为春耕之事祈福敬神。

春神句芒命在东方,秦人在西,若非耕种之事实在要紧,对其也不会如此重视。如今祭祀之事其实也为循规蹈矩,那庙宇除了中央神像尚存古神威严之姿,周围破败简陋模样,也不难理解为何秦太子要一推再推。

但从野是面不改色,认真将一个忧国忧民的储君扮演到位。这神祠的木门咿呀作响,合起时的声息却微弱无闻。只瞧见大片的光明逐渐缩小,最后仅仅散落了斑驳碎片贴在神像上,倒显得真实到有些俗气。

似乎只有这个时候,从野才感觉到了生命的光芒。但很快,这稀碎的希冀也被铺天盖地的阴影所遮。

随行众人屏退,即使还身在神祠还身着太子衣冠,他也不是“太子”,而是那个低到了尘埃里人尽可欺的影子奴隶。

木门闭合的刹那仿佛低声的裁决与嘲讽,昼夜之间如坠崖一般的落差即便严苛的训练与教条,也无法稳住那经年累月堆积了失落之后,摇摇欲坠的忠心。

句芒,就是在这充满了失落与不甘的真实当中,出现在从野眼前的。

3

天神的生命漫漫无期,句芒作为司掌植物春光的神祇,即便如今已经不是巫神鼎盛的时间,他也依旧有着凡人无法接近与理解的威力。只是无论如何,神灵已非远古时代呼风唤雨的大能,像句芒这样没显过什么威力的小春神若非接受了祭品献礼,只怕还不如修炼过两三百年的山中鬼魅。

“很久没人这么认真地拜我了。”

从野心里的不甘闹了一阵,他低着头半趴半跪打着瞌睡,却被这么一句话给吓醒了。

“谁?!”

“你瞧不见我的。”从野的反应正常无比,这一蹦三尺的敏捷和警惕带杀气的质问,都在句芒的意料之中:“你不必怕,我只是谢谢你送来的东西,让我能透透气。”

鲜少与人类会面的敬业神祇只在农夫中间穿梭过,直来直去的语言毫无技巧自然得不到什么信任。

但从野的警觉与煞气,还是慢慢消散了。

他猛地将头颅扬起,却怔怔地忘了何时重新垂下。

老旧的神像肩头洒下清辉,荧光环绕之中青衣鹿角的散发少年背靠着春神之耳,唇角挑动着闲适与悠然。那如春阳一般晴朗的翠色双眸,那如春花一样烂漫的笑容,垂下的衣袍被乱晃的赤足带起,纷飞之时便击碎了自外而来的顽固色块,散落飘扬了满室的春野之色。

这些,这些是,是......

“自由......”从未明晓自由为何物的影子奴隶,却不知为何在唇齿间轻轻嗫嚅着,心中生了几分不一样的神往。

“嗯?”句芒没想到下头的人不仅没跑竟然还站在原地,他瞧了瞧从野的衣着,最后却因着对方眼中的神采而反被惊吓了。

“你,你能看见我?!”

如同楚地辞咏之中在山间密林被惊扰的小鹿,青衣少年在春神肩头悚然一惊,双足双手胡乱挥舞之际,便向后仰倒过去。

从野眼疾手快,立刻踩着供桌攀上神像,虽只堪堪捉住少年衣摆,但好歹没让对方真的坠落在地。被救下来的句芒再道了声谢,却没有等从野的一个回答打算。他整个人窝在从野怀中,扭来扭去确认了这人类身体的触感何其真实之后不仅没有离开,甚至还意犹未尽地搂住从野的脖子。

“真的真的真的,你能看见我还能碰到我!!!”

显然从野错愕的眼神令句芒的喜悦添上了花锦,这让兴奋起来的春神更加像只顽皮的公鹿,在这小小的破败神祠里尚且恣意欢呼,就差撒开四蹄奔驰于野了。

怀中的少年神灵早已蹦到了地上,从野听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抱怨倾诉——“秦国还在呢”“哎呀我是东边来的,对齐鲁那边,东边海边”“好久没人看得见我了”......

絮絮叨叨很久,句芒啃掉了供品盘子里最后一点瓜果,抬头看到站在那里没动弹的从野,颇有些不好意思:“哎呀,不好意思,我挺久没吃东西了,嘿嘿。”

目睹了一切,且自我协调能力不错的从野看了看句芒嘴角没抹掉的果实汁液,迟疑了一会道:“你,当真是,是,”他没说出声,只是叉手向神像的方向拱了拱。得到的回答是句芒不假思索的“当然”二字,和供桌旁边突然缠着桌子腿长出来的几根瓜藤。

有几颗瓜籽是落在从野脚边,这些瓜藤长的时候撞了他一下,力气不大却显得很暴躁,让谨小慎微的冒牌太子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质疑冒犯了神灵。

“是小人冲撞,请神灵恕罪,请神灵恕罪!”

连连磕头的动作没把从野怎样,句芒倒被这架势吓了一跳。上古之民蛮气不脱,即使敬神也没有这副自己把自己摁到土里的模样,更别说春神一向喜爱在耕田晃悠,从来没什么“天神威严”一类东西。

“你别你别,我没事,”艳丽童子模样的神祇靠近从野,有些口不择言:“这样会折寿的!”句芒跳着脚想把从野拉起来,但是俯地的人却只见到一双赤足在眼前乱跳。

“吵什么神灵恕罪???”知晓从野身份的宦官听到些动静,捏着嗓子从窗户口压低了声音威胁:“没种子下贱胚子,还不低声!若是让人发现太子不在此处,你的人头先落地!”

