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走时,怎么也不跟我说一下,留个地址电话啊!你知道这么多年,姐姐很想你啊。”她嗔怪道。
苏姝叫的阿离叫向离,这个名字很讽刺,在父母给他取名的时候,两人似乎就存了以后相离的心思。果然,在他还未满十岁的时候,父母便一拍两散,谁也不要孩子,丢给了年老的爷爷奶奶。他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被父母抛弃的自卑与成绩优异的自傲纠纠缠缠,让他的性格格外敏感而内向害羞。
她一惊,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转过身,掩饰地笑道:“我帮你倒杯水,你看你,不会喝酒还要逞强。”
他不做声,憋了一张通红的脸,眼睛盯着她,兔子一样的人的眼神里却有一丝不容被掠夺的坚毅。她的心微微一颤,心中一阵疼惜,缓缓叹了口气,牵了他的手,说:“阿离,送姐姐去火车站好不好?”
团长站起来还要扯着他说什么,小笙赶紧走上前,也扶着团长坐下来,说:“团长啊,咱们团还有好几个想跟你喝呢,好不容易您今天给大家开戒,都想喝尽兴,你老拽着人家老板干什么。”
你还记得吗?记得吗?好似记得,好似已经丢在岁月里了。苏姝怅惘地想着。这些年,挣扎的婚姻,处境艰难的演出,疲惫的离婚,独咽时光的孤苦。把过去那些明媚的日子遗忘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十六岁的杜丽娘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十几年的光阴转瞬即过,她在戏里唱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却只是“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她的眼中蓦地涌上一股湿热,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抽出了手。她的小阿离值得更好的人陪在他的身边,那个人不会是她。
“姝姐姐,那画上的是明月湖,那个是你在明月湖边练功。那时,我常常去明月湖边写作业边等你练功后与我回家,你还记得吗?”向离迷迷瞪瞪地说,似是醉了,又似没醉。
“哈哈,好,姐姐到车上再看,谢谢小阿离。”苏姝见脸上不知是跑得红红的还是不好意思红红的阿离的小脸,开心笑道,搂过阿离的小脸,轻轻在脸颊边亲了一口。
他傻傻地看着,秘密地欢喜着。从手掌心传过来的温度很暖很暖,暖得他的手心里都要有汗了似的。他轻轻地抽了抽,怕汗沾到那双柔软的手上,可是那温暖又让他舍不得抽出来。他就那样纠结着。可是手轻轻地抽动已经惊动了女孩子,她转过头,那双桃花似的眼睛就柔柔地看过来。然后轻轻问道:“怎么呢,阿离?”
一时无语,只有锅铲在锅里碰撞的声音。烧热的油烹出青菜的清甜香味在小小的厨房里萦绕,缠绕若有若无的情绪,有一些人间烟火的温与暖。把菜盛了盘,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说:“你想我好好的,别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可我也想你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很快回来。”他丢下一句,旋风一般出了门。
他低头,有一些苦涩漫过心田,他没法告诉她走之前他在她家门口徘徊了半夜。
“苏姐,我到处找你呢,你到这里躲清闲了。”一个清亮的女孩子的声音从门厅里传过来。随着这个声音,一个紫色的身影从门内走出来。
他正咬着鼻尖,视线随着她一会儿客厅,一会儿厨房,心里还在喜欢着。不是奶奶那种慈祥与疼爱带来的喜欢,而是从未有过的来自于年轻的一种生命体的温柔与美丽带来的喜欢。他很想很想每天都被她问,“阿离,你想吃什么啊?”可是,姝姐姐是别人家的,不是自己的。想到这里,他有些难过起来,趴在桌子上,全无心思在作业上。
“哦,这样啊!”
“不是有姝姐姐在么?小时候我生病了可都是姐姐照顾我。”他从洗菜盆里搂出青绿的白菜放到滤水盆里,笑了说道。
“阿离啊,去哪里啊,你的手。”看着脸色苍白的阿离,阿奶有些惊慌。
她的手一颤,水杯差点脱手掉在床上。上次他问时,她只觉得这孩子怎么还没有长大,如今再问时,她才明白这其中到底蕴含了多少的东西。她看着他,他的眼神急切而热烈,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灼灼地。
苏姝挑眉一想,有些失笑,果然,自己说了不挑剔,却提了这么多条件。果然当姐姐的就跟做妈妈的一样啰嗦嘀咕。可是,不那么优秀的女孩子哪里能够配这么好的阿离呢?
雨落得绵密,给小院织了一片密密的水网,院中一棵银杏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一层秋雨一层凉,时间就如同落在叶片上的雨丝,似乎看见落下来,转眼又没了。一丛小菊簇在院落的一角,在雨水的滋润下更加黄艳灼目。不用出这个院门,就已经看见了秋在一层一层地渗入,直到淹没整个时光。
向离刚跨进院子,便听到有人在唱曲:“这些时把少年人如花貌,不多时憔悴了。不因他福分难消,可甚的红颜易老。”
“你以为还是小时候啊,现在姝姐姐又不能时时在你这里,哪里顾得到你。”她接过滤水盆,把洗过的青菜用手一节一节地扭断,又放回盆里。
“你呀,好好找个女孩子,别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看着心里都疼。”她叹了口气,说道。
“阿离你知道姝姐姐为什么离婚吗?”
