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死的鱼

2020-07-16 11:03:27

爱情

阿善那天还说了什么,我记不大清楚了,或许也是从来就没听进去。

何弘明家也有鱼缸,阿善在的时候,他们都不让阿善养鱼,后来,阿善结婚搬走后,他们反倒养起了鱼。阿善前段时间来的时候,带了几条鱼放进了鱼缸。其中有一种鱼,你只要稍微点下它,它就会像气泡一样鼓起,阿善就将这些鱼叫作气泡鱼,圆鼓鼓,傻乎乎,挺可爱。

我离开福利院后做过很多事,要不是阿善经常从家里偷偷拿出些东西给我吃,恐怕我早已饿死街头了。我十七岁时,现在工作的这家汽配店收了我,一个月工资七百块,供吃住,现在工资涨到两千三了,还可以拿提成,挺不错。店名叫正荣汽配店,取的是老板黄正荣的名字。黄老板在市里开了十几家店,做成连锁店了。现在,复兴街这家店,黄老板交给我管了,也算混出点门道来了。

我停下来,转头看向阿善。阿善正剥花生,面前有罐打开的啤酒,喝了一大半。阿善才十五岁,本不该喝酒,但我也没劝,我向来只是个好听众,不会做行动者,更不会做个劝诫者,我只会陪着阿善做她想要做的事。

我会指着那片工地对阿善说,看,你的小别墅已经动工了。但阿善的目光却常常停留在油菜花田和山下的戊子湖上。

我说阿善,你在乱说些什么呀。

我们都是从泥淖里钻出来的孩子,可为什么阿善能活得那么阳光,而我却注定只能躲在昏暗的角落呢?看到阿善被人领养时、看到阿善敢于幻想美好未来时……我心底也会出现种啮咬的感觉。生在泥淖里,就该一辈子在这里挣扎,不是吗?出得去吗?出不去的。

第二天阿善临走时,我问阿善,你手臂上的伤怎么回事。

我没问阿善到底为何不上学。想来原因不过那些,阿善的弟弟妹妹,都到了上学年龄,以何弘明与许涟的经济实力,显然支撑不起三人的教育开销。也没必要。

阿善说,不读了,我想赚钱,你这里还要人么,我很聪明的,学什么都快。

我过去想把鱼捧起来,隔壁包子店的黑猫却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将鱼叼走了。

赵威在婚礼上对阿善说了句笑话,他说,看到你,我才发现,这彩礼,值。

还能将就,不是还没坏嘛。

那天阿善应该说了很多吧,我想,反正当我打开泡面时,面都烂成了一团。

我问阿善,决定了?

阿善以前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留了刘海后,我能感觉到,她有些变化了。不过,阿善还是爱笑,她一直都爱笑的。她总会说,等有钱了,就到芝麻山买栋山景小别墅,要选能看到戊子湖的位置。这些美好的想象支撑着她,让她做什么事都充满着力量。我却不一样,我也喜欢阿善那种像阳光般的力量,可惜我做不到。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一辈子做个修车工也不错吧。

阿善成了我手下的学徒。果真不错,阿善学什么都很快,除了力气小了点。她很快掌握了汽车的构造,对付那些坏掉的大家伙,变得比我还专业。

过去的灰暗并没有拉扯住阿善,而是给了她向前奔跑的力量。我每次都微笑着、沉默着听着,我喜欢这个样子的阿善。在只有我跟她的时候,她会扎起头发。在我面前,她并不介意她的伤疤,我觉得,这样阳光自信的阿善,连伤疤都是可爱的。

