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爱谁,除了你

2020-10-02 10:02:49

爱情

悲凉一点一点聚集,就象鼻翼前端感受到的酸痛一样一点一点清晰,眼泪将落未落,妍的声音犹如沼泽里的泥水泡鼓涌一般窒闷,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请你,别对我这么狠;我是你女儿,我没做错什么。”

能这样哭,真幸福。

妍:“嗯。”

阿澄:“我老了。”

她用手机付完钱后对老板娘很友善很生动地微笑了一下,老板娘有点惶恐地不迭地说多谢再来慢走慢走慢走慢走哈。妍知道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年妇女被自己的美貌和难能可贵的平易近人折服了,成就感在心底很俏皮地泛起,连带那热汤热粉所带来的充实饱腹感一起暖暖地变成一种幸福,让她在那一刻感觉自己充满希望、充满活力。

妍耳边又响起了自己立下的誓言。

2

阿澄返祖猢狲,出溜下来,站好了用手掌用力托着妍不知道往哪踩的脚:“这呢,这呢,慢点,踩好了。”

夏天的时候阿澄总是一件式样简单的白T,冬天的时候阿澄总是一件式样简单的毛衣,像一个穷学生一样寡淡。

因为眼压考虑不能坐飞机,阿澄定了火车票,时间急促的原因只买到了上铺和中铺。

“这么久了,老吃吃喝喝的,花了不少钱了,心里很不好意思。为了我,不值得。”

这是一座小得几乎不怎么应该称为城市的城市。

妍穿着钉子一样的高跟鞋来到了早点摊子前,找了一张无人的桌子,站定,并不急着落座,清了清嗓子,冲着老板娘用一种控制得当而显得平静润滑的发音低低地吆喝了一句:“一碗河粉,一个肉饼汤。”老板娘一边答应着一边用手上的抹布再在妍即将就餐的桌面位置上着意擦拭了几下。这么标致的姑娘,得对得住人家屈尊来一次。

妍把两只手放弃掉,让自己失重的身体僵直地被小草抱住;她的脸贴在她肉肉的肩膀上,眼泪成片成团地从整个眼眶里往外涌。

她很清楚地看到父亲瞪大的双眼,她明白他在等待着她的回击;从小到大,她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的睚眦必报是远近闻名的。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如此了解她的战斗力的父亲,此时此刻的发难,一定是出于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怒不可遏之举。一想到这一层,妍突然觉得失去了愤怒的支撑点。

回到房间里,妍拨通了小草的手机。

瑶用涂了巧克力色指甲油的指甲轻轻叩击面前的咖啡杯的杯壁,那是杯卡布奇诺,一口没动,放的时间久了,泡沫基本没了。她不介意这个,因为她根本不懂咖啡,也完全不愿意喝。她点卡布奇诺,只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洋气;很可以为自己被传说的漂泊生活增添一种小资的色彩。这年头,够不够小资就意味着够不够幸福,不懂不要紧,掏的起钱把小资买到面前也就算你懂了。

“别跟我扯太高级的,你有那钱,攒起来买房子。“

就像她常常认为自己是幽默的,是成熟的;在面对朋友的时候她总是睁大已经很大的美丽的眼睛,用她认为是一种有了彻悟有了沟壑有了厚积薄发的虚怀以后才能有的表达方式说话,把句子说的很短,用一两个热门或书面的词汇,然后在人们微笑认同的目光中,她相信了她自己不仅是美丽的,也是智慧的。至于真相,其实就一个,懒惰而已。

妍点火挂档踩下油门一气呵成疾速离去。

妍:“你会聊天吗?”

“对了,那谁,怎样了?还那样吗?”