刚走下一楼楼梯口,他便远远看见那个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花坛边。他刚想惊喜地叫一声,转眼看见旁边一个高瘦的男子,手上拎着包装袋子,肩挨了肩,正低头与她说笑着。
平日里因要保护嗓子,团里的人都喝得少,点到即止,今天也是如此。只是今天但凡不用开口唱的,都一起兴奋吆喝起来,喝得尽兴。
房间里很静,窗外洋甘菊的花香隐隐约约轻烟般袅绕。向离的呼吸并不平缓,也似乎睡得不安稳,眉头时而皱一下。
“阿奶,端午节你包粽子吗?”阿离不转了,站在厨房门口,殷切地望着奶奶。
可是,现在,她的眼里再也没有阿离了。他的心中一阵苦涩,鼻子一酸,有些不争气地湿了眼睛。
“姝姐姐要走?”他的心里猛地一跳,似有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有些轻痛。
苏姝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他的身体突然变得有些僵硬。苏姝一愣,看了看他,笑道:“哎呀,忘了你已经是个大男人了。”她以为他不适应,准备放开他的手。他却慌张地反手又握住了她的手,说:“多大的人,你也是我姝姐姐。”
“是啊,合同到期了啊!”
“有什么事吗?小笙。”苏姝问道。
那双眼还在更早前给了他最温暖与最温柔的安慰。兜兜转转许多年,他从未想过在某个时刻以最偶然的方式巧遇。
“阿离,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怎么放学了不回家?”苏姝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阿离不缺钱花,爸爸妈妈虽然不要他,可是钱却像流水似地往奶奶这里寄。奶奶心疼没爹妈的孩子,给零花钱充足,阿离却是个知足的孩子,从不会乱花钱。可是,要给姝姐姐买喜欢吃的,阿离却很大方,端午节给寄粽子,中秋节给寄月饼,都是家乡的味道。
“哎呀,阿离长大了,会用心啦。”苏姝的妈妈笑道。
“阿离,姐姐寒假就回来。到时候你也放假了,每天都可以到姐姐家来玩,到时候,姐姐给你带礼物回来,好不好。”苏姝蹲下身,轻轻拉过他的手,揉揉他的头发,轻轻地说道。
“什么时候,你又变成我母亲的角色了,比我妈还唠叨。”
“那阿奶你能够包很多很多给姝姐姐吗?”他忐忑地问道。
被惊到的苏姝愣了愣,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帅气的青年,从一开始的疑惑到眼中爆出耀眼的光彩来。
院子的门被推开,有人撑了一把黑色的伞走进来。颀长的身体,穿着简单的牛仔裤与白色长袖T恤,在这凉意沁沁的秋雨里却不显得单薄清冷。手上拎着一个竹篮,竹篮里装满了水灵灵的青菜。油碧的小白菜,白嫩的萝卜,紫莹的茄子,青翠的辣椒。一篮子的人间烟火。
“哈,姝姐姐,叫得这么亲热啊。”小笙调侃道。
阿离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电话,停了半晌,才说道:“姝姐姐,我们学校美术社团这个国庆要出去写生,我是社长,要带队。”
心思沉进书里的苏姝并没有发现有人走进院子,一声姝姐姐让她从书里晃出神来,抬眼一看廊檐下正在收伞的人,笑了笑说:“阿离,你亲自去买菜了啊。”
阿离迅速跳起来,冲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平时攒的钱,又飞速冲到门口换了鞋,风一般地拉开门,往最近的超市冲去。
“姝姐姐,你觉得我这个民宿做得怎么样?”顿了顿,他似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问道。
“会坏的啊?”他一下子没精神了,坐在餐厅的凳子上,趴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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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看到没精打采的阿离,建议道:“你到超市看看啦,说不定那里有可以寄到很远的包好的粽子啊!”
