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他来。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和我老婆在街边遛弯，他突然冲出来抓住我，我第一反应以为是个乞丐，就想把他的手甩开，后来我发现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我哥。那个时候他的衣服又脏又破，整个人都瘦到快只剩骨头，话也说不清楚。
小顾看着李解不说话的样子，知道他已经在动摇了。他没给李解太多思考的时间，接着说：“还有，为了你自己，你也要活下去。”
“你为什么要自杀？”
“小顾，他，你见不到他了，他已经去世了。”
小顾顿了一下，“当然，欢迎你来自杀劝解所！”
“……”
突然，刚刚被李解犹豫无数次才打开的门突然发出“咚”的一声被踹开的声音，李解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蹩脚西装的男人冲了进来，大喊着：“别跳！”
“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应该做的。大叔，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想自杀了，生命只有一次，真得很宝贵的。”
“你把小顾叫出来，我跟他说吧。”
我想要报警。可是我哥不让，他说如果我要是报警的话他就毁了。我说他已经把我的生活毁了。
我后来自己开了一个小饭店，生意也不错。我哥在邻县的工厂。过年过节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聚聚。这么过了两年，我想着也该到年龄成家了。
“真美啊！”怎么会有人拒绝被这光芒照耀呢？如果可以选择，谁又会去选择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呢？
“她会跟她妈妈生活得很好的。”
“原来是这样。”小顾轻笑了一下。
我和我老婆只能四处借钱，帮他还债。那帮催债的隔几天就要来闹一次，弄得鸡犬不宁。我知道我最对不起的是我老婆。可是我狠不下心来抛下我哥不管，我只能让我老婆跟着我受罪。如果这个罪是有期限的话，还能数着天数熬下去。可是这高利贷利滚利的，我都数不清最后到底到了多少，反正是我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帐了。我老婆最后终于熬不下去了，把离婚协议书放到我跟前让我签字。我知道她的苦楚，我不怪她。孩子判给她，我也放心。
李解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小小的名片。
“可…可是，我欠的那些钱……”
太阳渐渐从地平线升起来。可是地平线已经被栋栋高楼覆盖住，只能看到发射出来的微弱的光芒。可是就这微弱的光芒，也足以让小顾满足。这是生命的光芒，虽然微小，但从不拒绝绽放。即使知道自己就要熄灭，也要努力的散发出多一点的光芒照耀别人。
“我也要当劝解员！”
四
“其实也算不上是职业，我们都是些志愿者。主要是现在生活压力越来越大大，自杀系数也逐渐升高，这才有了我们的存在。”
“好，我记住了，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啊？”小姑娘有些懵。
但是李解还不太一样，他不是单纯的心理层面的问题，他还有一个很现实的“还钱”的问题，如果不解决的话，时间长了他还是撑不住。
“你刚刚说，你觉得你撑不下去了，想要靠死来解脱。可是，你有想过你的孩子吗？”小顾试探性的问。
可是我不服。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我这么努力的活着，为什么最后还是落得这个下场。我找我哥，我哥说要跟那帮人拼了。我也什么都不怕了，反正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一起大喝了一顿酒，就拿着棍子去找他们。
“大叔，你别紧张。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顾，你叫我小顾就行，我是一名自杀劝解员，我今天是来帮你的，你先离那边上远一点，咱们来聊聊，你有什么不顺心的，我能帮你。”
“嗯……”小顾知道，最后总要绕回来的，“我还是建议你，报警吧。”
结婚之后，我一直努力经营着我的小家，也想帮我哥成一个家。可是当我开始深入了解他时，我突然发现，他的生活跟我完全不一样。他在工厂的工作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天在社会上跟着一帮混混，还染上赌瘾，这么多年一点存款都没留下。我给他介绍的女朋友都被他吓跑了。我跟他聊，想让他过正常人的日子。他不听，还让我不用管他。
“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先坐。”小姑娘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支支吾吾了半天，弄得李解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一个孤儿，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都死了。只剩下我，我哥和我奶奶。从小，我就没有过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我五岁的时候就要和奶奶一起去捡废品，买不起衣服和鞋，就在晚上偷偷溜到垃圾场捡人家丢了的穿；交不起书本费，我奶奶只能哭着跪着求老师帮帮我们。你能理解那种别人用施舍的眼光看你的时候的感受吗？那种目光真的很不好受。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哥为了让我上学，他自己初中毕业就去给人打零工了。我不想让我哥和我奶奶负担那么重，也就辍学去打工了。
那小顾看李解走了过来，赶紧堆了满脸的笑迎上去，一把拉住李解的胳膊，“这就对了嘛，大哥，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都要自杀了，还怕耽误这点时间吗？”说着找了天台中央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拉着李解盘腿坐下。
