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你同三月,都是春天

2020-08-03 15:03:28

爱情

换了雇主也没什么区别,邹之鹄并不是一个多事的人。姜湖观察过,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开会,小部分时间在批阅文件,最后留出的一部分时间用在健身上面。他极其自律,也没有不良嗜好。

找到遛狗的工作是意外之喜,那位宋小姐似乎也不太喜欢狗,不知道为了什么一定要养一条。可是没有时间照顾,便在网上发了招聘启事。她去应征时轻而易举就被聘用了,宋小姐大概是赶时间,拎着包包对她说:“你是第一个来的,天意如此,那就是你咯。”

可惜这毕竟是一条生命,他做不到直接送去安乐死。非典让全港都安静,就算是想要送人,一时也找不到下家。邹之鹄没有时间遛狗,打电话给秘书,要她安排,顺便又开了个视频会议.会议还没有结束,突然听到门锁被扭动开来的声音。

姜湖早就知道邹之鹄财大气粗,却没想到他能让一整架飞机的人都等着他们。她无奈,被引到了贵宾室等着。十五分钟还没到,邹之鹄就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为什么不辞而别?”

签完合同,邹之鹄自己回了那套房子。门一开,高兴就跳出来,摇头摆尾转了一圈。见他的前妻没来,就垂头丧气地又回去了。邹之鹄站得离它很远,狐疑地凝视着它,觉得前妻简直不可理喻,怎么会在家里养这样的生物?

她要下车时,他又说:“你是广东哪里人?”

姜湖不懂他这个一码和另一码是怎么算的,不好意思用,只将香水放在床边。偶尔开了闻一闻,就像是拥抱了整个花海的玫瑰。

他说完,就看她的面色陡然沉了下去:“我才是你的妻子。”

那车一定很贵,擦得锃亮,还配了司机。小男友和她打了招呼,又介绍她同母亲认识。他的母亲看起来很温柔,可眼睛里那种瞧不起人的神情,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文/倾顾

“没什么。”他笑了一下,“回去给自己煮点姜汤,小心别感冒了。”

“你半夜发烧被送来医院了。”他说完,又补充一句,“放心吧,你今天旷工我也不会扣你工资的。”

她就轻轻地笑起来,渐渐就睡熟了。他望着她,心里也是满足的,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过去同宋籁声在一起时也没有过。或许爱情总是这样,要晚一点才能遇到对的人。

邹之鹄有些踌躇,不晓得自己应该做什么。他拿出手机查了查,去打了一盆水来,拧了毛巾搭在她的额头上。她嘴角天生上翘,可是因为生了病,眉毛皱着,就像是要哭了。他有些看不得她这样,拿指腹揉了揉她的眉心。这行为有些傻,可她竟然真的将眉毛舒展开了。

他的小姑娘哎。

4

她竖着耳朵听,半晌听到邹之鹄从里面出来。他个子高,步子总是迈得很大,可这次却有些拖泥带水。好不容易从房间出来,姜湖发现他的一条腿上打了夹板,面色看起来很从容,同她打了个招呼说:“能替我去买盒烟吗?”

“呵。”宋小姐冷笑一声,“资本家的丑恶嘴脸,开一份工资,还要人家兼职司机。”

“可我没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姜湖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面前放着炸鸡同可乐。他没吃多少,对着一场球赛评头论足说:“前锋踢得太烂,这场绝对要输。”

她说话时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可眼里并没有笑意,盯着邹之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慢慢地喝着咖啡,可宋籁声越看心越往下沉去。

气氛渐渐严峻起来,死亡人数每天都在上升。邹之鹄在内地的公司每天都要喷洒药水,遇到感冒的员工一定会劝回去休息。大家如临大敌,只有他待在港内,哪里都不去,反而像是在休假。

“不回去。”他说完,看着她惊讶的神情,难得地笑了,“请你吃饭。”

妻子是女强人类型,两人坐在谈判桌两侧,彼此都带着律师,交流都靠律师来传递。邹之鹄看着她打了个哈欠,那边的律师就开口说:“宋小姐的新任伴侣对狗毛过敏。”

“会煲汤吗?”

1

他侧头看她一眼,忽然问她:“你对籁声了解多少?”