“阿离,你喜欢吃韭菜鸡蛋饺子还是白菜肉饺啊?”回家收拾一番,特意把餐桌收拾出来她让他坐在餐桌边写作业,她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拿饺子。
苏姝结婚的那天是国庆,之前,她给了阿离学校电话,电话里是遮掩不住的喜悦,“阿离啊,姝姐姐国庆要举办婚礼哦,你可要回来。”
这应该就是前些日子住进来的一个昆曲团了,听员工说这些天接了一个团,因为店里比较忙,所以他才结束了和几个朋友一起的写生,回到店里帮忙。
向离的卧室很整洁,不像是一个未婚男子的卧室,墙上挂了许多他外出写生时画的画。他一直画得很好,却选了理工科,这些年没有上班,闲散地打理着客栈,倒是把画画捡了起来,客栈墙上的装饰画都是他出外写生画回来的,这也是他客栈生意好的一个原因,一个有情怀的帅气的男子的客栈,总是会吸引一些向往诗与远方的小青年。
苏姝瞬间愣在了那里,不仅是她,一桌子醉的没醉的都愣在餐桌边。看看向离,又看看苏姝,眼里意味难明。
姝姐姐想吃家乡的粽子呢,阿离怎么样也要让姝姐姐吃到的。想到姝姐姐可以吃到她喜欢吃的粽子,他比自己吃到喜欢吃的东西还要开心。
他看着眼前打量他的女子,一身淡绯色的连身裙,纤瘦单薄,眉淡淡的,头发梳了上去,随便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显得额头光洁,因为瘦,下巴尖尖的。只有那双上挑的眼角一如既往像是含了无限嗔情一般。
这是明月湖?这是我?苏姝怔怔地呆在画前,一时心中千回百转,似乎有一个隐藏了许久的秘密猝然露出隐藏了许久的水面,一时让她措手不及。
“哎呀,帅老板亲自下厨啊,那我们有口福了,嗯,秀色可餐,帅老板往桌边一坐,保证我们团的美女们马上饱了。”小笙看着渐渐红了脸的阿离,觉得调戏一下这样腼腆的帅哥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所以,阿离,姝姐姐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想做什么改变。你永远是那个姐姐心中的小阿离。”
向离的酒量并不好,平时也少喝酒,可今天团长却是无比热情,看架势不醉不放过。苏姝挡了几次也没有挡住,看他的状态,很是有一番豪饮的样子。
她猛地站起来,几步走过来,没有一丝犹疑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可没有姝姐姐,我哪里能好呢?”锅里的油已经烧到高温,他把青菜倒进锅里,“哧啦啦”的爆油声掩了他的话。
他像是踩在云朵上一般,软软地不着力。梦一般慢慢地走过去,不敢开口叫那一声十多年未曾叫过的名字。害怕那一声叫出来后,所有的梦境就此消失,就像无数次梦里一样,只看见渐行渐远的背影。
“可是我在乎!”苏姝低低地呢喃道。
“临时取消了,今天进园子的游客不多,又下雨,景区那边通知取消今天的演出。”
他瞬间湿了眼睛,原来,这次真地不是梦。
“那个,那个,等你上车了再打开看,可以吗?”阿离有些忸怩,红了脸,小声说道。
“我离婚了。”刚才还欢欢喜喜的她蓦地眼神一暗。
“嗯,还没够,还要好多次呢!”
他傻傻地看着她笑起来,心里不停地说道,是缘分送来的吧,是缘分送来的吧,这次我是不是终于有了资格站在她的身边,不再放手?
“姝姐姐不在家?”
阶前的一弯流水泠泠,几尾锦鲤浮在水面啜着嘴,像是在吐水又像是在吃食。流水边的石缝里长势旺盛的蒲草垂落在水里,如碧丝一般绵软。
“不用了,下雨,这几天要着手准备收拾了,我们团与景区签约的时间快到了,准备去下一个地方呢。”
十岁的阿离开始学着写信,字迹端正而工整,每一笔划都用他最虔诚而认真的心写在稿纸上。他把姝姐姐回的信每一封都整整齐齐叠好,小心地放在饼干盒子里,藏在抽屉里。
他的脸不仅红了红,有点热,他伸手在脸上抓了一把,小小声说:“姝姐姐不回来啰,我想给她寄过去。”
“哈,你倒是得寸进尺,小时候哪一样不是我帮着你的,哪一天不是我牵着你回家的。还没够?”
