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小，爹爹将我嫁给他，是为了拉拢他父亲。
爹爹觉得利用了我，他觉得对不起我。
但，这是从小一直疼我爱我的爹爹！
我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父亲：“他才学好吗？”
爹爹说：“好。”
我继续问：“他相貌好吗？”
爹爹说：“很俊秀。”
我问：“他会对我好吗？就像爹爹对娘亲一样？”
爹爹说：“会。”有我在，没人敢对你不好。
我笑了，对爹爹说：“我愿意嫁给他。”
是我杨阿五愿意嫁给王奉孝，并不是爹爹将我嫁给王奉孝。我这样想着，不知为什么，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
6
我出嫁的那一日，天气正好，四月春风桃花夭夭，漫天的粉白颜色，衬出了我的大红嫁衣。
二哥站在我闺房的门口，看着我被喜娘搀扶出来，眼中流转着我看不懂的晦暗神色。
他问我：“阿五，你想嫁给王奉孝吗？”
我点头：“当然想。我听说他很有才学，书读得好，人长得也好，性情也好，是个难得的良配。”
二哥看了我一会儿，说：“撒谎。”他语声颤抖，让我几乎忍不住落泪。连日来一直强压下去的惶恐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它们闷闷地撞击我的胸口，我却连一声痛呼也发不出。
整个家里，只有二哥最了解我，只有他看见了我的恐惧，我的不愿。
“我的阿五，还是一个小姑娘，还没有我的胸口高呢，怎么就出嫁了？”二哥喃喃低语，“怎么就出嫁了呢？”
听说我出嫁的排场很大，爹爹称帝已是必然之事，我的这场婚礼几乎是拟照公主的仪制进行。然而我一直被红色盖头遮住了眼，在我的婚礼上，一切热闹仿佛都与我无关。后来每每回忆起这一天，居然只有满眼的红和那些街头巷尾流传的故事。
我和奉孝的第一次见面，在我们的新婚之夜。掀开这个盖头之前，我们互不相识，但是从此以后，我们却要绑在一起，共度余生。
这就好像是老天爷排演的一出折子戏。
奉孝和我三哥杨素差不多年纪，其实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正像父亲说的，是一个俊秀少年。
“这就成亲了啊。”他说，有点愣愣的。
“是啊。”我说。
然后我们大眼瞪小眼地静了片刻，突然一起笑出了声来。
我看着他一直站在我面前，挺不自在的样子，想了想，就拢了拢裙子，向旁边挪了挪，在床边给他留出了一个坐的位置。他也不客气，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你嫁给我，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他问我。
打算？我想了想在家时娘亲的教导，认真地回答：“相夫教子。”可惜从一大早就没吃什么东西，此时有些无力，肚子还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我脸红地看着他。
他笑了起来，站起来转出门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两碟甜糕，一股脑地塞到我手上。
我想，既然已经成了夫妻，我也无须和他客气，就毫无顾忌地填起了肚子。
他就在一旁，一直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揉了揉我的头发：“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怎么相夫教子啊。”
他手上的温度比大姐的暖了些，揉我头的动作又比二哥温柔了些。
我抬眼看他，将他此刻的这个笑容记在了自己心里。
这个俊秀少年，他叫王奉孝，他是我的夫君，从此我们将共度一生。
7
我在王家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我和奉孝成亲未足一年，爹爹登上了皇位，他改国号为“隋”，从此再无大周王朝，再无独属宇文氏的威权。
可是爹爹忘了，大姐嫁给了一个宇文氏的皇帝，大姐是大周的太后娘娘。
爹爹将大姐封为乐平公主，希望她此生安乐平顺。他希望她能改嫁，然而素来性格温柔的大姐却为了此事和爹爹大发脾气。
我急匆匆地进宫，我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劝大姐改嫁？或者劝爹爹不要发火？
似乎无论怎样都无法消除大姐和爹爹之前那道深深的伤痕。
在宫里，我又一次看见了久别的大姐，她比之前我见她那次还要消瘦，她揽着她同姐夫的唯一的女儿娥英，因消瘦而显得更加分明的眼睛里满是不屈的火光，她大声地宣布：“我既然嫁给了宇文赟，生时是他的妻子，以后死了也要葬在一处！”
宫殿里寂静一片，没有人说话。
爹爹长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夕阳将他的背影拉长，像极了那夜烛光映照下如深渊般的黑影，不过那次我觉得被吞噬的是我，这次，我仿佛看见这黑影吞噬了爹爹。
爹爹，父皇。
娘亲，母后。
哥哥，皇兄。
似乎每一个骨血相连的称呼都被套上了一个冷冰冰的面具，每当我在漆黑的夜里暗自咀嚼的时候，都会感到彻骨的寒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