我说,那挺好。

赵威是做生意的,蔬菜生意,属于丽友超市供应链上的,听说给城里二十几家超市送货,生意规模不大不小,但比起我来,当然算是很有钱的。

我想了一会,实话实话,我也不知道。

我跟阿善都知道对方住在哪里,但我们不常见面,也没必要常见面。但只要阿善来找我了,我就知道,她一定有事。

我寄出匿名信的第三天,阿善又来了我的汽配店。她没跟我打招呼,还是我发现的她。我看到她时,她正从我那破烂三峰的另一边站起来,往包里装什么东西。

后来阿善还是给了十五万,几乎花光了她的积蓄。她就像一条鱼,被人吃了肉,却只求能留个完整的鱼刺。为什么要这样呢?或许,这就是阿善的命门吧,我们曾经是残缺的,有人给了阿善圆满,可能阿善再也不愿失去这种圆满吧。或许,或许就是这样的原因吧。

我跟阿善认识时,还在福利院。那时我们都还小,都是没家的孩子。我是十四岁时离开好孩子福利院的。那是个时时提醒你,你是个缺陷品的地方,当然,那也是个能让你卑微活下去的地方。当你觉得可以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时,便到了可以离开的时候。不过按照规定,我是不能离开的,因为我还未成年,但福利院那低矮的围墙拦不住我日渐强壮的身体。

我既希望阿善远离泥淖,却又害怕她离我太远,更害怕她靠我太近。我到底害怕些什么呢,又在希望些什么呢?

我沉默着,没有再问下去,心底也有些愤怒,但也只能将这些情绪藏着,我能做些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扳手划了个弧线,将放在墙边的鱼箱砸坏了,一声脆响,玻璃碎了一地,我跟阿善之前一起养的紫兰花狮躺在一堆碎玻璃中,嘴巴一鼓一鼓,半死不活。

我给阿善接了杯水。

房价不低了,阿善说,许涟张口朝她要了三十万,她哪有那么多,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不过攒了十六万七千。

阿善沉默片刻,她笑道,不说这些了,我离芝麻山的小别墅又近了好多哦,听说那家伙有点钱,我妈同事介绍的,我妈看上了。

我向来是个好的听众,好的听众往往不是行动派。以我的能力,也只能做这样一个听众而非替阿善解决问题的行动派。我也希望我能成为行动派,可惜我做不到。我经历的一切,我身上背着的过去,都是我甩不掉的包袱。

1

2

阿善进门先看了眼鱼缸,上次她带来的鱼还在,不过都有些干瘪,半死不活了。他们是养不好鱼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乎鱼的感受。

我认识阿善的养父母,何弘明和许涟。当年他们夫妻不孕不育,到福利院领养了阿善。阿善的到来,似乎改变了何弘明与许涟的命运。阿善到来的第一年,许涟就怀孕了,生了何安然,接下来似乎打开了闸门,阿善十岁那年,又生了个弟弟何永。只是这种改变,对阿善来说,就显得有些残忍了。

我说,阿善,要是过不下去的话,就离了吧,现在这社会,也自由。

我说,阿善,换了个发型啊,挺好,与前段时间不一样了,我们有段时间没见了吧。我拿起扳手,开始旋转螺丝。

我做不到阿善这个样子,过往就像泥淖,时间越长,将我淹得越深,一开始只是脚底板,后来是脚踝,再就是胫骨,而后是膝盖、大腿,终有一天,会将我完全淹没的。

我第一次发工资时,送了阿善几条鱼。

阿善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刚用扳手压住泡面,正准备剥开一根火腿肠,没有火腿肠的泡面是不完整的。我顿了一下,低下头,继续与火腿肠战斗,火腿肠滑溜得很,我咬了几下都没咬开。

阿善说,我也不想你再做鱼了。光哥,你要是鱼的话,我哪天将你从水里捞出来了,你会怪我吗?我不想看到你活在混水里,我们都应该活在清水里,不是吗?

阿善怀孕时,那年她三十一岁,我送她一对玉兔,两只小鱼在鱼缸里游得很开心,阿善也笑得开心,她终于也有了自己的锚。

许涟很会骂人,骂起人来能从爹妈爷娘,挨个数到祖宗十八代,某些人体器官自是少不了的。这或许是她多年跟人吵架攒下来的经验本领。

阿善越来越喜欢喝酒,她给我讲很多事,这些事多半是不好的,她也没处去倾诉。等到阿善说起何永要买房子结婚时,我才恍惚觉得,哦,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她不跟我说,不意味着,我感觉不出来。

光哥,你说鱼会老死吗?

