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走过来饶一明坐起来把书一扔,答道:“没什么……”看着她欲言又止,虽然与她成婚一年多,但是他想他从来没有了解过她。一开始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快乐,那时他还为此烦闷,不过时间久了他也无所谓,他并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只是偶尔想起时会有些遗憾,初见时她明明是温柔可亲的。
听到此话黎子若也笑了,他本是卑微的优伶,最大的本事就是唱的动听取悦旁人。当他抬头正视冯迷时愣住,秀气的脸庞,狭长的凤眼,入鬓的长眉,仿若揽镜自照。冯迷看清他的时候也愣住,转而笑起来,几乎笑出声。
那些风花雪月其实离她很远,也散得很快。
饶一明瞪她:“你什么都当真。”
饶一明也像范离一样在深秋病倒了,大碗大碗的药不仅不见效,更有越来越重的样子。冯迷此时倒像个尽责的妻子,每天在床边服侍,话虽不多端茶递水十分细致。
冯迷突然想起从前也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一开始是打趣她,说的时候声音温柔,脸上似无奈微笑,不是这般。只可惜慢慢的那人声音不再温柔,冷着脸对她说道你什么都当真。她想从那时起她的爱便无有寄托,只是世事交替轮换,同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从见到黎子若唱那曲开始,她想为无望的生涯做一点弥补,但是她忘了考虑过饶一明是否真心假意,冯迷是一个执拗的人。
他精神不济,偶尔还能看见冯迷露出浅浅笑意,他们成婚后她很少笑,难得的笑容让他想到初见她时,那天他去看自己的生病的同学范离,她是大夫正给他看诊,也是笑得这样温柔,让他心生缱绻,明明开始不是这样的,这样想着他昏昏入睡,只觉今年冬天格外的冷,希望冬天快点过去。
黎子若目光无处可放,只点点头。冯迷笑道:“不用紧张,我不会为难你,你唱很动听。”
虽然将人带回是鲁莽了点,但将人送走也不是对她愧疚,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了,饶一明想了想起身沉默地离开。
冯迷愣住,心突然被一种熟悉的感觉刺痛,问道:“那为何带他回来呢?”
饶一明盯着她不知该摆何面目,切齿道:“那是他的事,我没有真心。”
春花烂漫时节,花光柳影亭廊曲折,那伶人站在亭内身着素衣手执折扇,曲子借着水音传来“……不思旧姻,求尔新特。成不以富,亦祗以异……”冯迷听得愣了,仿佛旧梦伊始,这样的曲子在春天听到总归落寞。
饶一明听完躺下闭上眼睛,他想他不该再有期待的。想起成婚半年他终是不解,问她:“你为什么会答应亲事呢。”“恰巧罢了,你刚好来求亲。”冯迷如是答道。他便不再深究她的心不在焉了。家里不寸心,外面总有体贴的人,他是纨绔子弟,父母双亡,也无兄弟姊妹,妻子也不贤惠体贴,他便花天酒地无有管束。
冯迷听后长叹一声,转头看向窗外,秋风咋起吹落一地枯叶,转眼秋天了,这样的天气让她想起了范离。
入夜饶府灯火通明,饶一明进门就看见冯迷坐在那发呆,他已习以为常,劲直向内室走去。冯迷发觉进来的时候饶一明正躺在榻上无聊地看书,她有意问道:“今天怎么回来了。”
其实失望的不止是冯迷,打听的下人来回报,城东王家公子哥用一匹良马和少爷换了黎子若。黎子若是漂泊无依的伶人,命薄,一病不起。
今日在黎子若那里倦了,突然就想回来看看她。看他敷衍冯迷若有所思,说道:“我并不介意你将人带回来,又何须送走呢。”那日遇见黎子若之后他并无解释,却在隔天将人送走,或许是怕黎子若不自在吧,听说在外面买了个小院将他安置。
黎子若回过神来,目光呆凝欲泣,讪讪不能言。冯迷忽的沉默,她并未笑他,不过看他神情同是可怜人吧。她感到诧异了,不理解饶一明是何意,他们夫妻之间并无这样的情分,让他移情于相似的样貌。但她也不纠结于此,她想或许是老天怜爱,有此契机,让她觉得消逝的遗憾又生根发芽。微风拂过漾开水面,波光熠熠闪动,她第一次察觉饶府的风景很美。
他们认识在春天,一介布衣书生谦谦君子,来为自己的母亲抓药,刚好父亲外出帮人看病去了,留她帮忙看药铺子,她帮他抓好药,亲自去给他母亲看病,他母亲病好后,他登门道谢,一来二去情愫渐生,互诉衷肠私定终身。
饶一明不知作何答,只是觉得冯迷奇怪,她未免太为黎子若着想了,再一次他肯定自己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她。
虽然如此,但别人的心都由不得她,她留不住镜中花,也抓不住水中月。她虽时不时问饶一明,偶尔派人去打听黎子若,希望他们能如她所寄望的那般,然而他们都不明白她想什么。
也幸好她是郎中的女儿,离飞黄腾达只差一步便撒手人寰,他在秋天死去。
沉思间曲已停,黎子若看到了她,他知道冯迷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尴尬地站在那。而冯迷倒无所谓向黎子若点点头,走进亭内慢慢坐下来,随意道:“你刚才唱的是诗经里的我行其野。”
后来她又想或许他的确不该将黎子若带回家里来的,饶一明是觉得他们长得像吗?只可惜对他冯迷向来话少,饶一明刚成婚时话是多的,只是也慢慢地沉默了,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多的交谈。
那时她陪在他身边看书,翻到诗经小雅我行其野,对他感叹世上男儿多薄情,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她竟想不起来了,不重要了。后来他的行动证明了,所谓终身不移只是她的妄念,他不想娶一个郎中的女儿,那高阶门第的女儿能让他平步青云。
冯迷在漫天大雪中漫无目的逛到了落霞亭,落霞亭水面已结冰了,大地被皑皑白雪覆盖,她静静走过未做停留。
饶一明不知她思绪回转,看她不做声,觉得无趣便甩袖离开了。
黎子若也在秋天去世,那天饶一明刚好在府上,下人来报,她在旁边听着。饶一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无其他表现。那刻冯迷突然想问他为什么会向她家提亲呢?她动了动唇,始终没问出口,却听到窗外寒风呼啸。
在家呆了几天,饶一明并未去找黎子若,反而冯迷有点失望了,问他:“黎子若以真心待你,你要辜负吗?”
那天冯迷在自家花园被黎子若幽幽的歌声吸引,才知道自己丈夫不仅豢养优伶而且毫不顾忌地带到家里来了。当丫鬟支支吾吾告诉她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听着,转过身她向落霞亭走去。
饶一明始终没有熬过冬天,在大雪时节离世。
她忆起范离死后,也是这样冷的天,见了不到两面的饶家独子来提亲,那时他笑言晏晏,并不似一个纨绔子弟,只是那时冯迷妄念已断心如死灰,并不在乎嫁给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