这三天,让妍看到自己残存的幼稚。她暗暗侥幸:还好是场友谊赛。

妍:“别逗我,我不能笑。”

4

瑶就是一位多年前因为一桩街谈巷议的风流公案而出走的风情万种的佳人。

悲伤裹挟着绝望越来越强烈,仿佛从妍的嶙峋的胸膛里面一拳重似一拳地要捶打出来,她感到空气象前后都存在并慢慢向自己推近的两面墙。

月凉如水,人淡如菊。阿澄和妍,浅浅的对话,隔着一点点距离走路。

“唔,这是一套正品的迪奥……”妍上下打量着瑶的装扮,“这条丝巾,嗯,灰绿色的;是啊,这女人,已经懂得真正的打扮了……”。

瑶与她们一个个热情拥抱,莺歌笑语;身体贴得很近的接触,可以闻到各自身上使用的化妆品、香水的芬芳;不同质地的衣服所散发的气味;也约略闻到了各自身上幸福的浓淡深浅。

她打开车上的音响,找到那首:一个人的生活,迫不及待地选中播放。“我想我可以习惯一个人生活,我想我可以假装不曾爱过。”这是一句多么平实无奇的歌词,平实得就象自己每天起床以后的独自刷牙独自洗澡独自行走一样无法逃脱无法回避。妍恨这样的歌,并认为所有和她境况类似的人都应该恨,怎么可以把孤独与无奈谱写得这么动听这么雪上加霜。听着歌,咀嚼那些歌词,思维慢慢恢复了直立行走的能力,妍的思想在不知不觉中又逐渐坚硬起来,就像一层刚刚经历了战火肆虐的焦土,用无生命的表面把承载过的所有的最热的血和火都无言地覆盖起来。

“空气真好”。妍把头和手都伸到车窗外面,下巴枕在胳膊上,发出声音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近似于呢喃的感叹。

中国有很多不同时期的杰出的文艺工作者或歌咏或诗赞过小城的好处,主要是以宁静、温馨、祥和为基调。其实,城市小,真正还有一个很现实很具体的好处,就是大家都不怎么敢犯错误,尤其是男女生活作风方面的错误。

少数妙龄少女,自恃薄有几份姿色,又畏惧时下竞争的残酷,经不住生活困苦的风刀霜剑,很想铤而走险,弄个小三小四的名分以期过上衣食无忧坐享其成的美满生活,最后都因为操作起来难度过大而不得不放弃:开房的时候发现总台服务员是姑妈的邻居的儿子的女朋友;情人节幽会烛光晚餐的时候发现邻桌坐的是姨妈的同学的同事的全家。

沐浴之后,妍坐在床上,不用躺下去做睡眠的尝试,她心里很明白,这一定会是个不眠之夜。她抱着腿,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回想着刚刚的一切;她忘记了她们所有的话语和动作,只看到一个自己;看到自己如何在该表示快乐的时候忍俊不禁;如何在该嗔怪的时候挥一下小手优雅地啐一口,举手投足、眼波流转之间,依然是那个有着钢铁意志的倾倒众生的可人儿。

“你,嗯,算了,没什么。你吃菜啊,别只喝酒啊。你的肚子,看起来,呵呵,比以前大了好多。”

当她回过头,她看到了那几个从前的姐妹出现在了门口,一种真正欢欣的笑容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妍在反复地说:别恨我。

“废话,积少成多还用我教你?”

父亲用很大的力气按了一下遥控器关闭了电视机,为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高分贝声浪清除了障碍。“你,把碗洗了去!”

阿澄问妍:“饿了没?”

他们象一对情侣一样面对面坐着吃饭。妍看着他微微发福的脸庞,心里有种劫后余生的松弛。她感到有一种追问象一只苍蝇一样时不时地飞过来,但她毫不犹豫地把它赶走了。

“嗯!是好!”他也效仿着把头手枕在车窗上伸出去大声大口地呼气吸气,状似哮喘。

“亲爱的,咳,亲爱的,“瑶一边用无限爱怜的长辈一样的语气呼唤着妍,一边把两只纤细娇嫩的手一起伸过来捧住妍的脸,“亲爱的,你怎么还让自己单着呢?你究竟还打算折磨多少男人呢?”

