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诗的声音消失不见，忽然小楼传来琴声。夜深了，苏小姐奏完这一曲就该睡了。
看局要散了，明日继续。
4
狐狸是真的不见了。
她没有回山音为她精心搭建的草窝，也没有如常去看她的白公子。
山音心很慌，不知为何，她感觉她就要永远失去狐狸了，就像从前她失去她从未拥有过的大树。
山音眼神飘忽，嘴唇颤抖。她竖起轮廓模糊的耳朵，用尽毕生本领找寻狐狸，默默希望预感千万不要实现……
另一边，道士在他的茅庐里炼丹。
“三黄各取……丹砂一升，黄金二钱，巳时摘的接骨草三根，亥时采的泉水四滴，……阴阳交替，五行相生相克……心无杂思，天人合一，妙哉妙哉……”
紫褐色的烟霭耐心地缭绕在鼎炉头顶上。
直觉告诉山音，狐狸的失踪就与这位仙风道骨的长眉山人有关。
夕阳西下，烫人的霞光照在破烂的屋檐上。在茅庐窗口探头看热闹的鸟儿要归巢了，故意叫个不停。
山音来了，但她很害怕。不是因为这居所的荒僻幽微，而是因为……
炼成的丹药里，有令她心剧痛的——呻吟声。
山音吸足气，撑起她的皮囊，把自己变成她心爱的狐狸，悄悄走进茅庐。
“你是山音。”道士微笑。
“我是狐狸。”山音底气不足地争辩。
“那条狐狸已经被我剥皮抽骨，做了仙丹。”但是仍然微笑。
那是修炼百年的妖精。狐狸的血肉是上好外丹中画龙点睛的一味材料。
山音褪了狐狸的模样，又成一团黑雾。
她好像在寒冬腊月，突兀地吞下一块棱角分明的冰。那块冰哽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只得一点一点融化。
“万物轮回，各有其命。你走吧。狐狸断气前，笃信你一定会如她所愿，护白巨卿周全。”
角落里有一堆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皮骨，凌乱，刺目，鲜血淋漓。
山音克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去瞄她的痛处。可是余光却忍不住在那边流连。
5
白巨卿从不知道曾有一只狐狸爱他爱得锥心蚀骨。但是狐狸出事前，是与白公子说过话的。
被捉去炼丹的前一个晚上，狐狸趁着月光澄澈易容成苏小姐，拦住了刚结束夜读欲归家的白巨卿。
“公子留步……”绵声细语，绊住了书生的步子。
他眼光一亮，颠一颠袖口。
蓦然回首，只见自己梦寐以求的人近在咫尺，莲步缀碎玉，清素宛栀子。
呵，近看却更像梦幻。
袅娜少女羞啊，岁月它无忧愁。
“苏小姐”掩口而笑：“常在楼上听公子读诗，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其实狐狸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他知道她知道，就好了。
白公子脸一红，连连拱手，道：“小生姓白，名巨卿，字万石。‘移石动云根'的石……”
“公子名字好气魄！人倒有一颗纯一素心。”
“不敢受小姐垂青……今日一见已蒙大幸，还请教小姐芳名？”白公子谦逊，赶紧恭敬作揖，回避那不该闺阁女子流露的灼灼目光。
“你是在问我么？”她轻启皓齿，似怨又似羞，而后又笑，“夜深了，诸多不便。白公子，我们有缘再会。”
后来没有再会。
当晚不知怎么，老天流泪了。疏疏雨，凉凉风，白公子脚踩泥泞，却满面笑意浓。
莺渐老，蝶西东，昔人去，转首空。
他不知见过她，她再没见过他。
假作一次巫山云，哪怕后来没下雨，也可勉强算是做过他眼里的秋风了。
6
那天会过“苏小姐”之后，楼阁之上再没出现过苏小姐的身影。
一日不见，白巨卿以为是自己的诗读得不如往常好听，便加倍卖力。几日不见，白巨卿心焦似火烧火燎，再不能专心致志。
多日不见，白公子书也不念了，只盯着那小窗发呆。
天气渐渐冷下去。每天太阳落山，白公子就晃晃他那仰得酸痛的脖子，郁郁往家走。第二天再来发一整天的愣。
下雪了。书生还是一日不差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