那个时候，有一个姑娘，就是我现在的老婆，一直在追求我。她是因为爱吃我做的菜，也觉得我这个人比较老实，就愿意跟我在一起。但是她家的条件比我好太多了，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可是她却很坚定。她说只要我有上进心，就算白手起家她也不在乎，我真的被她感动了。突然就有一种想要跟她过一辈子的冲动，只要一想到她，我干什么都有劲儿。她父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就用各种办法讨好他们我拼了命的工作，想要证明我有娶她的资本。她也跟我一起努力。虽然每一天过得依旧很累，但是真的很幸福。后来他父母终于被我们感动，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他感到眩晕，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胃里也同样翻江倒海。这个世界像一个大大的深渊，地上是深渊，天上也是深渊，他无处可逃。他痛恨，他懊悔，自己为什么要经历人生这一遭，为什么现在连死都没有勇气。
“怎么可能！他，之前我见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
“小顾？”前台的小姑娘迟疑的看了看李解，“您是，李解的劝解人吧。”
但是他被一个自杀劝解员给救回来了，并且加入了这个劝解员的团体。
他怎么变成这样的？还不是因为赌！之前都只是小赌，后来有一次他赢得多了点，就一次性把所有身家都赌了进去，结果输了。他居然还不罢手，去借了高利贷接着赌，又输了。到了还钱的日子没还，人家到他的工厂去闹，他工作也没了，平时跟着他的那些“兄弟”没一个人愿意帮他。他终于想起了我。
“你放心，我们做自杀劝解员的，也会遇到一些社会不公的事情。所以我们都有一些警察的联系方式，你按照联系方式找到他，然后报我的名字，他一定不会不管的。”
“对，为了你自己。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死吗？你那么努力的挣钱，那么努力的想要有个家，你也曾经获得过你想要的生活，你真的甘心它们就这么离你而去吗？”
“你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他来找我会毁了我的生活。我刚开始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追债的人找上门来，堵在我家门口，大声叫喊威胁我的时候，我突然开始恨起我哥来。他的到来彻底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他在外面惹了一大堆烂摊子，现在他却把它们都扔给我了。
李解看了看这奇怪的年轻男孩，又看了看如黑洞一般的楼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
李解深吸了一口气，又退了回来。
一
我和我哥分开的时候，我把我剩下的钱都给他了。从小到大，我哥真的照顾我很多，现在我挣钱了，我也想帮着他点。我哥也没说什么，就收下了。其实当时我有点奇怪。以我哥的性子，我以为他会推脱不收，还想了好多说辞去说服他。没想到，他居然一口就收下了。怪我没想太多。不然的话，也不会造成后面的事情。
“没有父亲的孩子，怎么会生活的好。你想想，如果你今天真的跳了下去，以后你的孩子会被怎么说。他的爸爸还不起债，畏罪自杀？”
李解正处于自己人生中最重要抉择阶段，突然被人打断，他有些不知所措。而且这个人好像知道他要干什么，这让李解更加奇怪。他没说话，警惕又疑惑的看着来人。
“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或许我可以帮你。”
可惜，我奶奶没福气花上我挣的钱。
我婚礼的那天，我觉得我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哥也特别开心，不停地灌酒，他说他看着我成家了，他以后也能跟我们在天上的奶奶交代了。那天他喝得简直一塌糊涂，差点在婚礼上闹起来。我的老婆有点吓到，但是我只当他是为我高兴。
“哦，你别误会，我是高兴终于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了。”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名片，递给李解。“你去找这个警官，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生活中遭遇了一些变故，一时想不开，就想要自杀。但是他们心底并没有清楚自杀意味着什么。所以只要让他们把心中的事情说出来，他们自杀的念头就会小一些。
“你怎么知道……”
“真的谢谢你，不管这件事情有没有解决，都要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命。”
“别说了。”李解咬紧了牙。
“你笑什么。”李解狐疑的看着他。
小顾赞许的拍了拍李解的肩膀，说：“大叔，你能这么想实在是太好了！既然这样，我们赶紧下去吧，这上面是在太冷了。”
李解看着小顾清瘦的身影，不觉一笑，又有些感动，“好，我们下去！”
李解握进了拳头，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然后，又重新返回劝解所。
二
听完李解的故事之后，小顾沉思良久。他在给李解静下来的时间，也要仔细想想该如何劝说他。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是自杀劝解员啊。这是一种新兴的职业，就是根据大数据分析，找到一些自杀系数比较高的人，时时关注着他们，在他们想要自杀的时候及时阻止他们。”
“嗯,”小顾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据我们的调查，你和你的妻子刚刚离婚，女儿被判给了孩子的妈妈，你还有个哥哥，半年前跟人打架，至今还在医院昏迷不醒，每个月还要负担高额医药费…..”
