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晾台外的雨都落进了晾台上。晾台周围是一圈铁丝网状的围栏，虽然看不太清楚，但能感到这围栏的锈迹斑斑。我趴在这铁围栏边，胳膊支在围栏上，生锈的凸起硌得我的胳膊疼。
等嗓子适应了烟的强度，缓缓地吐了出来。烟就一条线从我嘴里出来，慢慢在雨中变成云雾团，又被雨水打散。
手终于抓到了火机，按开开关，将嘴里叼着的烟凑上来点燃。猛吸了一口，烟就燃了大半截。吸进去的烟在我的肺里游走一圈，从我的鼻孔里出来。大概刚才吸得太猛，烟在我的身体里乱走了一下，呛得我咳嗽了两声。这让我安静了下来。
我说：“朱君安，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隔着玻璃门，我自言自语地哭诉。
雨很大，我撑开了随身携带的雨伞。离公司还有十多分钟的步程，我不想淋得那么狼狈，可是却低估了这十月的雨。我穿的是一双阿迪达斯冬季运动鞋，此时它已经完全被积攒在路边的雨水浸湿。寒气由脚底升起，冰冷的感觉蔓延到整个身体。
雨太大，烟头落到伞上之前就熄灭了。大概由于雨太大，伞的主人完全没察觉到有烟头打落在他的伞上。行人打着伞匆匆而过，烟头在雨水里消失了踪迹。我轻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笑。
朱先生是不抽烟不喝酒的，当然他也不喜欢我抽烟。他见我抽的时候，说他不想抽二手烟。此刻他依旧在卧室，和十一在一起。我提拉着夏天的拖鞋，叼着烟，带着烟盒和火机出了门。没带手机和钥匙。
公司里负责带我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我叫他师父。我喜欢胖子，也喜欢我师父。在我心里，他是一个自由人。他曾自己在丽江成立俱乐部，独自带团穿越西藏爬雪山；他曾在一个很厉害的公司工作，没有驾照还敢开着公司的车满城穿梭；他工作过很多行业很多领域。
现在他的拥抱，也像那时一样温暖。我就这样，又原谅了他。
我赤着脚，蹲在床边的地板上。眼泪崩溃一般不住地从脸上滴落到地板，地上湿了一片。我没有努力压制抽泣声，这声音随着客厅里的键盘声一起，在玻璃门的两侧呼应着。
我是一个初级平面设计师，目前就职于一个网络抵押借贷公司。朱先生是一个网络开发工程师，别名“程序猿”。我们的沟通，本来就是有障碍的。
第一根烟抽完，手指弹了一下烟屁股，烟头一个直线从楼上落下，落到了楼下行人的雨伞上。
朱先生说：“别生气了，我错了好不好？最近比较忙，过一段时间寒假了，我陪你一起回去看看好不好？”
我哭累了，重新爬到床上。朱先生不会来哄我，可我明天还要上班。眼睛本来就大的我，一哭起来，肿得特别明显。
我没有再质问，扬起了头长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手碰到烟盒的那一刻，感觉就像看到了救命良药，立马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烟来塞到嘴里。
我躺了一会，出了卧室，他还在键盘上忙碌。我进了浴室打开热水器，镜子里的我双眼红肿，蓬头垢面，像个流浪的鬼魂。
朱先生没再说话，出了卧室，去了客厅。卧室的灯没有打开，卧室和客厅之间是一个玻璃推拉门。门开了一半，客厅里的灯光从另一半的地方射进来。我在卧室里，能听到他敲代码的声音。
朱先生已经给自己热好了菜、煮好了米饭摆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有他的电脑，那上面显示了一堆我看不懂的代码。我没有说话，换了鞋子直接进了卧室。朱先生看我不说话，也进了卧室。
朱先生问：“你又抽烟了？十一不喜欢烟味。”
朱先生从背后环住了我，他一米八五的个子，环着一米六五的我，轻而易举。我挣脱不开，就听着他的心跳。
它叫十一，名字是来到苏州后才起的。因为它通体白毛，只有额头上有两竖黑毛，像数字11。而且，我想不起来它以前叫什么了。十一刚来苏州的时候只有四斤，现在已经七斤多了。
如今，他是我师父，一个设计部的策划组长。师父姓贾，大家都叫他贾老板。只有我叫他师父。当别人叫他贾老板时，他每次都说：“叫吧叫吧，反正不是真的老板。”
我喊：“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陪我回去？我知道程序员忙，但是也不会总没时间吧？”
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努力想要自己清醒起来，想要回忆起来自己将烟放在了哪里。
朱先生扒了几口饭，说：“没时间，好好工作，别瞎往上海跑。”
朱先生不再说话。抱起了地上的十一，进了卧室。我更生气了，从我来苏州开始，每次有矛盾，他都会选择逃离现场。他冷漠着，像是不愿面对一个无关紧要的疯子。
我关了手机，打开PS，刚才做的图忘了保存一下，又白费了。没关系，反正那图我也不满意。