“问你话呢?”苏姝见他没精打采,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饭,软软的,触感很好,她暗自笑了笑。
可是,阿离长大了,可时光却没有把他与苏姝相差的这八年补上来。纵然阿离在努力地成长,努力地成长,他一直很努力地在长大。可是,却再也未跨越这八年的时光,以一个可以与她并肩的样子站在她的面前。
苏姝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已经成长到让她又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这个孩子,二十年的时间如流光飞过。夕阳下牵着男孩手的那个女孩子在时光里渐渐远去,梦一般消散在风里。
他就这样被她牵回了家。他一直想这样被她牵着回家。可是,她的家从不是他的家。
“苏姐,有你这样护短的吗?他一个大男人哎。”
拎篮子的人抬首看见廊上看书的苏姝,顿了顿,随即,嘴角向上,似是轻笑了笑。他台步走上廊檐,收了伞,叫了声:“姝姐姐。”
“是不是爷爷奶奶不在家?”苏姝问道。
苏姝十八岁那年,向离十岁,猝不及防地分离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从未想过苏姝会离开到外地上学,临走时,向离牵着她的衣角,眼睛憋得通红。他想大声哭,又觉得太羞耻,可心里难过憋得他只有紧紧地拽着苏姝的衣角,衣角被捏得皱成一团,他的手心里也是密密的汗。
他看着她这么纤薄,好像烟一般,来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似的,心中有些疑惑。按正常来说,像她这样年龄的女子,有了孩子,总是要丰腴一些才对,怎么比年轻时候还要单薄了些呢?即使练功需要保持身材,也不应该是这样风就能吹散了样的啊?、
小笙诧异地盯着向离看了看,又转头看着苏姝,看她一脸呆愣,扯了扯她的袖子,低低叫了声:“苏姐。”
十六岁,上高一的阿离周末回家听阿奶说姝姐姐带了一个后生仔回来,好像是商量要结婚了。
毕业后在一家外企工作多年,忽然特别想江南的小桥与流水,想那迤逦的水墨画一般的风景。辞职后,在这里开了一家民宿。忙时,会在店里帮忙,闲时,便与几个朋友一起出去走走,他依然坚持画画,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面写生。
饺子是苏姝的父母包好放在冰箱的。她的父母忙,经常随团到处表演,便包了许多饺子放冰箱冻起来,苏姝随时可以取用。
看着笑语晏晏的两个人,他忽然失了走上去的勇气。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用最后一丝伪装的坚强从旁边一条小路往自己家那栋楼走去。
“这个可不行,苏姝可是我们的台柱子。”有人觉察到微妙的尴尬,打趣道。
向离已经有些迷糊了,他似乎是听到了又似乎是没有听到,嘴里却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这一寄就是几年,可爱的小阿离也渐渐长大了。变成大男孩的那一晚上,他梦见了他的姝姐姐。惊醒过来时,他呆呆地抱着被子坐了半夜,心里又慌又乱,梦里的绮丽缱绻让他的呼吸都几乎窒息。他蒙着自己的发热到烫手的脸,头一次有些懵懂地明白,姝姐姐在他的心中代表着什么。
他摇了摇头,想说什么,苏姝却打断了他说道:“我和他的婚姻维持了十年,我们之间有爱情,可是却没有抵住世俗的观点。因为我不能生育,很多办法都试了,但是没有用。这十年过到最后是折磨,折磨他也折磨我。他舍不得放下我,可是他抵不住来自家庭的逼迫,世俗的舆论与他自己想要孩子的渴望。离婚是我提出的,他也没有异议,婚姻到了那一步,除了放手,任何都没法救赎。现在他的孩子已经好几岁了,他不敢告诉我,怕我难过,只是,总有些言语或多或少地会流出来的。这些年,我一个人过得其实也很好,没有压力,也很平静,专心地练功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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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看我,太激动了,问这么多问题,你要答哪一个呢?哈哈,阿离,你长大了,你看,比我高了这么多,我都抱不住你了。”她放开他,从头到脚一丝不漏地仔仔细细地看他,眼睛里的欢喜藏也藏不住。
“嗯!”他其实并不想撒谎,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撒了个谎。
阿离一直别人家那个孩子,可是在别人眼里优秀的阿离并不快乐。除了苏姝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她的家给他煮饺子吃的时候。那时,手被握在那只纤细柔软又温暖的手中时,他的心中灌满了一种奇特的隐秘的快乐与幸福。他转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高他许多的女孩子。那时,女孩十多岁,因为从小练功,个子纤长窈窕,像是小城里明月湖畔软软的柳条。
今天姝姐姐来的信里说北方的粽子好难吃啊,好想吃家里的粽子啊!枣泥的,红豆的······
“哦!”她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吗?怎么也不会想到会碰到你啊!”
姝姐姐,我送你一个小铃铛,书上说了,只要你摇晃小铃铛,小铃铛就会响起来,这样,无论你走多远,我都会找到你。
苏姝听了这话一愣,竟是没话回了。
“哟,帅老板也在啊。”女孩子眼睛瞟过来,对着他眨眨眼睛。
“没有续签么?”