“如果你不信，可以先试试，如果还解决不了问题，你可以去自杀劝解所投诉我，我们自杀劝解所的售后工作做得还是非常好的。”
“请问小顾在吗？”
“哼”，李解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没想过报警吗？没有用的，那帮放高利贷的在警局有人，我报警了也没用的。”
天色还是很昏暗，但是已经有些许车在路上穿梭，想来离天亮也不是很远了。
“你们这里还招人吗？”
“为了我自己？”
“是的，是的，之前我想自杀，是小顾及时阻止了我，我是来感谢他的。”
李解仔细想了想，叹了口气，“我信你，就算没有用，我也不该就这么窝囊的死了。我还是要面对这些事情，不能再逃避了。”
“小顾他，年纪轻轻得了绝症，他想不开要去自杀，我们派人劝了他很久，终于把他救了下来。后来他说他也想成为自杀劝解员，他不想看着那些明明有好身体，却不好好珍惜，因为一些琐事而自杀的人，他想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让更多的人能好好活着。您，应该是他的最后一个劝解人了。”
“这就对了嘛！既然不甘心，那就重新把它们都拿回来呀。”
李解瞪大了眼睛，咬紧牙，从齿缝里吐出三个字：“不甘心！”
“怎么知道你要自杀的是不是”，小顾打断了李解的话，“你先过来，我慢慢跟你说，你站的太靠边了，很危险的。”
他也曾经迷茫过，绝望过，也站上过天台，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三
十几岁就自己出门打工，真的很苦啊。可是我不怕。我什么活都能干，搬砖、洗碗、做服务员，只要管吃管住就行，至少不会饿死。后来我想学门手艺，这样就能稳定一点。那个时候我在前台当服务员，不忙的时候就偷偷跑到后厨去。那厨子看我还算老实，就开始教我做菜，再后来我就从前台转到后厨，不用再看客人的脸色，挣得也比之前多些。这么干了几年，有了一些积蓄，腰杆子也终于能挺起来了。我就想把钱都给我奶奶和哥，让他们也花上我挣的钱。
老人家是病死的，我和我哥常年都在外面打工，一年也很少回去看看她。连尸体都是别人发现的。我奶奶这辈子没享过一天福，我和我哥就把这几年挣的钱都拿出来，给我奶奶风风光光的办了个葬礼。可是人终究是不在了，葬礼风光能有什么用？不过是让我们哥俩心里好受点而已。
李解根据小顾给的名片找到了那位警官，他们一起谋划端了那个放高利贷的窝。李解还被当做证人出庭作证。他将医院欠的钱都还清了，哥哥的病情虽然没什么好转，但是也没有变坏。现在的李解，虽然依旧什么都没有，但是至少也是无债一身轻，可以重新为自己打拼了。这一天，他终于抽出时间，来到自杀劝解所，来感谢小顾。
“所以说，为了你的女儿，也起了你的前妻，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李解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平复。他回想着那个清瘦的男孩，那个说话有点幽默，笑起来很可爱的男孩，他居然是得了绝症的。李解感觉脑子很乱，他呆呆的走出自杀劝解所的大门。外面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到小顾浮在空中，依旧认真的对他说：“生命只有一次，真的很宝贵的！”
看着李解渐渐走远的身影，小顾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最后一个人了。他在心里想着。走进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听啤酒。只要还活着，即使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也好啊。小顾大口喝了一口啤酒，爽啊！已经有多久都没尝到酒精的味道了，他差点快忘记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了。今天业务成功了，就让自己放纵一下吧。
“还有这种职业？”李解疑惑道。
其实从刚刚见到李解的时候，小顾就看出来，他并没有一心求死，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罢了。
我真的有几年赌气不管他。也不算是赌气，主要是那个时候我老婆怀孕了，一直到孩子出生后的一段时间，我几乎都顾不上他。我完全沉浸在为人父亲的喜悦和烦恼中，每天工作生活都累到不行，有时候也会想起我哥，但是马上就被孩子的哭声和各种琐事打断了。
“真的吗？”
现在想想，当时真的太冲动了。可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结果你也知道，我哥被打进了医院，到现在昏迷不醒。那帮人摆平了警察，把欠的钱又加了两倍。医院又催我把医药费补上。我欠的钱更多了，还把我哥搭进去了。
老实说，他并不是一名专业的自杀劝解员。自杀劝解并不是一项容易的工作，要经过专业的培训和考核。而他，只能算是一个编外人员。
我也想明白了，像我这样的人，活在这世界上，就是为了受苦的。但是现在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就只有死能解脱了。
李解沉默着没说话。
可是他有别人不曾有过的经历。
夜，静谧且危险。凛冽的西北风，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残蚀着裸露的皮肤。冰冷的空气，不知何时已悄悄渗到心里。整个城市都歇息了，夜静得纯粹、黑得透彻，让人不觉心生畏惧。
李解很怕。他在天台的门前站了很久，手无数次握住门把，拧开，关上，又拧开，再关上。他从24层走到1层，又从1层走回24层。好累！小腿已经酸痛到站不住，膝盖也在打颤。他弯腰撑着身子大声喘气。身上逐渐发热，知觉慢慢恢复。不能再犹豫了！打开门！突如其来的凉意吹得全身又是一震，咬住牙！一鼓作气走到楼边！跳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