邹之鹄脸色不善,宋小姐看起来也不高兴。两个人沉默地上了车,姜湖问去哪里,宋小姐这才看到她,有些惊讶地打了个招呼:“小湖,你怎么在这儿?”

邹之鹄听了,面上没有反应,只是清了清嗓子。她吓一跳,跳起来看他,结结巴巴说:“邹先生,我喂完狗就走。”

“小湖?”她笑了一下,懒洋洋地捋了捋头发说,“叫得真亲昵。”

他“嗯”了一声,就去了厨房,听她又催高兴快点吃完,慌慌张张地收拾好就离开了。她简直像是落荒而逃,邹之鹄喝了一口咖啡,在心里想,这个小姑娘还是挺有意思的。

邹之鹄并不喜欢狗,高兴和他关系不好,划分财产时他看到狗居然归了自己,难得提出疑问。

她对体育赛事不感兴趣,看了一眼就去和高兴打招呼。他却不满起来,坐起来看着她说:“怎么不跟我打招呼?”

“都是小事,可我因为这些事喜欢你,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的男人,实在是完美无缺。

“没关系。”他笑了一下,又亲了过去,“我买下了整个头等舱的机票,我不上去,飞机是不会走的。”

“可我已经涨了薪水了。”

天色已经彻底沉下去,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打得窗户啪啪作响。他给姜湖打了个电话,可那边没有人接通。许久后,姜湖将电话打了回来,哆哆嗦嗦同他说:“高兴被吓到跑丢了,我刚刚才找回来,这就回去。”

姜湖算了一下,自己并不吃亏,也就应了下来。他脸上表情不变,可神色看起来挺满意。就像是一只傲慢的猫,被顺毛摸得舒服了,高高兴兴伏在那里。她偷笑一下,牵着狗出去,回来的时候却看到他正站在窗前。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进医院吗?”

邹之鹄没有出声,怕吓跑了她。她也就停下步子,两个人对视时,都觉得有些尴尬。可尴尬里又生出了奇妙的东西。高兴跑过来,蹭了蹭她的小腿,她弯下腰摸了摸高兴的头,又小声说:“我会把衣服送去干洗的。”

7

姜湖是在出院前的早晨突然消失的,邹之鹄找了她很久,动用了很多的门路,后来才知道,是宋籁声将她的踪迹给藏了起来。这两个女人联起手来躲着他,邹之鹄觉得生气,却又觉得好笑。

他说的都是她的习惯,不但自己如此,也一定要他一起。两个人在一起,重要的除了感情,彼此之间的舒适度也很关键。他是喜欢过宋籁声,可是他实在不能接受天长地久的不舒服。

她看得专心,连他出来都没发现。她替高兴捋了捋毛,小声说:“吃慢点嘛,换了主人,一定要乖呀。唉……如果我住的地方能养狗就好了,我就把你带走,咱们浪迹天涯去。”

后来的事也理所当然。一起来了香港,争吵、分手。他们之间的生长环境差距太大,就算是真的彼此喜欢过,可鸿沟还是难以逾越。

姜湖目送他上了电梯,想到邹之鹄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有些啼笑皆非。他那样说话本来应该让人生气的,可他面孔英俊,是那样理直气壮,倒像是小孩子在撒娇。

她没话可说了,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这表情有些蠢,他忍不下去了,捧住她的脸就吻了下去。

她看到他,有些戒备地后退一步说:“我先打个电话。”

“你开车,陪我去一趟警局。”

可他已经起身替她倒了杯水来。她呷了一小口,看他去洗了个脸,然后精神抖擞地回来。

她回去以后,从柜角翻出半块老姜,加了室友剩下的半瓶可乐一起煮开。她从小就不喜欢姜味,可这次却耐着性子一口一口喝下去。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她看了一眼,想起回来时他注视自己的样子。

良久,她吸了口气:“那她呢?”