“姝姐姐。”
“阿离啊,是你太挑剔了吧!肯定是你长得太好了,总是要挑剔女孩子。不要太挑剔了,知冷知热,能和你有很多话说,能和你志趣相投,长得清秀舒服,知书达理,家里父母宽厚慈祥就好啦!”她细细地打量他,俊逸的五官,阳光却又有一丝丝的腼腆,眼睛极亮,像两颗黑曜石。阿离长大了真是清俊啊!她在心里赞叹道。
“那,那我下去等她。”他逃也似地转身往楼下走去,步子似有千斤重。
“哦,那,那,大家一起喝,来,一起喝。”小笙一打岔,有些醉意的团长便丢开了向离,豪气地跟团里的演员们挥挥手。
台阶上有廊,廊上有几套桌椅,靠在水边。坐在那里,转头可以看见水里的锦鲤摆尾,若是有时间需要打发,坐在这里看锦鲤在水中晃荡就是一段闲趣时光。靠墙的一侧有很多层板,层板上放着些书或是小装饰品,这些都是给客人休闲用的。此时,因是下着细雨,廊上的桌椅寂寥,仅坐了苏姝一人。
“小笙,阿离脸皮薄,别笑话他。”
车窗外的树影飞速倒去,火车却往时间里疾驰而去。苏姝收回望向窗外的眼神,打开包准备拿出书来打发火车上的时间,却看到包里有一个灰色的首饰盒。她讶异地拿出来打开,盒子里红色的丝绒铺底,一条红色的绳子上系着一个金色的小铃铛。盒子里有一张折好的纸,她颤颤地打开,看到一行字,这行字穿越二十年的时光,再次铺展在她的眼前:
回了家,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跟奶奶说今天约了同学打球,先走了,晚上也不回来,就在同学那里睡了,然后直接去学校了。
“无聊啦,想找你出去逛逛,他们这牌打起来没完没了,我在房间待得闷不过。”小笙走过来,两只胳膊搂住苏姝的脖子,头搭在苏姝的肩膀上,开始摇晃。
都说转山转水只为了途中的再次相见,他却从没有想过。那绝尘而去的婚车,那一身鲜红的新娘装,是他心底滴血的伤。
今天的团长很有雅兴,也许是签了新的合同,也许是想感谢这半年来客栈老板的热情招待。吃饭的时候硬是拉了向离一起,况且向离是苏姝的弟弟,更是不生疏,没把他当老板看。一起吃饭也罢,竟是拿出了几瓶酒来,要喝个尽兴。说是这酒佐着这绵绵秋雨,很是有意味。
“咔擦”一声响,他似乎从一个遥远的梦里醒来,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一棵桃花树的枝被自己生生掰断了。
“好。”他没有拒绝,看着她的背影,答应了一声。她的背影单薄,比起多年前,瘦了许多。那个时候,她像是蜜桃一般灵润饱满。上挑的眼角像是桃花沾了雨水,一抹淡粉盈盈。这样的眼睛天生就是扮了来唱角儿的。每次见她在台上一双水盈的眼一扫,他的呼吸都要漏跳了几拍似的乱颤。
苏姝扶着向离躺到床上,转身想找水杯给他倒杯水,抬眼却看见墙上一幅油画,顿时愣了。其它的画作大多比较抽象,只有这一幅非常写实。夕阳的湖边,柔垂的柳枝下,一个女子身着白裙微微转过头,腰身婀娜回转,一手轻触下颌,一手轻背后腰,正是一个在练功的女子。橙红的光晕晕染在窈窕的身姿上,像梦一般迷离轻柔。
看着她透亮的眼睛,剩下的话一时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眼中的那抹刚燃起来的炙热被秋雨浇了去,凉了下来。
“韭菜鸡蛋的。”他闷闷地答了一声,又接着问了声:“姝姐姐,我以后可以每天来你这里写作业吗?”然后,一双晶亮的眸子满怀期待地看着又走进厨房的苏姝。
一声姐夫,把他的心扯进了万丈深渊,一颗心坠啊坠啊,那失重的感觉让他喘不上气。
他的眼睛亮了亮,点了点头,说:“姝姐姐等等我,我很快就来。”他飞快地跑回家,从房间那个平时放自己心爱东西的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盒子出来,然后又飞奔去苏姝家。
“姝姐姐!”他的声音有些哽。
“那是因为这手是姝姐姐的吧!我还想着我要跟这菜一样,时时能感受到你手的温度呢!”
