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

2019-02-07 18:04:17

世情

像突然按了关机键,电视屏闪了一圈白光一下子黑了。

原先是每天凌晨三点都要起夜,自从吃了女儿送的补品,每晚上都睡得特别沉,夜都不起了,一觉睡到大天亮。按理说这是好事儿啊,心里该高兴才是,可每天早上都是在沙发上醒来是咋回事?老张头百思不得其解。

“爸,您也不容易……”女儿左右为难,被老张头按着收下了,眼圈又是一红。

老张头趴着睡着了。

“铛——铛——铛——”家里的老式挂钟响了三声,凌晨三点。

尽管这样,儿子依旧整日游手好闲,跟一帮狐朋狗友到处鬼混。老张头脾气好了一辈子,眼见着说也不管用,便想着只要不再闹出事儿来,他爱咋咋样去吧。

“别花恁钱,给妍儿买点补补,要考大学了,费脑子。”老张头思索了一下,从夹克的内口袋掏出了一个绣花小布袋,这还是老婆子活着的时候做的,这些年老张头一直贴身带着,心里憋闷了就冲布袋唠两句,好像老婆子还在。布袋有个夹层,里面塞着一张薄薄的纸,那是一份意外险,女儿给买的。

一只胳膊伸着垫在身子下头,一只胳膊曲着贴着脸,一条腿蜷着,另一条腿伸着。

小心地拉开拉链,里面躺着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还有几个钢镚蹦跶出些许响声。老张头点了点,抽出了唯一一张红票子,硬塞进了女儿手里。

女儿条件也不好,丈夫前些年病退,自己又因为厂子效益差裁员提前下了岗,只能到处打打零工,婆婆是个药罐子一年到头大半时间在医院过的,家里还有个正读高中的女儿,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上个月丈夫去医院复查,已经恶化到了尿毒症,第一次透析就花了好几千,对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家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想到这里老张头突然惊醒了,睁眼看去四周,黑咕隆咚的,再看着看着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昏黄的亮点,然后两个,三个,在视野里慢慢汇聚变大成了光团,光团里走出了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媳妇,穿着结婚时候的花棉袄,逆着光就站在那儿冲他笑……

年纪大了,睡眠浅,一觉睡不到天明,稍有些动静就醒了,还总得起个夜。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老张头不记得了,是老婆子还在的时候吗?太久了,久得老张头连老婆子的模样都模糊了。

响第一声的时候老张头准时醒了,响第二声的时候翻了个身,第三声响起正好慢慢坐起来,扶着床沿站起来趿拉着拖鞋去了厕所。

身下红艳艳的,好像娶媳妇那天,身前系着的大红花。

不过除了梦游也没啥大事,老张头吃得下睡得香,补品吃着,感觉身体比以前还结实,买完菜爬个五楼都不带喘的。别的老头是睡不着才起个大早出去晨练,老张头能睡到日上三竿,跟年轻人一样,别人羡慕得不得了,于是慢慢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老张头闭着眼,奇怪的是,脑子里跟放洋片儿似的,许多画面不停从眼前划过:老张头还是小小张的时候,在稻草堆边上烤地瓜引燃了好几个稻草垛,被父亲抓住了一顿好打;跟人介绍第一次见着媳妇,扎着两条麻花辫,低着头羞答答的样子,小张涨红了脸支吾着半天说不出个整句儿;结婚那天小张穿着蓝色的中山装,胸前系着大红花,媳妇的脸映着大红喜烛,红彤彤的特别好看;儿子被护士抱出来,全家都在笑,只有他裹着蜡烛包哇哇地哭;中年大张为了生计打了两份工,有次回家都半夜了,女儿等着等着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么小小的一团,当时大张的心好像被一只小手攥着直想掉眼泪;花了大半辈子积蓄给儿子买了房,娶了儿媳妇进来不久就添了个大胖孙子;女儿家里遭了变故,好几次见着她来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红的显然刚哭过,却总是笑着报喜不报忧;儿子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债主追到家里打砸,老婆子心梗发作一下子去了……

“爸,您这咋又睡沙发上了?”儿子起来了,叫醒了老张头。

吃了几日药依旧不见效,日日都不是从床上醒来的。有时候在沙发上,有时候在躺椅上,有一次躺阳台上还差点吹感冒了。而且别说听不到凌晨三点的钟声了,好多次都是儿子要去上班了才叫醒的他。

老张头发觉自己这几天不对劲。

“大夫说,梦游这病娃娃得得多,老婆子你说我咋得上了呢?”老张头絮絮叨叨同绣花布袋说着。

“铛——铛——铛——”家里的老式挂钟响了三声,凌晨三点。

不过近些日子儿子像换了个人儿,不仅找了份工作,每日里早出晚归的,还会帮着家里洗碗拖地了。前几日爷俩就着小酒,坐下来好好唠了唠,儿子说之前自己猪油蒙了心,做了那么多混蛋事,对不起老娘,发誓要好好孝敬父亲,还上交了工资卡。老张头推脱着还是收下了,心里暖洋洋的。

儿子愿意变好,老张头自然是欣慰的,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何况是自己亲儿子。按照儿子的本事一定能东山再起,再把儿媳妇追回来,到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过日子,老婆子在天上也能安息了,老张头这么想着。

“爸,您也别老趴着睡了,大夫说了,对心脏不好。这个吃了对心脏好,晚上能睡着更安稳。”女儿提来了两盒保健品。

儿子好赌,前些年欠下了不少债,儿媳妇跟他离了婚,带着孙子回了娘家。卖了新婚的房子,连带着老房子里值钱的能卖都卖了,才勉强还上了大头,这些年靠着老张头的退休工资一笔笔还债,二人勉强温饱。

女儿定期会过来帮着打扫一下卫生。

得嘞,捆上呗。老张头狠狠心,当天晚上拿布带子把两条腿捆在了床板上。大半辈子趴着睡,人老了还闹了这病,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人死鸟朝天?要是老婆子还在又要叫我呸几声了,哎呀她就是这样子,老了老了总有这么一天的不是么。老张头心里这么想着,还是“呸呸”了几声。

这天夜里,老张头突然打了个哆嗦被冻醒了,是哪儿漏风吗?尽管心里这么想着也没睁眼,迷迷瞪瞪翻了个身,身子一轻,紧接着便感到极速下坠,耳边还有呼呼的风声。有多少年没做这种梦了,老张头心想着,好像听谁说来着这是在长高?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这不是胡扯么。

老张头喜欢趴着睡。

一只胳膊伸着垫在身子下头,一只胳膊曲着贴着脸,一条腿蜷着,另一条腿伸着。

哎哟我这是咋了,睡着了还能解绳子了。老张头心里闷闷的。

“轰!”

第二日布带子不翼而飞,老张头依旧是趴着的姿势,扒拉着沙发背睡得正香。

“哎我说老张,我看电视里那叫啥,啥,梦游?你该不会得了那病吧,赶紧着上医院瞧瞧去。”一块儿晨练的老李头听了,拍着大腿哎了半天,总算蹦出了这俩字儿。

老张头从医院回来,大夫给开了好几瓶药,还说要做心理治疗。心理治疗?老张头寻思着,这不是说我精神病吧,电视上都这么演的。想是这么想的,药还是照例得吃,心理治疗就不做了,那玩意儿不能进医保,家里负担够重了,能给孩子减轻一些是一些。如果到了能进的程度就更糟心了,有个得了精神病的爹,别人该咋看我儿子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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