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故事:大哥

2017-10-13 18:02:01

小人物故事 村儿里那些事

《幸存者故事:大哥》by 陆离

过了新年,大哥就该出来了。

我和兄弟们去接他。看守所门外地上的雪都冻硬了,大风一吹,跟刮刀子一样。

好容易等到下午,铁门终于裂开一道缝。大哥出来了,拎着一网兜衣服。

天是晴的,大哥的头上、肩上却像是落了雪一样。在里面一待二十年,大哥老了。

我们在街角酒楼开了一桌,桌中间的烤肉冒着热油,嘶嘶作响。

罗圈儿端了一杯白酒,站起来说:“来!我先干一杯,欢迎大哥回家!”

罗圈儿姓罗,因为生着罗圈腿,我们从小就叫他罗圈儿。别看他个子小,当年是我们这一片最能打的。用大哥的话来说,疯狗发威,连人都要让三分。

但就算是他,如今也打不动了,专心开着小卡车拉货,人已经胖成了球。

罗圈儿用他萝卜般的胖手捏着玻璃杯,仰头一口干了。两旁的人叫起好来,都是跟着他干运输的小青年。

罗圈儿放下酒杯,抬头脸颊已经开始发红,看着周围嬉笑起哄的年轻人,喝道:“大哥当年的仗义,你们是没见识过。现在都给我学着点!学着点!”

他边拍着两旁小伙儿的后脑勺,边向大哥道:“这帮小混蛋,什么都不懂,比当年蛋头都不如……”

大哥原本微笑着看着他,一听到“蛋头”两字,脸色登时变了。

罗圈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坐下,含含糊糊地招呼大家吃饭。

蛋头是大哥的亲弟弟,比他小十多岁。我们出去打架,他就在胡同口拖着鼻涕等着。

没有爸妈,大哥算是他半个亲爹。蛋头小时候爱吃红薯,大哥必给他买。烤红薯烫,兄弟俩轮流拿着,传来传去,都吃在蛋头肚里。

我看看席上,除了我和罗圈儿两个老人儿,其他都是年轻人。最小的恐怕才十七八岁,跟蛋头当年差不多大,头皮和下巴都是青青的,有些耳朵上夹着纸烟,互相取笑着劝酒。

我侧脸去看大哥,他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夹了一筷子蒜肠递到他面前,说:“每回去看你,不老说想吃吗?”

大哥摇摇头,苦笑道:“吃不了,胃坏了,里面伙食不好。”

我不知该说什么。蒜肠油汪汪、白嫩嫩,夹在筷子上直打颤。

我上一次跟大哥吃蒜肠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那时我刚当上学徒工,却极爱偷懒,没事就往大哥开的小卖部里钻。

有天下雪,天黑得早。我去的时候,大哥正要关门,一见我,笑道:“你倒知道有好东西。”

大哥俯身探进柜台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好粗的两条蒜肠。我俩坐在小板凳上,高木凳当桌,又开了瓶白酒。

大哥看我吃得快,把他那条蒜肠也拨给了我,又伸手去柜台掏零食。

他小臂上刺着一头麒麟,是我们十多岁时看武侠小说里面“飞天侠盗”的标记。只可惜刺得歪歪扭扭,说狮子不像狮子,说老虎不像老虎,已经开始掉色了,线条也开始模糊起来。

大哥当年混社会,先给自己人立规矩:老弱不欺,妇幼不犯……七七八八,好多条条框框。只因为他出手狠辣,打起架来不要命,因此岁数不大,大家都服他。

我因为父母不管,便跟着大哥混,只觉得他跟其他人有些不太一样。常常半夜酒醉醒来,看着满屋子横七竖八睡成一片,只有大哥坐在窗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大哥忽然说他不干了,回家开了个小卖部,再也不管街上的事情。他既然收心,我们也只好跟着不干了,各自找各自的出路,日子过得很紧,主要是远不如以前好玩了。

我俩正吃喝着,蛋头撞进门来。

我正想开玩笑说“你小子鼻子真灵”,却猛然发现蛋头脸上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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