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辞

2020-04-01 13:49:50

古风

旧辞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题记

1

仲秋的落叶,给这座镇城添了分萧瑟。

窗外沙沙作响的枯叶几近掉落,花颜提笔扼腕,笔尖流畅间,墨香染作了一个梅字。

捋了捋鬓角落下的碎发,正欲放笔,门外却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人儿急促间似乎又带着欢喜的碎步,让她握着笔杆的手微微一颤,泛黄的宣纸正央便开出了一朵不浅不淡的墨花。

不一会儿,那屡屡上门说媒的婆姨声音就传了进来,虞娘犹豫不决,花颜却明白眼下光景这般,也只有自己能给她谋条出路,心中不禁颇为伤感。

“虞妹子,这可是门好亲事啊,您瞧这颜儿姑娘也到了出嫁的时候了,京城里的顾家可是数一数二的富商,若不是你家姑娘八字配上了,哪里轮的上。”

“若是颜儿嫁过去,那顾少爷待她不好可怎么办,毕竟门不当户不对的,大户人家到底还是看不起......”

“怎么?这顾少爷虽是身子弱,却也是个一表人才,行过冠礼的男子了,难不成还能让颜儿姑娘受苦不成?”

“况且那顾家祖上也是干的运货买卖之事,哪里又谈得上瞧不起咱们铺子一说了。”

“虞妹子啊,你可要想清楚了,颜儿姑娘嫁过去好了胭脂铺也就有得盼头了啊。”

“可......”

虞娘的话慢了半拍,房里的花颜仿佛能看到她脸上的苦涩和矛盾犹豫。

自己不过是被丢弃在路边的幼童,攥着一封薄薄的信在寒冬里流浪,虞娘好心这才留下了她,悉心照料了十多年,如今兵荒马乱,晾了谁也不能不为这几代人的心血想想。

搁下了笔,起身理平褶皱的衣襟,再三平复了心情这才走去撩起门帘,嘴角勾起笑容,嘻嘻闹闹间打趣也就应了这份亲事。

顾家少爷娶亲说白了无非是寻人去冲冲喜,花颜刚应了亲事,不过两日聘礼就送上了门,大箱大箱的金银珠宝摆了满满一后院。

半月未至花轿也就抬来了,赤红色的福字晃的花颜晕乎乎的,敲锣打鼓好一番折腾。

“虞娘,这些年谢谢你的照顾。”妆台前,虞娘正帮着一俏佳人梳着发鬓,花颜望着银面中不淡不浅的妆容,抿着嘴角道了谢。

却听见身后的人叹了又叹:“颜儿,虞娘知道你心有所属,但如今——”

“虞娘莫说了,顾家不是很好吗?”镜子中的人儿清秀俏丽,鲜红的嫁衣衬着脸颊红扑扑的,硕大的头冠压得花颜脖子生疼,稍一扭头,玉耳坠便清脆作响。

虞娘瞧着自个的嘱咐再不能入她耳,琢摸着走出去,恰逢了素儿和王荣进来添妆,也暗自就抹了把眼睛的湿润,强撑着笑出去迎客。

那素儿进来便瞧着了花颜抚摸着的匣子,叹了口气劝她放下往年的情深意切,王荣却是生生将花布团塞进了她的怀里。

花颜神情恍惚,只看着手上的匣子,这般上好的檀木匣子鲜少瞧见,染了胭脂的指尖划过精致的雕花刻字,原本的陈香匣子如今幽香已然淡却寥寥。

2

深冬的白雪覆在院里的梅树上,点点可见的朵朵梅瓣。

花颜脚步轻轻踏出房门。她身子弱虞娘便不许她吹风着凉,可是这赏梅看雪的好时机又怎么能错过?