交费的时候阿澄的卡爆了,急得跳脚想哭,硬着头皮去找做检查的妍,无地自容地说:“对不起,我,我没带够钱,你可不可以先借我点。”

妍慢条斯理地洗碗、抹水池、抹桌子、洗手、抹手,带着濒临死亡的平静,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惨淡。

“这是一个多么善于表演的女人。不对,确切地说,这是一群多么善于表演的女人。”妍最后定了定神,有点恶狠狠地总结性地想。至于这一群当中是否涵盖了自己,妍没有要求自己给出准确的答案。她认为自己已经看出了这场聚会的虚伪就与这一群女人有了差异;她是个鄙视虚伪的人,一个鄙视虚伪的人理应是高尚的。

妍不怎么聪明不怎么刻苦不怎么勤劳不怎么高尚,但漂亮,那么就足够了,那么懒惰一点也是天经地义的。更何况从中国传统美学的品鉴角度出发:懒便是美。所谓日晚倦梳头,正正充分地佐证了慵懒、疲惫之对于美女来说是一种必备的姿态;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无声的高贵、神秘、魅惑。

“你啊,逻辑混乱。汽车天天排尾气,你不呼吸了?”

由于小城所特有的古朴凝重的城市节奏所带给人们的闲暇和无处释放的充沛精力,人们都相当有客观时间和主观意愿去开展一场全民性的群众监督,加上彼此之间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上的衔接,坏人坏事很难在小城人民雪亮的眼睛面前遁形。

他的眼角开始湿润。

妍觉得委屈,觉得无计可施;她看到一个如此凄苦的自己;看到自己多年以来的盛装表演其本质只是一场独角戏,什么个性、美貌、财富毫无意义,自己只是一个注定要独自踟蹰一生的可怜的人而已。

在强大的小城人民共同建立起来的无处不在的监管体制和舆论压力面前,一个让人感到沉痛无比的事实逐渐形成:那些总是身处舆论的漩涡中心的靓丽女子一个接着一个地都选择了黯然离开,去了他乡追求爱情和实现理想。

小草是妍的铁杆闺蜜,在被父亲抛弃了的时候,她果断地想起了她,她也只能想起她,她期待马上就得到一种她能寻找到的最大最强的抚慰来化解刚刚这场深重的心灵灾难。

他装作没听到,脑子里开始高速运转。

妍抿起嘴苦涩地笑笑,甚至完全不会找一句俏皮的话来抵挡一下。她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在此刻彻底战胜了自己。她用一餐多年不见后庆贺重逢且价值不菲的饭局战胜了席间这一众包括她在内的从前的闺蜜们。她们围着她傻乎乎地笑着乐着,一派亲密无间;但与嫉妒、幻灭、艳羡、卑怯等等字眼有关的情愫却在各自的心里泛滥汹涌。

妍狼吞虎咽着,心里却是一种暗暗的辛酸。她常常用自己小小的狡猾试探一下母亲对自己的宠溺。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无耻,但又乐此不疲地无耻着。在家里她总感到自己有一种隐隐的惶恐,总是体会到一种被隐藏得很好的近乎怨怼的忧愁。

吃罢早点,妍起身结账,粉和汤一共十多块。和她的收入比起来,这是一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消费支出。

妍关上车门,来到车外时感到有些寒意,所以她把两只手掌努力交叉伸进腋下;犹如抱住自己一般,微蹙着眉,走进了嘈杂的人群。

“哦,他啊,还那样,傻乎乎的。运气好呢,娶了个好老婆,生了个女儿,长的很漂亮,人也机灵。”

妍懵懵的,站在那,半天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回过头来,指着自己,问父亲:“说我呢?”