他一时来了精神,立即坐直身子,打开作业本,飞快写起作业来,嘴角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啊,姝姝端午节回家?那阿奶包很多,你给姝姝拿过去咯。阿奶知道,我们阿离最喜欢姝姐姐啰。”奶奶没明白,以为姝姐姐端午节回家呢。
“姝姐姐······”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梦一般地被她抱住,只觉得天地转地厉害,心中晕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
“她,我姝姐姐!”向离朝苏姝一指,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好了,好了,你想去哪里逛,我陪你。”苏姝拿她没辙,拉了她手站起来。
因下着雨,苏姝与小笙没有逛多久便回来了。小笙回了房间,苏姝到厨房给向离帮忙。外面的秋雨绵绵密密地缠在天地间,缠在院落里,缠在花花草草叶叶上,没完没了似的。十月底的天气,向离却一件单衣,正在厨房里洗青菜。苏姝在他肩头拂了拂,说:“即使是年轻火气旺也要注意加衣服啊,今天下雨,气温低得很,别不小心感冒了。看看,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的人,生病了谁照顾啊。”
只是看着看着,他的心便如鼓一般擂起来,一颗心“怦怦怦”地快要跳出胸腔。那个疑似梦里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继续唱着:“论人间绝色偏不少,等把风光弄抹掉。”
“后生仔生得俊呢,跟咱姝姝般配啊,就像张生与崔莺莺一样呢。”阿奶高兴地说道。
“怎个不包咯,我们阿离最爱吃阿奶包的粽子咯。”奶奶以为阿离馋粽子,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
看到姝姐姐,他才知道,他其实挺想碰到姝姐姐的,他知道这些天的下午,他们会在这里练功。果然,他是为了见到姝姐姐。
可林伯不知道他是不愿意见爸爸的,他进去打了转,又偷偷溜了出来,可溜出来后去哪里呢?他就这样溜溜达达地到了明月湖。
“姝姐姐,外面凉,先回去拿件外套吧。这把伞大,你拿着,小心淋湿了感冒。”他赶紧从廊柱边拿起那把自己撑回来的伞递给苏姝。
他捧起那个盒子递到苏姝的面前,“姝姐姐,我送你的礼物。”
“阿奶,我出去一下。”他猛地站起来,差点撞了奶奶一个趔趄。
“很好啊,阿离,我可真没有想到你会在这里做民宿啊,碰到你可真是太巧了。阿离,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吗?”苏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温婉的眉目一时抹上了一丝浓丽的色彩。
“看来,这个还是缘分吧,爱一个人便爱了,就没有什么理由了。”她想了想,果然是关心怎乱,其实,最简单的道理不就是这样么。真爱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多条件与要求。
“买菜刚回来,见姝姐姐在这里,跟着坐会。”他收拾了一下情绪,淡淡答道。
白日的时光总是难得打发,又何况是就着这秋日的绵雨,好像人就跟着有一点悲秋的意思。团里其他的人都窝在房间里打牌,她没有兴趣,坐在这廊上,取了一本书看。
这个端午快到了,阿离手中攥着一封信,飞也似地回到家里。来不及擦跑出来的汗,放下书包后就钻进厨房,跟着做饭的奶奶转悠。
前面练功的人好像是听到了身后的声音,有些诧异地转回头来。一刹那,那一眼挑过来,他的呼吸顿时一滞,愣愣地站那里,像被魇了般一动也不动。
苏姝看着他笑了笑,任他牵着手走到廊下的凳子坐了。
“那你可以留下来,与我一起打理这个民宿。”他在这抹浓丽的色彩里一时晕眩,情不自禁地说道。
酒量到底是抵不过豪饮的壮举,几杯下去,就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歪歪斜斜地勾住团长的肩膀,结结巴巴地说:“团····团长······我·······我要找你······找你,要·······要·······要一个人······嗯,要,要一个······人······。”
“那晚上,我带姝姐姐出去转转?”
婚车绝尘而去,而少年的心,已经被碎成了一片一片!
“嗯!”叫了几声,苏姝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只是心口堵堵的,还有些呆呆的。
6
她却没有想到阿离的心里却像是一抔茶叶被一壶烧开了的水浇了一般,沉沉浮浮,上上下下地翻腾,氤氲出炽烈的浓香来。
“你让我先回答哪个问题好?”他笑了看她一眼。
那次,第一次,阿离被姝姐姐牵着手到她家里吃她煮的饺子。那次,阿离的爸爸不知怎么地回了家,可他不想见到他。一点也不想见,他心中还是有恨的,既然你们都不要我,还回来看我做什么,我偏不给你们看。那年,他九岁,坐在明月湖边的凳子上,一脚一脚地揉着脚下的泥。明月湖畔的夕阳红通通的,照在明月湖上,湖水璀璨得像金子似的一闪一闪。他没有心思看金光点点的湖水。只低了头,盘算着那个爸爸什么时候走。
听到阿奶的话时,阿离正在帮阿奶削苹果,心里一颤,手抖得厉害,一刀削下去,鲜红的血瞬间流满了整个手指。他毫无知觉,脑海里只有阿奶说的那句姝姐姐要结婚了。要结婚了,怎么会要结婚了?他还没有长到足够大,可是,她却要结婚了!五脏六腑好像被什么搅了一下似的痛。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不禁弓了背,轻轻哼了一声。
因阿离经常会与人约了打球,有时候住在同学家里,所以,奶奶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一边叮嘱他不要碰水,一边给他装了一袋吃的。
离开时,苏姝没有见到向离,她想,这样也好,就像那年他走了未曾再见过。就像她演过的折子戏,不过是全剧的几分之一,通常不会上演开始和结局。
“姝姐姐,你能留下来吗?”向离却没有去接水杯,握了她的手,问道。
可是现在苏姝的眉眼却越来越淡了,似在眼前,又仿佛很远,远山一般在一层白色的轻雾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心口的疼却实实在在,让他蹙紧了眉头。