她偷偷绕到了后门出口,虞娘鲜少从这门出去。外面有条小巷子,是到那不远处小溪的,曾去过溪岸踏青游走,想来这时节梅花应该开得正旺。

花颜拎着厚重的袄裙,踏上小巷的积雪,身子一摆一摆地走了许长时间。

角的圆拱门上积了一层,地上印着行人匆匆的杂乱脚印,皑皑白雪中掺了好几朵梅花,许是被寒风吹落又跟着哪位公子飘到这儿来的吧。

真是可惜了这红梅艳艳,瞧着花颜,已然是被冻得环抱双臂,小嘴朝着掌心是哈了好几口热气,笨拙的弯下腰想要拾起红艳的梅瓣。

指尖触碰到白雪的温度,轻轻拨开松雪,花瓣娇娇嫩嫩,在掌心绽放时还未败落。只是可惜了颜色亮丽,却再不能作赏了,花颜惋惜不已。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只有香如故。”

耳边响起一句陆游的《卜算子》,花颜平日最是喜欢这些诗词歌赋,应声便出口答了下句,回过神来惊愕间抬头看见了一个少年郎。

郁青色的长袍裹着他抬至腹前的手,花颜被这不速之客吓得一歪头摔在了雪地上,少年郎弓着身子不慌不忙的扶起了她,这才咯咯的轻笑了起来。

花颜低下头一瘪嘴,琵琶袖上的雪拍了又拍。

少年郎轻咳了几声,道:“我叫顾许住在城南,你呢?”

“花颜,花开更胜佳人颜,我跟我虞娘就在前面的胭脂铺里住着。”花颜勾起唇角,虞娘取的名字意头好极了。

顾许瞧着她手里攥着的梅花,张口便吟了句“昔有黛玉葬花叹命,今有佳人拾梅抚雪。姑娘应是极喜欢梅花吧,不然也不会这般有心将这落花拾起了。”

“公子好文采。自然是喜欢的,生在冬日里的姑娘,打出生起便是闻着梅香的。”花颜喜梅,终归还有一层虞娘制香的缘由。

虞娘调香素来是喜这各类梅,尤其这红梅,虞娘从那商贩子手里高价讨回来了朱砂梅的苗,后院里一早便种上了两株,只不过这女子到底不擅栽花移木,梅树奄奄一息,也只有过年时候开那么几日。

顾许双手背在了身后,几步跨过了圆门,梅树下静立的背影萧然,花颜踏着顾许的脚印走了数步,听到前面的人笑道了声:“这梅傲骨无双,凋落后倒是也有那暗香浮动久不能散,不过鲜少会有姑娘家家的喜欢。”

花颜一愣,随即附身揉了一小团雪朝着顾许扔去,“你倒是管得多!”

“可怜你拾了怕是年后也会落尽。”他不知是叹的花颜还是叹的这花不能久开不败。

惋惜着一转身就碰上了花颜投来的雪团,顾许青色大衣上刹那就多了几片松松散散的雪印子,侧过腰掩面轻咳了好几声。

花颜也是想吓唬吓唬顾许,谁成想竟是手劲足足,这少年郎也不知躲闪开来,忙出声道歉:“实在抱歉,我无意真伤你。”

顾许摆摆手,满是不在意:“无碍无碍,我自然不会同你小女孩计较。”

“那明日给你带我自己磨的香粉,就当赔礼道歉了。”

“好,那明日此时,我还在这儿等你。”

“嗯。”

许是寒风瑟瑟,花颜冻得脸颊微红,指尖素色丹蔻冰凉凉地拨弄着额上两三碎发,应下来点点头就转身一路小跑回屋。

3

雪还未化,院子里的朱砂梅开得漂亮,新年的红布条和片片酒红映衬着,活脱脱添了热闹的气氛。

自从那日后回胭脂铺着了凉,虞娘便再不让花颜出去,生怕她又惹上了风寒回来。可怜了花颜生生盼着,也不知道是想赏那艳丽的梅花,还是想去见见那约好的他。

花颜几次偷跑出去,半路上要不是被隔壁糕点铺子的柳姑娘生生扯了回来,就是在巷子里的几个姑娘家家,嘀嘀咕咕的笑得开心的时候被虞娘看了个正着,逮回去大壶大壶的姜汤下肚。