她被哽住了,半晌才回答:“况且宋小姐还喜欢你。”

姜湖应了一声,急匆匆就跑了。邹之鹄看着她留下的包,上面又是个卡通图案。这样的小姑娘,从身体到心灵都稚嫩,所以活灵活现。他的腿是昨天晚上出门应酬时,被人开车撞的。还好他及时躲开了,却也被刮擦得脱臼了。肇事者是酒驾,负全责,赔了钱又送他去医院。一切都井井有条地处理好了,可邹之鹄却有些烦躁。

“邹先生好。”

“小湖。”他说,“你看我们名字里都带着一个hu呢。”

“邹先生腿受伤了,我替他开车。”

姜湖照着导航一路开去警局。到了地方他自己下去,要她叫一杯冷咖啡在车里待着。她等了不过一会儿,就看到邹之鹄同宋小姐一起走了出来。

大概是睡得不舒服,他头发拱乱了,翘起来几缕,就像是高兴把毛弄乱了似的。

高兴不知道在忙什么,跑动时发出“嘚嘚”的响动,像是一匹小马。等姜湖来的时候,他就问她:“高兴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太无聊了,我看它一直跑来跑去的。”

她说着,走到门外开始打电话。邹之鹄打量她,她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一双眼睛很大,因为卧蚕分明,不笑也是甜蜜的样子,看起来顶多十八九岁。半晌,她打完电话,回来同他道歉说:“抱歉,我是宋小姐雇来照顾高兴的。一般这个时间宋小姐都不在,所以我就自己把门打开进来了……”

“那你以后上午也来带它散步吧。”

高兴早就吃完了,围着她的脚打转。她这才反应过来,牵着它出去了。等她走了,邹之鹄将那烟拿到鼻端闻了一下。老板大概是欺负小姑娘不懂,把假烟卖给了她。云烟在香港很难买,邹之鹄抽的大多是从家里带来的。他不常抽烟,偶尔来一支散散心。那包烟他本想揉皱了丢掉,鬼使神差却放进了抽屉里。很久以后再看,一包烟还是那么多。

她听了先是一喜,眼神却又黯淡下去,有些纠结地说:“我租的房子,不允许养宠物。”

他“嗯”了一声,抽出一支在烟盒上轻轻磕了一下。他的手指修长漂亮,夹着烟的时候就像是电影里的特写。姜湖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他却同她说起闲话来:“不是本地人吧?”

“不喜欢?”

她总算没什么可操心的了,浑浑噩噩又睡着了。他看到她的手探出来,就握住替她放回被子里。她的手背上扎着针头,看起来细瘦伶仃。他一时出了神,握在掌心里,半晌才慢慢地放下。

她穿了一条牛仔短裙,搭了粉色的T恤,上面画着米奇的头像。听到声音,她转过头来,看到他瞪大了眼睛。

他没办法,只好说:“那你亲我一下总行了吧。”

这些有钱人,并不将钱放在眼里。这里又是高级公寓,安保严密。就算姜湖拿了钥匙,也翻不出什么波浪来。她每天按时来,替高兴喂食、带它出去散步,一周替它洗一次澡。

那一年新闻大大小小,全都在讲非典。

姜湖半夜总算退了烧,她口干舌燥地睁开眼,就看到邹之鹄趴在床边睡着了。他来得匆忙,外套里面还套着在家穿的衣服。还好这个人一向龟毛,就算在家中也一丝不苟,看起来甚至有几分不羁的洒脱。

邹之鹄的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很难吃得消前妻这样的无理取闹。姜湖有些好笑,又觉得一物降一物。她先将宋小姐送回家中,又要往邹之鹄的住所开。可他制止了她,只是说:“去海边。”

2

她真是烧迷糊了,点了点头又闭上眼,却又忧心忡忡:“那高兴怎么办啊?”

护士被他这说一不二的架势给震惊了,半晌才将注意须知告诉他。他匆匆扫了一眼,打电话给秘书让她准备一下,就进了病房。这里是双人间,隔壁床还没有住人,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他走过去,将手搭在她的额头上。她还在发烧,热度稍微退了一些,可还像是个小火炉。

姜湖受不了这样的人,因为无力招架,只能节节败退。回到家她便开始着手煲汤,锅子里溢出安逸的香气,温柔又甜美,引得人昏昏欲睡。姜湖坐在那里,将头枕在手臂上,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邹之鹄腿受了伤,既不能去健身,也不能出门应酬,待在家里无聊看碟片。

“姜湖啊,”她说,“你可千万别再傻了。”

“从广州那边来的……本来是求学,毕业之后也没回去,就留在这里打打工。”

邹之鹄带着姜湖直接去了市中心的米其林餐厅。

如果在一起快二十年的青梅竹马都没发现的事,却被一个相处时间这样短的人察觉到了,那究竟谁才是正确的那个呢?