阿离有一阵恍惚,他想起这些年的春秋转换,花开花谢,从来没有数过。她结婚了,而他的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他的爸爸接了他们去南方。然后,他报了北京的大学,去了苏姝曾经待过的城市,他吃着苏姝抱怨说难吃的北京的粽子与月饼,想想,果然不如家乡的好吃。只是再也没有人给他寄家乡的粽子与月饼。课余,他走在北京的街头,想这些地方也许她也走过,他努力在多年后的空气里去感受曾经她留下的气息。只是北京人那么多,街道那么宽阔,再也没有一个人的影子会是她的,再也没有一丝气息像她的。
“这青菜用刀切和用手拧,感觉就是味道不一样,也不知道是哪门子道理。”向离看了看拧成一节一节的青菜,说道。
5
“是啊,今天采买的阿姨有事请假了,下雨,客人也不多,需要的菜也不多,就你们团里几个人,所以自己去了一趟。姝姐姐在坐什么?”他把雨伞收好靠在廊柱下,放下手上的篮子,走了过来。
2
“离婚?”他的心突然急剧跳起来。
3
“啊?不回的啊!那寄过去好几天会坏的啰。”奶妈惋惜道。
“那你现在结婚了没有,没结婚也应该有女朋友了吧?”她又一个问题抛过来,似乎要在这一刻把他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一丝一毫地要问得清清楚楚,才弥补了这些年的空白似的。
“阿离?”不确定地颤颤的声音。
火车渐行渐远,阿离被苏妈妈牵着手站在站台上,看着越去越远的火车,他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离别的忧伤与空落。
看着这稚气却又整齐的字,苏姝一笑,可爱的小阿离,不知道又在哪里看到的书。
原来团长也不是个擅饮的人,与向离半斤八两。他也斜了一双半醉的眼,很豪爽地说:“要人·····要谁?你向老板要,我······我当然,当然给。”
眼角的湿热再也没有忍住,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她轻轻抚了抚向离梦里也紧皱的眉头,似乎想要抚平这岁月的沧桑与忧愁,从此让他人生中只剩平安喜乐。
他抬头看过去,女孩子窈窕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里闪着温暖的光,像是落日下绽放的一朵花。
“应该是没有,提过,但是价格上不来,另外一个景区的签约价又高一些,所以团长应了那一家。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小小的市昆曲团,养活这一帮子人可不容易,团长当然是哪里高价就往哪里走了。”苏姝叹息一声。
心中一时百般滋味揉和在一起,反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以往,走到那边时,姝姐姐必定会是看见了他的。他在这里等过她无数次,每次,姝姐姐第一眼便瞧见了他,然后叫着“阿离”,笑了走过来,牵了他的手带他上楼去。
“哪个人能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孤独呢,你妈妈和我是一样的,都希望你好啊!”
“我······我······”他其实很想说他回去过,只是一回到院子里就听门口守院子的林伯说他爸爸回来了。林伯以为孩子想爸爸,非常开心地告诉他,让他赶快回家看爸爸去。
火车上的苏姝打开那个小盒子,盒子里是一根编织得精美的红绳,系着一颗银色的小铃铛,轻轻晃一晃,铃铛便轻轻脆脆地响起来。盒子里还有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条,展开后是整齐的几行字:姝姐姐,我送你一个小铃铛,书上说了,只要你摇晃小铃铛,小铃铛就会响起来,这样,无论你走多远,我都会找到你。
其实,苏姝并不能算是台柱子了,她的年龄相对于那些小花已经偏大了,只是,这些年里积攒的功夫很是老练,团里对她也看重,况且她无家无孩,是团里最好安排的演员。
“阿离,你不用那么急着做饭,我出去转会回来帮你一起做。”她边往房间走去,边叮嘱他。
院子里是小城昆剧团的单位楼,苏姝长得好,嗓子好,从小随了父母练功。阿离却因为父母远走而没有学习戏曲,可他学习成绩好,院子里的哪家的孩子调皮捣蛋都被父母揪着说,“你看看人家阿离,没爹没妈的,人家多乖,哪像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阿离啊,转得阿奶晕咯,你想要什么哦!”奶奶转个身拿碗碰到阿离,再转个身捡菜又碰到阿离。
“阿离啊,真地是你啊!”声音中的惊喜像是云雀带着无限的欢喜飞上高空,在碧蓝的天里愉快地飞翔。
苏姝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头一次出远门,爸爸妈妈一起送她去火车站。门开了,正好看见跑得气踹嘘嘘的阿离。
“啊呀,阿离,怎这么不小心哦,看看,流了这多血哦。”阿奶见到阿离手上淋淋漓漓的鲜血吓了一跳,连忙翻出医药盒子,拿出云南白药往伤口上洒,然后又细细地擦掉鲜血,用创口贴轻轻地包起来。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唠唠叨叨说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们都打牌了,没什么事,这里清静,看看书。”
“走,跟姝姐姐回家,我煮饺子给你吃,好不好?”她走过去,牵起他小小的手,从他的肩上取过他的书包背在自己背上。
“姝姐姐,不要说我了,你们团来这里演出么?那家里怎么办?还有孩子呢。”他并不想问关于她的家庭,她的婚姻,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姝姐姐,你叫我不要挑剔,你知道你刚才说了多少要求么?”他无奈地看着她。
“那是经了手的温度,不一样的,刀是冷的,手是热的。”
“阿离,谢谢你,对不起!”她微微弯下腰,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起身离开了房间。
阿离的心都快要飞起来,他惊得愣在了那里。然后晕晕乎乎地被苏姝牵着往外走去。
“你们聊吧,我先把菜拿回厨房了,今天做饭阿姨没来,我今天得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了。”
向离已经醉得厉害,傻傻地笑着被苏姝搀扶着离开餐厅。他的房间在一楼的后面,出了餐厅往后面的一个小门,再走一段种满了洋甘菊的檐廊,就是他的卧室。一路洋甘菊的幽香洇漫整个走廊,以致于推开向离卧室的门,里面也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阿离,多少年了,多少年未曾听到这声温柔的呼唤了?