多亏了素儿王容三天两头来给虞娘打岔,这才由得她去见了顾许几次。俩人倒是聊得开心,从冬到春,从绣花手艺到谱词写曲,从日常小事到前路渺渺,不知不觉一来二去竟是成了个好友知己。

花颜却是再不出去了,一个人埋在屋里弹琴,古琴弦间婉转如水,大半个月的工夫,尽给她拿去练曲读词了。

瞧着时间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这年也过了几天紧挨着正月十五的时候,恰好逢上了素儿来找花颜玩,虞娘眼瞧着花颜乖了几分也就由着她俩去了。

哪里想得到这素儿不过是怕花颜在家闷坏了,借个由头领她出来散心,巷子拐角处也就跑远远的了。

花颜身上的新袄子是虞娘攒了小半年的钱,带着几盒胭脂才给那玲珑斋的掌柜换来的,这会粉嫩嫩的裙褶子一步一颠,亮眼得很。

顾许是隔三差五便来瞧瞧,也不知是恰好碰上了,还是两人都有心为之。

还是那身郁青色的长袄,腰上别了块姿色上乘的玉佩,白雪皑皑中倒也显眼,花颜三步并两步,小碎步急匆匆地迎上了满脸笑意的顾许。

“姑娘大过年不在家绣绣花,总跑出来玩好吗?若是传了出去还哪里有面子。”

顾许瞧着花颜略带喘息的样子,替她将散落的碎发捋到耳后,不由得好笑便借故揶揄打趣她一番。

岂料花颜也不甘示弱,驳了回去:“你个男儿身的,不在家帮着爹娘宴宾客,怎么来看我个小姑娘了?”

她一挑眉,笑声连连倒开心得很,顾许也不计较些什么,说着新年贺语又问到,“怎么一连数日不曾见你,在家可好?”

花颜从新袍子里兜掏了张工尺谱的曲子递过去:“前两日暖和见你时,我瞧着雪化了七八分心中有所感悟,回去也就在古琴上试了试,左不过是想玩玩,倒是没想到作出了小半。”

顾许满心疑惑,小心翼翼接过去,竟生生被工尺谱上的勾勾画画惊住——“这工尺谱……莫不是你去找那戏楼娘子学的?”

花颜瞧着顾许一副料想不到,噗嗤一声笑开了花:“我虞娘从前可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只不过家道中落可惜了一身才艺却只落得胭脂铺傍身,我也就自幼随虞娘学了些皮毛。”

“我以为你同其他姑娘一般,喜欢女红刺绣,却没想到这工尺谱…咳…虽说是民间词人流传广泛,却没想到你一介女流…咳咳……竟也会。”顾许盯着谱子上的词,惊愕得不禁侧过身咳了好几声。

花颜叹了口气,满脸的遗憾惋惜,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着顾许看,眨了又眨的长睫毛直叫人喜爱:“唉,只是可惜了这曲儿后段实在是想不出写什么词了,想来你定是会的,若是得了空便帮我想想可好?”

“自然,只是再见怕是得年后许久了,那时我替你补了词,你是不是也该给我点玩意儿。”顾许应了下来,随口讨要回礼,却不知道花颜一听便留了心。

4

过了年,花颜也就十五了学乖了好多,打那日起工尺谱就给了顾许,倒是不嚷嚷着出去了,一个人在内屋里拿着针线布料不知道弄着什么,却总是时不时找虞娘讨膏药。

虞娘怕她是哪里伤着了,愁了几日才决定好好问问,这不问不打紧,一问花颜就嘤嘤做态,“虞娘,我……我…想绣个香缨。”

“哟我家颜儿咋想到绣香缨了?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念书弹曲儿吗。如今想起来做女红,是想自个配着好看还是想要送个哪个情郎诶?”虞娘又是欢喜又是惊讶,声调也高了起来。