终于,妍看习惯了那张大庆油田般的脸,听习惯了那张怯怯的嘴里抖索着发出的声音。她开始应允他的邀请,一次次地赴约,一次比一次自然。

在她思考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地从这些熟悉的朋友脸上划过,似乎在搜集什么。之前瑶给她的那种心理落差慢慢地趋于平淡,但是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情绪程度更大的蔓延和扩散,并且久久地挥之不去。她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什么,只知道在这个身边全是笑脸的夜晚,自己却越来越觉得游离。

就这样,妍用一种普度众生的慈悲和他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百无聊赖的约会,在那些所有的约会里,妍的心都在另外一个地方。他吐唾沫有没有鼻炎,对她来说没半点意义。

妍苦笑,摇摇头,把头向下无力地靠在方向盘上,很轻很轻地说:“你下车吧。”

妍仿佛看到一个低着头迎风前行的自己,一身精致的打扮,一身华丽的寂寞;从哪里走来的,走向哪里去,走了多久,还要走多久。妍看到自己只是走着,把那么多未知无奈地留给了自己并告诉自己,走下去吧,这就是结局。原来,真相就是:孤独。孤独就是:你可以坚强或者无助,你可以美丽或者丑陋,你可以高贵或者卑微,你可以选择或者放弃,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不做一切你不想做的,但这一切统统都与别人无关。

阿澄:“那就微笑,像我的女一号。”

“你是个好人。只是,我不会喜欢你的;不是因为你不好,只是我不喜欢去喜欢谁,你明白吗?”

阿澄说:“没,我是觉得你好看得可以演电影。”

妍虔诚地坐在高背天鹅绒面椅子里,有一种错觉:似乎身体在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挤压下一点一点蜷曲着起来。她看着瑶,心里希望寻找出一种自己认为合适的情感与之交流。良久,她发现这种寻找是徒劳的,不论用怎样的理由说服和武装自己,她的思想活动最终都被怯懦和自卑所占据,在瑶面前变得谦恭起来。

他摔门而去。

做完手术以后麻药醒了妍疼得一直在哭,阿澄说:“别哭,别哭,对不起,乖,不哭。”

妍的视力模糊了,但阿澄的样子却具体了许多。

“骗子。”妍说这个词的时候嘴角挂着惯常的轻蔑的笑,这样笑的时候,她心里就会有一些果决的自嘲,一些凄凉的清醒。

“放屁,家里干干净净的东西不吃那么喜欢吃外面的潲水油?”

她在心里分离出一个严厉的犹如教练般的自己,目不转睛地监视着这个做动作做表情的自己,提示着纠正着错误;她要努力保持一个正确合理的姿态,以这个姿态留住这个男人,留住这种不再孤独的生活。

他费解地听着这句话,缓慢地把头扭过来靠近妍:“什么?”

妍一步一步让自己在这场表演里清醒起来冷峻起来,最后终于从理论到实践都找回了属于自己的一点平静,这点平静就像一条清澈的河流,隔离出她与世间恶俗分立的两岸。于是,她开始让自己脸上浮现起一个不置可否、莫测高深的微笑,而后放逐思维,端坐着慢慢消化起这顿丰富的晚餐。

妍换好居家的衣服后蹦蹦跳跳地走到餐桌前,故意用一种冒冒失失的孩子似的笨拙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母亲慌地伸手扶了一下,大声地呵斥着自己的老心肝宝贝女儿:“干什么呢你,多大了,还象个孩子。”

即使头在车外,妍依然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她发自内心地厌恶这个坐在副驾座上的忠实的追求者。此人头大眼大嘴大肚子大,手小脚小肩膀小身子小;在以前额为重点往周边扩散的大部分头部区域呈现一片令人目为之眩的油光,头顶上一小片岌岌可危的叶型头发仿佛汪洋中的一条船。

妍供职的公司项目不断,导致她长期加班用眼过度产生了视网膜脱落的征兆,医生建议要去大城市做手术。妍想到了在那个大城市工作的阿澄。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哭?妍突然觉得这是一个揭示真相的夜晚,这个真相存在于自己的身体里面,应该就是想哭的原因。