阿善从没跟我说过她弟弟妹妹的不好,至多不过抱怨过句,何安然什么东西都跟她抢,何永什么东西都向她要。但在我看来,阿善额头上的伤疤、阿善早早离开学校、阿善身上的伤痕、阿善越来越少的笑、阿善再也不提起的芝麻山小别墅,都跟他们有关。

我补好胎,充好气。何弘明从挎包拿出个灰褐钱包,钱包不少地方开线了,就像他身上那件灰衬衫,后背缀着条长长的黑线头。他手指沾点唾沫,一边数着那叠蓝蓝绿绿的零钱,一边问我,多少钱。

果真他们一点也没注意过鱼。

何弘明闻言,将钱包收起,在裤子口袋摸了会,摸出个一块硬币,又在挎包里摸了会,摸出另一个硬币,不过是五毛的。没零钱了,一块五怎样。

我终于在正荣汽配店找到工作那年,阿善开始留起了刘海,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阿善一直喜欢露出光洁的额头,说这样清新爽快。我当时在修一辆快要报废的三峰,车主开着这辆破车来店里修。我说,你别修了,我出一千五,你这车给我吧。否则就算现在修了,哪天半路停了,你都不知咋办。

在福利院,阿善还很小时,她就喜欢鱼,只要是小鱼她都喜欢。阿善用喝完的小洋人瓶子养了几条从池塘捉的小鱼,可却被其他孩子抢了,倒了水,所有小鱼都干死了。阿善就哭,我隐约记得,我重新找了个大雪碧的瓶子,一下给阿善抓了十几条小鱼,让她养着。应该就是从那时开始,阿善就和我比较亲的吧。

阿善跟赵威一直都没孩子,不知是谁的问题。虽然赵威喝醉后是个疯子,但酒醒了也还算个正常人。日子就这么过着吧。在赵威清醒的时间里,他们到处去看医生,阿善也去拜了多子观音。

所以我选择将所有证据收集好、准备好,以匿名的方式寄给了阿善。

我会到丽友超市买烟,许涟看起来要比何弘明精明得多,我常看到她跟顾客吵架,反正不是她的店,她每个月拿的是死工资。丽友超市白天会进蔬菜、肉类。许涟常将些卖不完的蔬菜带回家,那是个大大的黑布包,我买烟时,包就挂在收银台后的墙上。

阿善说她最多只能给十万,许涟脸当时就黑了,骂她白眼狼,还有更多难听的,这是许涟擅长的,阿善也复述都难。

据阿善说,何弘明算是个知识分子出身,读过些书,不过他的工作却没有知识分子应有的那种体面,他在宏天机械厂当门卫。

我也真得想成为阿善那样的人,把过去的灰暗踩在脚底下,但我却只能将其放在心上,我像这个城市里的一个游魂,要不是阿善还能给我个锚点的话,恐怕我早已消失了。

阿善想。

阿善烧得一手好菜,做鱼也是拿手好戏。爱到深处,就要吃了它。阿善爱鱼,也爱吃鱼。

芝麻山那边确实在新建一批小别墅,大恒开发商起了个古典的名字,听湖小筑。那片工地外边,有一大片油菜花田,按规划说是商业街,不过还没开始动工。休息时,我就用我那一千五淘来的三峰带着阿善去芝麻山。小破车确实经得起折腾,每当我载着阿善在芝麻山的公路上飞驰,眼前出现一大片油菜花田时,我都会暗暗喊一句,这破车,真值。

我送玉兔时,有点挣扎,但阿善一直沉浸在她的美好世界里。

嗯?我放下啤酒,有些难以置信。你要来这里?干什么?不读书了?