他一愣,便顿了脚步,没有直接进门,转过一段回廊,看见一丛美女樱旁边站着个袅娜的身影,似在练功。
“那能够包很多吗?”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红了脸,嗫嚅着说:“没,没事。”便再也不敢抽动自己的手了。
“阿离想吃多少,阿奶就包多少。”
从此,她家里便多了一个小小少年,每天放学回家,跟奶奶打声招呼,就背起书包去了她家。苏姝的父母疼惜这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对他从不见外。
“你也住在这里吗?来这里玩?带家里人了吗?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又是一叠连声的问题。
阿离听得出来苏姝语气里满满的失望,心一软,差点就说好。可一想到她穿着洁白的婚纱,仙子般站在另一个人身边,那个人将牵起她的手,为她戴上婚戒,亲吻她,他的心就像锥子在扎样得疼。如果不去见那样的情景,是不是就可以假装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
她轻轻闭了闭眼,把就要奔腾而出的情绪归拢,掩在心里,倒了一杯水走到床边,叫道:“阿离,起来喝点水。”
他终究没有说服自己什么也不去看,他站在婚宴的酒店外面,一直等,像一生那么漫长。一直等到他们出现在酒店前,苏姝并没有穿白色的婚纱,也许,仪式结束后她换了一身婚装。红色的中式传统婚礼服,他看着一身红装的苏姝被一个人搂着送进车里,那一身红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焰灼烧了阿离的眼睛。
“出去买东西了啰,和你姐夫一起。你还没见过你姐夫吧,等会介绍你认识咯。”
其实,今天并没有人约他打球。只是他知道,苏姝回家后知道他来找过她,她必定会过来叫他去吃饭。可是,他怎么见她,他该怎么见那个所谓的“姐夫”?
“不准笑话阿离,从小他都是这样叫我的,习惯了。”苏姝轻轻打了下小笙的手,嗔道。
可在阿离的耳朵里阿奶的声音远远的,飘飘渺渺地不真实,他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的心飞到了哪里。他似乎看到明月湖畔,苏姝披着一身夕阳暖暖的光走到他的面前牵起他的手。又好像看到她背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在夏日微风的夜里,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哦,打球还扭了脚。又好像看到她上挑的眼角泛起胭红的色彩,笑了看着自己大口大口地吞着韭菜鸡蛋饺子。他看到了很多很多,点点滴滴,是他从未想过会如此深刻地印在自己心底的画面。
“我弟弟他喝多了,大家请见谅,喝多了,人就有些疯,你们先吃着,我先送他去休息。”毕竟是经过风浪的,苏姝回过神来就走到向离身边,搀起他准备离开餐桌。
苏姝讶异地抬起眼睛看着他,愣了会儿,笑了,说:“开什么玩笑呢。”
“当然可以啊,姐姐每天下午练功,练完后,你就可以过来了。”她转头,笑着看了看他。
“阿离,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你怎么从来不找我,怎么一点音讯也没有?你怎么舍得让姝姐姐这么想你。你怎么在这里?你成家了吗?在哪里工作?生活过得怎么样?”她紧紧地抱住他,一叠连声地急切问道。
“今天晚上不是有演出吗?”他问。
“还没有。”原来面对她,心还是有些痛的。其实,这些年,他不是没有谈女朋友,谈过的两三个每一个都没有超过一年就分手了。每个女朋友分手的理由都是他在感情中的心不在焉。
用足了勇气,他敲开了姝姐姐家的门,开门的是苏妈妈,见是他,欢快地笑说:“阿离来了,晚上就在家吃饭,姝姐姐也好久没见你了呢。她回来看到你,可会好高兴咯。”
“嗯,离了,好几年了,没有孩子,现在我一个人,在团里,经常跟团出来演出。这次就是这里的景区与我们团签了半年的合约。才来不久。却没想到这么巧住进你开的客栈里。这老天爷给的缘分真是神奇,比姐姐戏里唱的还要神奇。”她复又恢复欢喜,兴奋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