这厮在那里站了一会,探头看见从野以头抢地便认为得意,颇是小人得志地“哼”了两声,便念着晚膳的菜名盼日落去了。

从野素来怨愤这宦官的跋扈恶毒,如今听了对方的威胁谩骂,却没由来生出了几分快意。不为别的,只为对方那一双瞧不见脱俗仙神的狗眼,真正没种子的下流之躯。

这是真的神,只有我能看见的神!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却更加缓慢而庄重。

同样听见宦官之言的句芒即使不通人事,也感觉到了其中的鄙夷与恶意。少年样貌少年心态的神祇安静下来,但从野却还在看着面前未曾落幕的小小祭祀。

因为之前主人地跳太过急切,所以双足只有前掌接触地面,地面的尘埃被饱满的脚趾带起,即使如今停歇了,也可见它们盘旋,飞舞,仿佛这些灰尘也有心,正在敬奉面前这位神灵。

这位,只有他——从野——才能看得见,碰得到的神灵。

不再推脱神祇的善意,从野扶着句芒的手臂,感受着天衣阻隔之下神灵的手臂,站了起来。

方才宦官探过的窗子轻轻动了动,一只野猫尖尖叫了两声,正是路过。

4

眼见神灵之事,从野守口如瓶,行事也小心谨慎。只是从来唯唯诺诺的影子偶然寻到阳光,难免在心中会燃起希冀的光芒。这光芒并不被人本身所控制,举手投足间,言语谈笑间,便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几分自信与傲然。

这一点,今夜被从野这“太子”斟过酒的公卿大夫之子们,可谓是感受地极为直观。

若非诚惶诚恐间秦王太子自殿后朗声大笑而出,那“太子”又俯身叩下声呼“殿下”,险些就要以为是自己做了些什么,要将一条小命葬送在这月黑风高夜了。

“诸位不必惊恐,”此时从野已经跪俯在地,太子却理所当然入了正位尊席:“只是这下奴实在有趣,才邀你们来鉴赏一番。”酒爵业已斟满,被邀请来的纨绔回了神,不论心中如何作想,总归是慢慢笑了起来。

“嗨呀,太子殿下能得如此下奴用之,可谓是惊喜啊。”

“是呀是呀,世间无奇不有,想不到此人出身卑鄙却能骗过我等,当真是殿下御人有方,令我等佩服!”

“来来来,敬太子殿下一杯,敬一杯!”

敬酒之声此起彼伏,这样一番呼声方才还是对着从野,如今一转眼他就成了跪立一旁侍候的下仆。台阶下的子弟有意瞧一瞧着冒牌货的神情,却发现对方竟然面不改色,恭敬卑亢的神情到位至了极点。

“哼!”太子也注意到了。他将手中的酒爵往桌上一按,冷哼了一声。堂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但各个纨绔皆是人精,见太子如此,也知今日定是来整治方才那冒牌货,便也不说话,等太子发话。

“从野!”果然,摩挲了一会酒爵,太子便喊了从野近来,装模作样地笑:“本太子近来偶感不适,那春神之祭劳你代替,可还辛苦?”

“奴下不敢。”从野立即俯身至地,声音虽无起伏,脑子却在飞快地转。每回太子被“代劳”皆会千方百计羞辱他,但是这次春神庙的事情实在太过神异,倘若被人所知,只怕不会好过去。

毕竟从野一届影奴,那春神凭什么在他面前现身?

——“定是个妖魔鬼怪!”“什么破神庙!”

嘈杂的叫嚷和嚣张的语气,从野如今闭着眼睛,便可以想象到了。

“不敢?是不屑吧?”

“听说你在春神庙里见到句芒神啦?嗯?了不得啊,一个卑贱之人,竟能看见神灵,啊?”

“奴下不敢,请太子明鉴!”

底下的人见事情有趣,也三三两两插进来几句话。贬一贬一个奴隶便能讨好太子,自然是再划算不过的生意。这般被哄过了,太子却还抬抬手,十分仁德的模样:“诸位也莫要训斥他,本太子听说此事便前往那破庙,谁知啊,竟真的有了鬼神!”

众人哗然,但一见神情,也知是玩笑嬉戏,便又是迎合。

“哈哈哈,好好,从野,既然诸位王孙都为你说话,本太子就让你见一见这个句芒神!”秦国储君一言出时甚为笃定,从野心中亦是一紧。

他把头低得跟深了些,仿佛要把自己的脊梁就此折断了,将脑袋塞进肚子里才好。但是背后的疼痛让从野又有些清醒,闭着眼睛的时候,似乎又看到了鹿角少年周身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光芒。

——他是神灵!

在脑海中凝视着天真烂漫的神灵,从野抽了一口气,恶狠狠地告诉自己。

于此同时,太子殿下的笑声已经和纨袴膏粱的嬉笑充盈了殿堂,他们抬手将瓜果酒爵扔到室内中央俯跪的影奴身上,大肆嘲弄着。

“哈哈哈,果真,果真神灵!!”

“是极是极,真可谓非常之形,只在传说。哈哈哈哈!!!!”

偶尔有人故作正经地评论,但话音未落,便喷笑出声,又引起堂上连篇应和称赞,只是落到从野头上,却都是直来直去的蔑视与轻鄙。

“你趴着做什么,抬头抬头,”许是觉得对这个不了解情况的人大笑无趣,太子伸手点着从野,让人将他一把拉起:“看看,这个,是不是就是你看见的神了?啊?哈哈哈哈!!”

——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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