光哥,你这里还要人不。阿善抬起头,打破了沉默。

阿善的确有很多事没说。

我拎着两尾玉兔,站在酒店对面的树下,阳光十分十分刺眼。

我用千斤顶将车抬起,准备先查下轮胎,阿善坐在一边的大轮胎上,她给我带了一大包瓜子、花生,一包酱鸡爪、一点卤牛肉,还有两大包六罐装的啤酒。

昨天,她跟赵威对峙,赵威喝醉了酒,对着阿善的肚子踹了一脚,随后还将鱼缸砸碎了,阿善跪在地上,地上一滩血,神情木然,没有任何知觉。今天早上,她回过神,发现一对玉兔已经在地板上干死了,大大的眼睛睁着。

动筷子前,阿善看了眼鱼缸,里面少了几条那种一碰就圆鼓鼓的鱼。

那段时间,阿善除了努力学习修车、努力工作外,她总是给我描绘她所想象的美好未来。除了要买小别墅,她还要买书,她要用整整一个房间来装书,她以后要把想读没读成的书都给买了读了。她说,她还要专门修一个养鱼的池塘,她要养好多好多鱼。阿善说,要有可能,她下辈子要做一条鱼,还要是深海里的鱼,那样就算长得再丑,也没人会发现啦。

离了之后呢?阿善问我。

我突然发现这里除了我的声音和扳手的敲打声,再也没别的声音了。

但阿善不同,阿善在七岁时被领养走的,数数日子,我那时应该九岁,比阿善大两岁。阿善离开福利院后,还会经常回来看我,我之所以要在十四岁时离开福利院,是因为阿善要搬家了。

阿善十九岁那年,在许涟牵桥搭线下,嫁给了赵威。我听了后,觉得有些烦闷,但很快就释然了。两个破碎的残次品,聚在一起的温暖是有限度的,我们都渴望完整,而残缺的人始终是残缺的。

赵威的蔬菜生意几年前资金链就断掉了,断掉后,酗酒如命。实际上从一开,赵威就对阿善不好,他不过将阿善看作是他买来的一件商品罢了。只不过后来愈演愈烈。

4

我说,你觉得好,我也就觉得好了。

你这车,不要开了吧。太旧太破了,不太安全。阿善朝我走过来。

阿善喝醉后,我找了毯子给她盖上,才发现阿善手臂上有块淤青,我心脏颤了一下,坐在阿善旁边,将剩下十几罐酒给喝完了。

我没想过要去破坏阿善的生活,但作为阿善从小到大的朋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阿善这件事。但倘若当面说的话,我不清楚是否有那个本事将整个事情说清楚。而且,站在朋友的角度,我觉得阿善也不想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见到自己家里的丑闻吧。

我对阿善说,我现在有了工作,应该能攒下点钱。我没说让阿善回去上学,我从不敢替阿善做选择,我从来只是尊重她的意见。我怕我的一丁点建议,会改变阿善的人生轨迹,这是我负担不起的,我也没勇气去承担。

伤痕其实一直都有,以前阿善掩饰得好,现在掩饰不住了。阿善将钱给了许涟,赵威酒后暴打了她一顿。

阿善缓缓撩起头发,我看到她刘海遮住的额头上有数道狰狞的疤痕,那是烫伤。

阿善额头上的烫伤是暖水瓶爆炸留下的,而暖水瓶之所以爆炸,是因为阿善六岁的妹妹何安然。

我们都不是鱼啊,我们是人。阿善,你怎么了?