姜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却又实在不擅长这种场面,最后只能小声说:“宋小姐只是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起码有选择……其实我当初并不想来香港,北京那边的大学也联系我,说是可以给我学杂费全免……”

她话没说完,他已经起身离开,动作太快,将椅子撞得翻向一旁。他从来都注意仪表,从不肯失礼,这一刻为了姜湖,他却这样激动。

“什么?”

可她从大陆来香港,第一份工作是在便利店打零工,每天站在柜台后面五个小时,闻着鱼蛋同咖喱的香气,自己饿得肚子咕咕叫。

到底是他先停下,对她说:“好好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

她不好意思说,含糊过去,邹之鹄又要发表意见:“这个保温桶太丑了,下午去买个新的。”

他对吃没那么讲究,是秘书总替他订这一家他才记住了。邹之鹄替她点了前菜同牛排,还替她加了一份甜品。这一天过得没头没脑,姜湖兼职司机,不但多了一份酬劳,还混上了米其林的一顿饭。她心情不错,停车时还在哼歌,一旁的邹之鹄看着她勾起的嘴角,问她:“喜欢这家店吗?”

这话如果不是他说出来,容易像是个坏男人说的。可他眼里情真意切,望着她满满的都是喜欢。她弄不懂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所以踌躇,所以哪怕自己也喜欢,第一反应也是要逃。

她捂着脸倒在床上,不期然想起很久之前。那时她也只有十六七岁,顶着大太阳去拿成绩单。她的小男友和她约好,要一起考港大。校门口停了好多车,她认不出车的牌子,看到小男友和他的母亲一起从车上下来。

“不喝……”

她乖乖躺回去,他替她将被子盖好,又在一旁握着她的手。她闭上眼睛,小声地说:“真像是做梦一样……”

他说的病是人人闻风丧胆的非典,他来的路上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她是真的得了这个病。她这么瘦小,要是被病魔折腾了可怎么得了?她被训得垂下眼睑,却又不服气地抬起头说:“高兴丢了也不行。世上只有一条高兴,就算买了别的狗,难道就是它了吗?”

他这个人啊,眼皮很宽,就像是拿刀刻出来的好看。可他似乎察觉不到自己的动人,一举一动都让她有了错觉。

他喜欢她吗?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他并不擅长文字类的东西,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又凑过去想亲一亲她。可她捂着嘴,警惕地看着他。

她这才重重地吸了口气,却又将他一把推开。邹之鹄没有当花花公子的经验,也不晓得如果亲吻一个小姑娘是不是一定会被推开。他耐心地等着她说点儿什么,可过了良久,她才大声地说:“我感冒了,万一你亲我也被传染了可怎么办?!”

他笑起来,看她吓得要命,又捏了捏她的脸蛋。她还瞪着他,有些不可思议,又有点窃喜,更多的是几分惶然。

邹之鹄第一次见到姜湖,是在2003年的香港。

“挺好吃的。”

“辞掉。”他说,“你打一上午工能有多少薪水?”

“你说有她的下落我才会来的。”

这样说来,邹之鹄同前妻也算是初恋结婚。他和姜湖对视一眼,都心生唏嘘。两个人并肩坐着,看了一个小时的大海。姜湖被蚊子咬了也不敢说,最后被游客叫去帮忙拍照。她为了拍好,整个人半跪在地上,夕阳里,像一朵小小的蘑菇。邹之鹄看着她,耳边是游客夸她靓女的声音。她笑着走回来,面颊红扑扑的,问他:“邹先生,我们回去吧?”

“和你有什么关系?”他问完,看着她不服气的神色,无奈地道,“籁声,其实我也对狗毛过敏的。”

邹之鹄想笑,却顾忌是在病房里便忍住了。他坐在床边看着她,半晌听到她说了什么。他将头凑过去,听到她低声说:“几点了?”