妍轻轻拂去这层淡淡的尘埃,心境变得愈发彻悟,步履坚定,走路带风,腮边那缕坚毅的神情明显起来,刀刻一般。

5

这是一场表面波澜不兴暗里惊涛骇浪的恋爱。

妍记得他从前一直喜欢三更半夜给她打电话,打很久,内容极其真实震撼;从个人到与个人发生复杂关系的众多红颜知己,从心理层面到生理层面,很言无不尽、披肝沥胆。妍忘记了第一次倾诉他是怎样鼓起勇气怎样峰回路转捅破窗户纸开始的,她记得她好像没有过多地感到不合适,仿佛她早就料到了他会这样把心事完全从重从严地向自己坦白。

哭痛快了以后,小草上楼回了自己家。妍坐在驾驶室里,看着她从视野里渐行渐远,脑海里很自然地联想起她回到家的情形:肥头大耳敦厚结实的丈夫从暖烘烘的泛着一股乳酸味道的房间里走出来迎向自己,怀里抱着那个嘴里吐着唾沫泡泡的3岁大的宝贝儿子。

妍从自己坐的位置斜斜看去,很清楚地看到那个等人的男人,等得很专注很平静,而作为被他等待着的自己,心里却着实乱了。

妍对阿澄说:“实在麻烦你了。”

“下车!我让你下车!”

妍清楚地记得一周前的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磁性的嗓音在电话那头对自己说:“妍,我发现我是个流浪了很久的孩子。”

当然,妍心里在陈述这个决心的语言没这句话表述的这么冗长和装腔作势,她铿锵有力、言简意赅地对自己说:我他妈的要嫁人,生孩子!

妍一听到这句开场白就知道自己完了。

“买房子的钱能靠一顿两顿饭省出来?”

在病房里,妍只能趴着休息。

巨大的愤懑让妍感到有点无所适从。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父亲;身体有点前倾,有点摇摇欲坠,觉得除了内心里那种浓烈的情绪之外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她甚至怀疑父亲刚刚是不是说了那样一番话。

妍把车钥匙放到桌子上,继续站着等属于自己的那份早餐。那张简陋粗鄙的木凳子那么老旧笨拙,不知道被怎样的臭男人丑女人或臃肿或肮脏或畸形的携带剧毒的屁股来来去去地无耻地坐过,如今默默地饥渴期盼着妍那倾国倾城的臀部光临。妍看穿了凳子对于自己的阴谋;看分明了上面每一个蠕动的细菌,打定主意能少坐会就少坐会。

他是个嗜酒的人,当约会随着次数的增加变得越来越轻松随意,他似乎也一点点地在解除自己的伪装。这倒不是说他是个居心叵测的大奸大恶之徒,只是一些因为自己长相明显落后于常人而变得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作用下所导致的行为特征越来越多地暴露在妍的面前。比如吐唾沫,一边喝酒一边吐,一边吐一边把红彤彤的大脸蛋子伸过来模拟女生的娇羞很不好意思地问妍:我有点鼻炎,不介意吧?妍笑笑,礼貌地说:没事。

“洗呗,至于发那么大火吗?”

一贯严肃的父亲本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默默地看着电视,这时突然用晴天霹雳一般的动静对着母女谈话的方向吼了一句:“混账!”

阿澄说:“就怕你不麻烦我了。”

属于常住人口范围内的成年居民行走在路上,眼前常常晃动过一张无法确定身份定义但并不陌生的面孔。哈哈!逛街啊!哟!干什么去啊?!或者就那么相视一笑,彼此擦肩而过,然后各自再反刍一般地搜索记忆:那人谁来着?想不起了,管他谁。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好吗?”