阿善离开正荣汽配店后,去了何弘明家,她爸妈家。

阿善还是偶尔来我的汽配店,她依旧还是爱笑的,只是恐怕也唯有我才能分辨出来吧,她笑得越来越有些勉强。阿善事业上也越来越好,她很少在我面前说这些,我能理解她,也明白她的好意。但有些事一旦刻意了,就会在心里留下疙瘩。为了不被阿善落下太远,其实我也已经很努力了。我打两份工,白天在车店修车,晚上兼职送外卖,也会送快递,反正能做的我都尽力去做。但没办法,这个世界,不是你挣扎了、努力了,就会给你公平的结局。

我会……总归会有出路的,肯定会有出路的。我低着头。

我说,好吧,既然你决定了,那我跟黄老板说一下,估计问题不大。

阿善走了,我也没留。我知道阿善有事,但她不对我说的话,我向来不会多问。

我也不知道,做了这么多年沉默的倾听者,是不是好的选择。若我在一些紧要时刻能勇敢点、男人点,阿善的命运会变得不一样吗?我的命运会变得不一样吗?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每个人都想成为别人生命里的阳光,可我有那样的资格吗?

阿善每年回去都会给钱,数额都不小,可那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

阿善多少年没叫我的名字了,我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多年前,一个小女孩向一个男孩介绍,我叫曾善,你叫什么呀?

我与何弘明第一次交谈,就在汽配店。以往只远远看到过。那次何弘明来店里修他的电瓶车,尽管我们店里只修四个轮子,但我还是给何弘明修了下,小问题,只是轮胎上扎了根长钉。我拔出长钉时,何弘明骂了句我操,哪个不要脸,往路上放这玩意。

不想读了,想早点工作。

我也没在意。看,我的车,一千五买的,修修补补,应该还能让它多跑几年,下次带你去兜风,去芝麻山,你不是说从那里能看到戊子湖嘛。

阿善没有说实话。

我扔掉扳手,拉开一罐啤酒,润了下嗓子。阿善,有什么事?

没事,刚换了茬新零件,我觉得还能再折腾两年,哈哈。

3

阿善简单清洗了下,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单就在她包里,没有任何意外的结果,她流产了。

阿善离开家时,赵威还睡得跟猪一样,按照以往规律,他要下午才会醒,然后继续去喝酒。地上的死鱼、玻璃碴子、翻倒的桌椅,阿善全都没整理,她接了一锅水,拧开天然气,神情恍惚下,似乎忘了点火……

阿善没有说话,她静默看着我,缓缓撩起她的头发,额头上是那触目惊心的伤疤。

这辆老破车,转眼间竟陪了我这么多年,不是没坏过,实际上里面的零零碎碎估计都被我换过了一茬。

我三十一了,阿善也已经二十九。

阿善还是一直喜欢鱼,这点一直都没有变过。

阿善说,没什么,不小心磕到的。

我也见了阿善的老公赵威,一个比阿善矮半头的胖子,至少在我看来,横竖差不多一样。许涟能看上他,至少证明,他应该的确有些钱。许涟在婚礼上尤其开心,她在超市干多了,职业病,未尝就不会把阿善当作一件商品。

阿善结婚时,我给她送了两尾红头虎头,也没别的好送的了,阿善的这个喜好估计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记得,别人也不会在乎。就好像也只有阿善才知道,我有个写诗的小爱好,这当然不会拿出来说的。

阿善离开前最后问了我一句。魏光,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我想劝阿善几句,但没说出口。只是说道,决定了?为什么呢?

阿善很突兀问我。

阿善低着头剥花生,她不说话,我也就没继续问。吊扇吱呀吱呀转,到处弥散着汽油味道,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出很多飞舞的灰尘。

阿善临走时,对我说,你送我的鱼又死了,被他酒后踩死的,那个胖子他在鱼身上跳舞发酒疯。阿善结婚时,我送的红头虎头也早死了,阿善当时说是照顾不周,至于到底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

我说,当然记得,曾善。

我说,我没见过。

对的,曾善。

车主基本没考虑就答应了,原因无他,这车实在太旧太破。不过看发动机上标文,这车也没用多长时间,估计车主不爱护,开成了碰碰车。幸好这样,我一千块就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辆车,一直用到现在,虽然破破烂烂,照旧能跑就好。

