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在位的最后几年，一直有外敌进犯。御敌需要征兵征粮，久而久之百姓就心生怨言。战事急，你父亲每日勤政，忙得焦头烂额。甚至你出世时，他都没来看一眼。一日，一个妃子莫名生下一块铁，宫里的人都大为惊异。你父亲请国师给这铁算了一卦。‘以之铸剑，可安天下’那个老头这样告诉我们。一切都是从这时开始的，你父亲让国中最好的铁匠把它铸成剑。”
“三年过去，战乱果然慢慢平定下来。忽一日，铁匠进宫献剑。你父亲深信是剑庇佑了国家，于是召集百官，鼓瑟吹笙，以礼恭迎此剑。铁匠双手捧剑，一步三拜地走上殿来。你父亲亲自走到阶下接剑。铁匠等到你父亲近身，忽然跳起，左手扯定他的袖子，右手挥剑向你父王砍去。你父王的头，就这么滚到了地上！后来的事我就记不清了，只知道我差点昏倒在朝堂上。那个铁匠箕踞地坐在地上，对着群臣像疯子一样放声狂笑。后来派人去诛其九族，未果，只好将他砍头了事。在那之后，百姓蜂起作乱，终于攻破了宫门。我怀抱着你，侥幸逃出，隐姓埋名至今。”
他听到这里，全身都如烧着猛火，仿佛每一根毛发上都闪出火星来。他把双拳捏得咯咯作响。“乱臣贼子！可恶！”他说“我要诛其全家，为父报仇！”忽然，他发现自己怀中还抱着蛐蛐罐，顿感可笑。他把那蛐蛐儿连着罐子一起狠狠摔碎在地上，又踏上一只脚碾了几下。他似乎感觉心中的一部分也和蛐蛐儿一起死在了自己脚下。
母亲拭干泪水，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把剑来。“这就是那把剑”，她说。他把那透明的剑抓进手中，感觉像是抓了一块冰。
夜如湿漉漉的黑雾渐渐裹紧了草屋。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火炬“呼呼”地燃着，把夜烧出了几个洞，从屋外投进扭曲的鬼影。
“抢蛐蛐儿的叫花子就住这儿！”外面嚷起来。几支火炬在空中画着圈，落到草房上下。大火瞬间腾起，吞噬了草屋，屋中冒起在黑夜中也显出白色的浓烟。万道红舌把草屋舔成了落在地上的太阳。火花雨点似的飞溅，强光和浓烟辣得他泪流不止。烈焰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他卷在中心。他的皮肤被烤得焦黑，从裂开的缝里流出燃烧的油来。母亲的头发化为一蓬火焰，皮肉渐渐焦烂。他狼一样嚎叫着，用左手把母亲护在怀里，向火场外冲去。他感受着右手中剑的寒意，于是疯狂地挥剑劈砍着前方。火焰在剑锋前纷纷避退，他从火里砍出一条路来。
外面的人惊骇地发现一个黑影从火狱③中走来。它左手抱着一个人，右手持着一把剑，焦糊的皮肤上裂出无数口子，仿佛遍体红莲。人们四散奔逃。
他安葬了母亲，用衣帽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背上剑，离开了那里。
3
“其实我不恨你”，纤瘦的少年说：“我一直想象不出你的样子，就像我也想象不出父亲的样子。”
“有时我对你很有好感，有时候我感觉我就是你，有时我又宁愿被你杀了。”一个高个男人说，他的全身都被衣帽裹紧，只露出一只右臂，看不出他的面目。
两把透明的剑击在一起，发出尖锐的声音。
注：①《志异录》：本书并不存在，纯属笔者虚构。
②地狱变相图：佛家描绘罪人堕入地狱所受罪报种种景象的图鉴。
③火狱：即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