邹之鹄被她说得一时失言,既觉得她为了一条狗义正词严很可笑,又觉得她这样义正词严的样子很可爱。

她犹豫一下,还是点了头:“会的。”

“不用……”他说完,又补充说,“这些都是她不要的了。”

“可……”她张口结舌,“可这些都是……”

“你别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差点坐起来。邹之鹄吓了一跳,将她按回去,连声问她:“怎么了?!”

“是。”

姜湖在上飞机前被拦了下来,空姐面带微笑通知她说:“有位邹先生一定要我们转告您,希望您能等他十五分钟。”

他这话有些不留情面了,宋籁声气不过,眼珠子一转却又笑了:“你知不知道姜湖为什么会离开?因为我早就告诉她,我还喜欢你,和你离婚是以退为进,我们俩早晚还是会在一起的。她一个小姑娘,没钱又没工作,除了长得嫩还有什么?她果然自己认了输,哭哭啼啼就走了。”

“我上午还要打工……”

邹之鹄看着她,问:“你是谁?”

有钥匙的应该只有他。前妻也有钱,钥匙、房产证一丢就同新男友逍遥去了。邹之鹄摘了一只蓝牙耳机走出去,就看到姜湖站在鞋柜前面,正拿出一双拖鞋换上。

不过一开盖子,邹之鹄就安静了,自己走到餐桌前坐下。姜湖替他将汤倒在碗中端过去。他像位矜持的地主老爷,品尝了一口之后没有说话。待一碗喝掉后他才说:“你的薪水从今天开始翻一倍。”

他并不喜欢香港,当初同前妻在这里买房,也是因为工作所需,一年到头待不上一个礼拜。这次被困在这里,他难得有些失控的感觉。局势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这让他十分不安定。

“我们建议是过了这三天,多观察一下。”

“不是。”她声音很小,低着头,手指纠结在一起,像是很紧张,“我不知道怎么说……邹先生……”

邹之鹄坐在咖啡馆里,对面坐着宋籁声。

邹之鹄赶到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她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小孩子,可嘴上还是说:“我不想替你遛狗了,所以辞了职打算回内地去。”

玻璃窗里面,姜湖就躺在那里。她很瘦,瘦得有些离谱了。被子盖在身上,将她沉沉地压着。她睡得并不安稳,眼珠子在眼皮下乱动,似乎陷在噩梦里。邹之鹄看了她一会儿,问护士:“什么时候能把人带回家?”

邹之鹄没有看她,勉强耐着性子呷了一口咖啡,问她:“小湖呢?”

“你的辞职我没有批准。”

“我要去遛狗!”她带着哭腔说,“汤也忘了煲。”

“就当是你煲汤给我的谢礼。”

她这才反应过来,犹豫一会儿后答应下来。却是先跑去给高兴擦干净,这才抱着衣服去了浴室。邹之鹄坐在外面,听着里面淅淅沥沥响起的水声,同雨声混在一起,让人一时分辨不清。

他说完就回房间了,戴上耳机将整场会议开完。等他空闲下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去。邹之鹄走出去,看到姜湖还在,正蹲在高兴面前看着它吃狗粮。

“你能预测未来?”

“我味觉不行,这些分不太出来。”

“一码归一码。”

“我已经同她说清楚了。”他说,“你只要说一句愿不愿意同我在一起就好了。小湖,未来的事留到未来去选择不好吗?”

其实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他随口说了,就被她记在心里。可这样的小事还有很多,她替他买的烟、她为他煲的汤。还有她早就发现,他会对狗毛过敏,所以总是将高兴带得离他远远的。

宋籁声总算愿意承认,自己确确实实输给了一个小丫头,心里却又在想,或许他追不上呢?

“是。”她说话总低着头,露出修长细腻的颈子,眼睛垂得很低,生怕同人对视,“它需要的运动量本来就大……”

他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看她歪着头在那里抽噎,居然忘了哄她。她小声哭了半天好像才回过神来,又望了他半天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不说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5

姜湖听了越发唏嘘。有钱人真惨,有钱吃没味觉品尝。可她一想,自己更惨,辛辛苦苦赚钱,还不顶人家分分钟赚到的。

邹之鹄看不懂她的神色,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一向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地问她:“你不喜欢我吗?”