“虞娘!莫要再问了……快来教教我罢。”花颜羞得低头直扯衣袖,双颊绯红了一片,虞娘怪嗔了她几句就转身去拿了针线篓子。

虞娘手中银线在紫布上穿了又穿,流畅得不带半分停顿,看得花颜眼睛愣愣,从未认真看过这活计,如今再瞧竟是难如上青天。

“这般好手艺,花颜此生是比不上了。”罢了手上的活计,颓废地瞧着那颜色鲜艳,却只能勉勉强强算中下乘的料子。

“女子怎能不学着做女红呢?”虞娘瞥她一眼,打趣道。

花颜嘴硬的很,接着就说:“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

“啧啧,你自个刺了满手,却拿这《淮南子·齐俗训》里的话来说我?”

“虞娘还是想想怎么把我这个榆木脑袋教会吧。”花颜瞧着虞娘一副好气好笑的模样,倒是消停了,捧起料子在手里做模作样的学着做了起来。

到底还是个聪颖人儿,虞娘手把手教着,过了年后花颜也勉勉强强将这香缨绣好了大半。但这劲头是修修补补拆了又缝,只怕是到了三四月那桃花初开,花颜生辰的时候才能成形。

5

“词我已经写好了后部,只是可惜了近来疲倦,没能赶在今日前结了那尾。”

花颜左穿右缝中终于等到了和顾许的见面,她的香缨也成了大半,独独剩了最后的几点梅花还未成,这初遇时候的娇嫩酒红,如今半开不败,倒有了几分沧海桑田的意味。

花颜细细观摩着手中工尺谱上的字句,顾许在一旁正欲开口,却恰好被她的笑言打断:“这最后我倒是忽然想了怎么写,过几日便是我生辰了,那时定邀你听听。”

“好。”

春风本意潇洒,此时竟有涩涩凉意。

顾许恍惚间竟将自己的大衣褪下,轻搭在花颜肩上,单薄略窄的肩撑不起衣裳,便拉扯着拢到她颈边,垂目间清浅的目光对上澄清的眼瞳。

自从那日之后,花颜的面上总带着欢喜羞涩,那几撮花瓣也赶在了院里朱砂梅掉尽前绣好了,她催着虞娘给在香缨里装了白芷芩草甘松好几味药材和香料,紫间红梅捧在掌心里闻起来也甚是香气扑鼻。

香缨完工后,花颜便将时间全用在了工尺谱上,指尖拂过古琴弦间的莞尔谱成了乐章,虞娘听着好也就帮她改些地方思来想去,这简简单单的谱子,前后却是要了三四月余。

她一心只想着练好曲谱,整日的闷在房里弹,连素儿来叫她出去走走都不去,那里知道这会儿顾许已是躺在床榻上直咳。

做了十来天的文静闺女,这日生辰便不愿受这煎熬了,约上巷子里来的几个姑娘家家,一起抬了那古琴走后门去溪边,王荣和素儿瞧着她盯着四五米远的情郎笑意绵绵,推推搡搡地就跑着赶回去找虞娘讨长寿面吃。

花颜架好了古琴,没等顾许开口就自顾自地弹起了曲子,行云流水间却是掺和了好几声他的轻咳。

本来就比较单薄的身子现在更是憔悴的人儿一个,花颜时不时便担心的紧,奈何他总是示意她弹完一曲,只好眼巴巴地望了好几回。

岂料才弹了一半的曲子时,顾许忽然咳得吓人,花颜一听生生用指尖弹断了一根琴弦,匆匆起身还一路撞倒了小凳磕碰了琴。

“好些没?好些没?”慌慌张张的那几步的路,方才急得她鼻尖酸酸,火急火燎踮起脚,够着小身子帮着拍背顺气。

顾许好一会功夫才喘的上气儿,花颜脚尖一崴,打算送给他的香缨从怀里掉落。

柳小芒了了之
柳小芒了了之  VIP会员 我有故事,你有我

旧辞

相关阅读

言情后花园©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