阿善准备一桌菜,重头是红烧鱼。何弘明与许涟下班回来时,有些惊讶,但或许那十五万起了作用,许涟虽然还刻薄,至少好了那么一丁点。

那天阿善没说多少话,只是不停喝酒。

我一边与螺丝较劲,一边不停地说。我在旁人面前话过不了三句,在阿善面前却能一直唠叨。学校怎么样,成绩还好吧,你将来一定比我出息。对了,上次送你那几条白蝶尾怎么样,还活着吧,哈哈,你是一定不会将鱼给养死的。

阿善笑了下,没事,没什么事,我走了。你,开你那车的时候,小心一点。

按照道理来说,是会的,任何生灵都有寿命。

5

每当见到阿善这个样子时,我都会开车去芝麻山,去看戊子湖。那片油菜花田早就没有了,的确成了商业街,也挺繁华。戊子湖一直都还在,幸好。我知道阿善不开心,但我却不知怎么做。唯有在芝麻山这里,我还能想起当年的阿善,像风一样自由,像光一样,是黑暗困不住的。

我去水族市场买玉兔时,看到赵威跟一个女人进了四季酒店,那个女人我也认识,阿善的妹妹,何安然。

那你见过老死的鱼吗?

我一直都没结婚,也没人会看上我,虽然赚的也的确不多,但至少也慢慢有了一点积蓄。我不会数着日头过日子,所以,我也从不会在意时间的流逝。

所以啊,我不想做鱼了。阿善说。

我用小得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挺好。

阿善盯着我看了会,轻声说道,我知道了。

阿善没有钥匙的,她敲门,是何安然开的门,阿善看到何安然,脸上淡淡的,倒是何安然,翻个白眼,有些慌张得回自己房间去了。

阿善问我,我算是白眼狼吗?

为什么呢?阿善又问。

一家人气氛还算融洽。何安然不知是不是心底有鬼,见到阿善也不怎么炸毛了。至于何永,有那十五万的面子在,也客客气气,当然,当年朝阿善要钱时,可不是这么一副嘴脸。至于何弘明,向来就是透明人。

阿善在汽配店学好了手艺,但很快就不干这行了。她婚后去了家服装公司,做了市场经理。而我当然只能一直留在这,残破的人就该与残破的家伙们打交道。

阿善又看到大家都吃了她做的鱼

不过,阿善却听到了。她说,你也觉得挺好?

阿善说,是啊,是啊,有三个月了吧。阿善并没有回应我关于她发型的赞美。

我本不打算收钱,话到嘴边,说了句,两块吧。

我看着何弘明钱包里那一堆一块、两块、五块的纸钞。也行。

我将扳手一扔,踢倒脚边的工具箱,指着泡面骂,操,真是一团烂面

我说,当然不是。这些年,你对他们够好了。

阿善一家人吃饭时,我开车在芝麻山公路上,路右侧是段坡,没那么陡峭,但要是冲下去,也不是闹着玩的。我在车上安了个小音箱,里面的歌飘了出来:“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前方是个转弯,我的方向盘突然转不动了。失去意识前,我在想着,这破车,确实该换。

那段日子是飞快的,我感觉并没有多长时间,实则也过了四年。

像我这种十四岁还没人领养的孩子,也就意味着没人会要了,没有家庭会领养一个基本有独立意志的孩子。所以我算是一群没爹没妈孩子中还是没人愿意要的那种。

我一直以关心阿善作为我这些举动的理由,可是,真的全是因为这样吗?

阿善的养母许涟我也见过。她在丽友超市工作,兼着很多活,收银、搬货、清扫,都她一个人干。

我说,阿善,你不用专门修鱼塘了,戊子湖就是一个大鱼塘。

我想起我第一次发工资给阿善买的白蝶尾。阿善后来说,鱼缸被砸了,鱼被人剁成了两截,就扔在地上,谁干的,阿善没说。那事情发生在暖水瓶爆炸前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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