可是,这恢复过来的倾诉和以往相比有了质的飞跃,飞跃到让妍的心也跟着一起飞跃了起来。

“妈,过两天你生日,我孝敬你,全家去吃顿厉害的。”

再然后,他走了,本地项目结束回公司去了。

他也在反复地说:我恨你。

妍把车开到小草家的楼下,坐在驾驶室里老僧入定一般地静默着等她。

6

短短地出会神,想起点什么事什么人,没有答案也不追问。这让她认为自己是个敏感的人,敏感到完全可以捕捉到自己或别人;比如初次见面的与之谈话的陌生人的细微情绪波动。可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她之所以认为自己敏感,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敏感的,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比一般的女人都显而易见地漂亮很多,那么,很多女性能力、特质,她愿意认为自己有的话,就应该有的。这是一种自我欺骗,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意识可以使自己比较快地自信起来。

当然,和大多数体恤自己的女子一样,她也把这种憋着、宠着自己的生活信念称为:矜持。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妍设想了各种可能性,直到她听说他闪电般地与一个比他年轻十六岁的女孩结婚她才明白。于是她乐了:看把这哥们给急的。

三天以后,他就消失了。

“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谁欺负你了啊怎么了怎么了,呜呜呜,你倒是说啊,你怎么了啊?”小草真不愧是小草,没说的,不需要理由,直接将姐妹的悲伤装进自己的心里,陪着妍一起大放悲声起来。

妍说:“好几部戏你都说女一号像我,你是说我是个戏精吗?”

阿澄说:“我觉得这部戏的女一号长得有点像你呢。”

3

1

刚开始的时候,妍对于他的追求完全是愠怒的:我就沦落到这程度了?一看到他,一句话无数次地要冲口而出:什么玩意啊!但他也痴情,百折不回,也不表白也不要求,只是不停地试探着期望得到一些买单的机会;吃饭、K歌、电影、一切的一切为妍的消费行为买单的机会。他并不富裕,挣的还没妍的多,但他把一切的落差都抹杀掉,铁了心地飞蛾扑火。

妍坐在办公桌后面,低头看着文件,文件上的字其实一个都没看进去。玻璃墙外面,有个男人两脚踏地坐在已经熄火的摩托车上。

妍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她很清楚地掂量出来了,从技术层面上冷静地进行分析,她自己和他虽然依旧还是同属于在人堆里鹤立鸡群的那一小撮,但生理上衰老的速度所带出的外在影响显示:自己的鲜活程度已远不如他。

在经历了无数次辗转反侧的思量之后,她对自己下了个决心;关于尽快寻找到合适的男性目标以切实解除自身觉醒了的孤独状态的决心。

恰如他所说的将自己比喻成一个流浪多年的孩子一样,其实这是两个经历了放逐和回归的灵魂。这样的重逢,或者更应该叫邂逅;彼此之间是那样熟悉的陌生,话多得说不出一句。

妍把头转回车内,对他说:“喂,问你下,你喜欢我吗?”

他一语不发地抬起脸,眼睛看着远处,呼吸急促起来。

作为一个完全可以通过ISO质量认证体系鉴定的无懈可击的准美女,妍不能不给自己懒惰的权利。她懒得哭、懒得笑、懒得爱、懒得恨、懒得活着、懒得死去。所以,她的内心持久着一种止水之境,并非没有欲念,懒得去想去求罢了。

“嗯,胖了,老了。”

她站着的时候,把身体的重心放到了一只脚上,松弛的那只脚无意识地玩弄起了自己脚上这双深褐色磨砂皮高跟鞋细长的鞋跟:轻轻地翘起脚掌用后跟踢踏着地面,间或用脚后跟作为轴心让脚掌左右来回摆动。同时,她的眼光直直地聚焦或曰涣散在一个不存在的点上,就这样若有所思且风华绝代地站在这个人声鼎沸的闹市小巷里,直到粉和汤端上到面前。

在那些夜晚里,他仿佛忘记了妍的性别,几近卖弄似地向她口述着自己的肉体和精神都发生了些什么。妍听着,很少发表意见,最多给个引导表示自己的关注:然后呢?嗯,哦,啊!是吗?真的啊?她并没有交换自己的秘密给他,就这样一路听下去,只要他愿意说下去;而这样的倾诉大概是在两年前却戛然而止,直到一周前又神奇地恢复。

“我不在乎!”他一脸的勇敢和坚毅,只是依然不敢正眼看一下妍。

一边一口粉一口汤地滋润地享用着早餐,妍一边端详着自己的玉手,长长地叹嘘了一口气,内心泛起模糊而漫漶的情绪,倏忽而来,没有具体的去向和停驻,淡淡地缭绕一下又倏忽消失。

“不发火行吗?不发火你能自觉吗?你妈,等着你下班,把你喂饱了还得替你收拾,你孝顺她?你要真孝顺她你就赶紧找个人嫁了离开这个家,知道不?!”