我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回学校看看。”
我气了，来苏州三个月，每次提回学校看看朱先生都没空。
我没有说话，随手将烟盒和火机放在鞋柜的盒子里，直接进了卧室，倒在了床上。朱先生抱着十一进了卧室，将十一放在床上。十一在我身边蹭来蹭去。我将十一抱在怀里，可它偏偏不愿意让我抱着，直接挣脱跑掉了。
对了，我们还养了只猫，蓝眼睛大白猫。猫好像是在上海的时候领养的，为什么领养来着？竟然想不起来了。
火机？火机在哪？嘴里叼着烟，一只手拿着刚才搜索出来的烟盒，另一只手重新探进盒子里摸索着。
抽完了第三根烟，我打了个激灵。太冷了，出来的时候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我抱着自己钻回了背后那条漆黑的走廊。
1.吵架与烟
下地铁的时候，我才开了机，手机显示十一个未接电话。我没有回，直接上了楼，拿出钥匙开了门。我们租的是一室一厅的房子，两个人和一只猫，刚好。
现在一挠起来，洗手间镜子里映出来的我，更加乱糟糟的。
楼道里黑漆漆的，我看不到灯的开关在哪，只看到楼道尽头的小晾台上有外面的灯光透进来。我一手握着烟盒和火机，另一只手夹着那只刚点燃就只剩一半的烟，朝着晾台的光走去。
我和朱先生是校友，他大我两级。他毕业后，留在了苏州工作。十月份的苏州，开始变冷，开始下雨，像个伤了心的女人。我毕业后九月份才从上海来苏州。是的，我们同居了。
我说：“你要是早这么说，我还会生气么？”
临下班的时候，又多了几个页面要修改。我留下来加班，脚上的鞋子终于暖干了。看了看时间，快七点了，我打电话给朱先生，问他以后下雨能不能开车送我。朱先生说开车太堵了。
拖鞋擦地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我的背后，是一条看不到头的黑洞洞的走廊。
我用踢拉着拖鞋的脚在那铁门上踹了两下。朱先生听到了动静，给我开了门。被打落的菜盘子已经收拾了起来，地板也被擦干净了。
他笑笑，开始吃饭。我吃不下，就拿了个香蕉垫垫肚子。朱先生嘴里塞满了饭，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在吃，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都吃得狼吞虎咽。
我不停地扒拉着鞋柜上存放杂物的盒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努力搜寻着。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地铁开始启动了。我没看手机，前面乘客的手机里显示的时间告诉我，已经迟到了。下了地铁，在地铁出口的楼梯上，看到塞满了人的地铁缓缓驶动。而那些人的脸上，除了木然，没有任何表情。突然有了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我感觉喘不过气来，头皮直发麻，手不停地在头上挠着。我的头发不长，刚好能绑起来的长度，因为自来卷本就乱乱的。
雨太大，刚往外一伸头，就被浇了一头的雨，手里的烟快被浇灭了。我猛抽了两口，好让它持续燃着。这烟劲太大，我把两口烟存在了嗓子里，不敢往下咽。
我没有烟瘾。
朱先生讨好说：“改天我们试试好不好？看看从家里开到你公司到底堵不堵。”
我胆子很小，怕黑，不敢往后看，存在肺里的尼古丁让我清醒了些。人在清醒的时候，最能体验到恐惧。
我叫梅孜，梅花的梅，孜孜不倦的孜。我喜欢这样介绍自己。这样好像显得自己的人生多了几分书香气。朱先生姓朱，全名朱君安。朱先生每次介绍自己，都自带了高涵养的光环。
我说：“十一不是不喜欢烟味，十一不喜欢我。”
写在前面
我累了，他的怀抱让我感到无比的温暖。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九月那天我从上海来苏州，大包小包出现在朱先生楼下的时候，大吃一惊的朱先生手忙脚乱地将我的行李搬到楼上，然后又哭又笑地抱着我。
我只觉得头脑冲血，拿起桌子上盛着他刚吃剩下菜的盘子，摔向卧室的门边。菜盘子撞击在墙上又反弹到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盘子里的菜洒在墙上和地板上，黑黢黢的一片。我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依然无动于衷。
我们像往常一样，不对，是比往常还要早起了十分钟，上了地铁去上班。朱先生的公司离得近，地铁三站就到了。他像往常一样念叨了我两句，提前下了地铁。哪知刚行两站，地铁里传来临时停车的讯息。被困在车厢里的人开始骚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