电话那头的阿澄说:“我明天回去,再陪你一起来这边做手术。”

阿澄说:“我们现在就不年轻了。”

妍说:“老了可能会瞎的。”

妍的母亲把饭菜叮热后放在桌上,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下来等着妍来吃饭。

妍意兴阑珊了,推开饭碗起身,放肆地打了个嗝,拉长声音说:“饱了!”

妍说:“切,虚伪。”

妍的美貌是有目共睹的,美得惨烈和寂寞,象一朵盛开在人烟罕至的沙漠之中的玫瑰。此刻,这朵玫瑰略带瑟缩、楚楚可怜地穿行于那些连做她背景都似乎不够资格的土头土脑的芸芸众生之间,真应该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来帮帮她,保证那些肮脏的俗物俗人千万别沾染到她的身体,哪怕一丁点都别。

阿澄从外地回家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几乎每天都和妍联系,然后一起吃个饭,看场电影,散会步。

妍洗碗的时候很想把碗砸碎,然后用一块碎片了结自己。

妍其实很早以前,早到完全不记得是多久以前就认识了这个男人。他身上集合了很多让女性认为非倾倒不可的元素;外貌俊秀、个性鲜明、职业神秘等,其诱惑有种致命的杀伤力。从危险指数来看,妍一直认为他和自己应该是属于同一级别的,不适合日常居家清淡拍拖。基于这种判断之下,妍和他从认识伊始就似乎保持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战斗友谊,因为在男女情事方面他们两个都属于牢牢地将话语权紧握在自己手中的胜利者。

当小草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妍凝视着她,无限萧索地说:抱抱我。

相关阅读
烟柳巷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从今往后我要和你一人共白头!(一) “夫人夫人,听说少帅要娶二房了!” 精致的眉眼低垂着,烫金色的花纹闪闪的煞是好看,柳烟轻轻抽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没人看得出她现在的情绪。 “无碍,二房,呵,高级一点的妾罢了,惊不起什么浪花。” “夫人!” 柳烟微微抬起眼眸,眼里有着一成不变的薄凉,只不过唇角勾起,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说:“府中无聊的紧,来几个阿猫阿狗跳梁小丑,多一点趣味,

西雪楼:自古美人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不如不遇倾城色”。起:十里红妆 “听说从军的京城沈家少爷回来了,十里红妆娶了个戏子。” “什么?我记得离开时沈潇是有圣旨赐婚的?” “您说的莫不是樊相的爱女樊烟雨?” “樊烟雨?那个戏子也像是叫烟雨。” …… 十里长街的爆竹屑铺了一地,鲜红地像血。 马上就是吉时,长林班子的六娘终究还是进了屋子。结婚时,新娘子的盖头得由母亲盖上,蒙上盖头,新娘子就找不到回娘家的路了,只能好好地生活。烟雨的娘早就跑

一眼南风

“不如,你用余生补偿我?”一眼南风 文/甜劫 墙上的时针指向七点,南枝终于敲完最后一个字,赶在deadline前交了稿。 交完稿后,她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此刻,她已是饥肠辘辘,再看看脚边的小柯基,也是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地板上。 南枝赶紧给柯基的碗里倒满狗粮,又加了一大罐牛肉罐头。待它吃饱喝足后,她才给它套上牵引绳下楼,这时才给自己买了个三明治,边吃边向小广场走去。 今天小广场上的狗狗

一寸小温柔

也怪他,虽与恶虎搏斗,偏为她留着一寸温柔。一寸小温柔 文/姜白露儿 幸子重新将那块发白的水鸭色棉布盖在沙发上,窗户和桌椅上落下的灰尘也被擦得干干净净。初秋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窗帘上投下几点斑驳的光影,随着枝丫一晃一晃,像一个细瘦的会跳舞的小人儿。 娅娅将双手比成相框的模样,对着那边“咔嚓”一声,然后转过头问幸子:“你有多久没回来了?五年……还是六年?” “我记不清呢。”幸子的手随意地在角落

你还记得我吗?

爱情很美,美不过生活琐碎,爱情太轻,敌不过油盐柴米。他们第一次遇见那年,她 岁,他 岁。 彼时,她是房东的小女儿,聪慧灵秀,长在乡里人家,从未走出过山门,而他是公路勘测设计工程师,带着江南男子的温婉才情,翩跹书生,说着一口腔正的普通话。 在一个下着雨的夏日里,她手里攥着一朵刚摘的不知名的小黄花从桥上走过,他撑着伞,腋下夹着刚刚画好的图纸,低头正要从桥的另一边迈步而上。听见动静,他抬头,对上了她

虐心

只要他再往前一步,这个历史就可以改写,自己就可以和文雅白头偕老。某年的毕业季,辛辰手捧鲜花与毕业证,站在K大校门,望着蓝天,他踌躇满志,决心在这个社会上闯出一番名堂,来给他最爱的女人——文雅,一个美好的未来。 彼时的他有这个自信,大学四年,辛辰可是整个的学院的宠儿,优异的学习成绩,老练的为人处世行为以及干练的办事作风让学院的每一位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老师们坚信,毕业后辛辰一定能够闪闪发光。 同时俊

小孩,其实我爱你。

曾经深爱自己的那个小孩终于娶了别的女人。 小孩 锁罗有一个很男性的名字。 所有人都认为她理所应当的活的坚强、独立、勇敢。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多么自卑和需要安全感。 锁罗从 岁开始,身边从来没有缺过男朋友。哪怕男朋友只是离开一个月,也要坚决的分手。 在她看来,男朋友的价值只在陪伴。 爱情? 呵,小妹妹,你也未免太天真。 后来索性连男朋友都不找了,直接和牛郎店联系。 锁罗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足

江畔何人初见月

楚畔漫不经心地说:“你的字很有特点,全班就你一个人的字写得东倒西歪。”江畔何人初见月 文/九蓝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一道简单的计算二面角的题,别人很快就能算出来,可是,你怎么都画不出辅助线;一道求函数单调性的题,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你怎么都弄不明白为什么是单调递增而不是单调递减;一道求离心率的题,别人一分钟算出来,可你花了一个小时也没算出来。 反正,这些经历我都没有(娇

我的医生好像喜欢我(六)

她们是活进了对方血肉里的人,谁的生命里少了对方,都会缺少浓墨重彩的一笔。我的医生好像喜欢我(六) 文/蘑菇味桃子 “喂,路嘉吗?我回来了。” “嗯。” “听说你出了车祸,很抱歉,我没来得及及时问候你。你知道的,在欧洲,国内的信息太落后了。” 路嘉翻了个白眼,心道:我们明明就是一个俱乐部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人事变动,你能不知道? 魏映不过是不想过问,或是明哲保身罢了。 “噢。” 听出路嘉的反应有点儿冷

多情应笑我

“但那样又怎么样呢,毕竟他娶的是我,不是你。”【一】 窗外一片漆黑,唐千结从梦中惊醒,悄悄起身去了厨房。 保姆林妈突然出现,道:“太太还没睡,是在等梁先生吗?” 唐千结往墙上的钟那儿瞥了一眼,已经午夜两点了。她刚想摇头,门铃却响了。 林妈搀着一身酒气的梁亦铮躺到沙发上。唐千结站在厨房门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刚准备上楼,林妈塞了一杯热水到她手里。 “太太,你给先生送过去,我去厨房熬点儿粥。” 唐千结挪

言情后花园©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