那一年不太平,非典来得气势汹汹。邹之鹄来香港是为了离婚,办完手续打算转机去纽约。可惜手续刚办完就被通知全港机场停飞,开启时间不定。他算是被困在这里,前妻将两人名下共有的房子留给他,同样留下的还有一条名叫高兴的金毛寻回犬。

这些衣服质地剪裁一流,也都是姜湖买不起的牌子,可宋籁声说不要就不要了。姜湖心里有些难以言说,“嗯”了一声,替高兴放好狗粮就要离开。邹之鹄去拿了自己的外套说:“我送你吧。”

“前妻。”

邹之鹄皱了眉,那边就又说:“宋小姐说,您不喜欢的话,可以送去安乐死。”

清澈的光透过背后的窗子落下来,涤荡得两个人都像是笼在了光影里。广播还在一遍一遍播放着,让未登机的乘客尽快登机。她挣扎着说:“全飞机的人都在等我们……”

姜湖不过十几分钟就跑了回来,她身上带的钱不够,买的是最便宜的烟。邹之鹄看了一眼,就挑起眉毛:“云烟?”

见她摇了摇头,他就宣布说:“因为你淋了雨。狗丢了可以再买,万一你生了病可怎么办?”

她没话说了,因为没有预料到他居然会耍无赖。许久,她小声地叹了口气说:“邹先生,我是喜欢你的。”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里像是有星星:“那你喜欢我吗?”

她总算没有言语了,两个人一路都沉默。到了地方,她打着伞下车,他忽然叫住她说:“小湖。”

姜湖不晓得有钱人都去哪个海边,带着他去了维多利亚港。因为非典,人少了许多。邹之鹄下了车,坐在长椅上神色不善。姜湖小心地走过去,犹豫了一下才坐下。

这是他压在心里很久的话,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原来要到这时候两个人才能开诚布公:“我知道你还喜欢我,可你从未想过去了解我。我对狗毛过敏,不喜欢听歌剧,我工作时最讨厌别人打扰,早起也并不喜欢喝冷咖啡。”

“快四点了……”

他锱铢必较,尤其不肯欠人情。他喝了姜湖的汤,就送了她一瓶香水。香水是秘书选的,玫瑰香气,姜湖拿在手里看了半天,才问:“为什么送我呀?”

这世上最多物是人非,因为人太善变,所以总不长久。

她一定是被吓到了,不然眼睛不会瞪得这么大。半晌,他放开她,耐心地教她说:“呼吸,你要把自己憋死吗?”

路上堵车,全港的人似乎都涌在一起。代驾用粤语喋喋不休地跟他抱怨股市同SARS,到了医院反而清静下来。现在的人都有共识,没事不会来这边。他匆匆上了楼,隔着玻璃听护士同他讲:“发高烧,还有感冒的症状,室友打了电话说怀疑是非典。我们送过来隔离,刚刚过了安全期,才有时间通知家属的。”

“那……”她犹豫一下,“那您打算怎么处理它呢?我听宋小姐说,您可能会把它送去安乐死。”

“我找个代驾回来就好。”

“是……我不太懂,店主给我推荐的。”

“我能进去吗?”

那边她不吭声,半晌才抬起头,在他的腮边轻轻啄了一下。这一下简直比蜻蜓点水还要轻,可他却笑了起来。她也笑了,望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带着开心。两个人对视的时候成了傻子,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高兴有多重要,他已经凑过去,吻住了她的唇。因为生病,她的唇瓣起皮皲裂得厉害,亲起来有些粗糙。可气息还是甜的,让人有些欲罢不能。

正是夏天,外面是三十九度的高温。全港都像是被罩在蒸锅里,可他穿着西服,连袖口的袖扣都没有忘。看她回来,他一边向外走去,一边通知她说:“跟上来。”

她说完,他这才躺了回去。姜湖差点笑出声,觉得熟悉之后,反而能发现邹之鹄的可爱之处。外面像是要下雨,邹之鹄躺在那里渐渐睡着了,醒了发现姜湖居然还没回来。

“广州的。”

她打完电话不过十分钟就回来了,浑身湿漉漉的。高兴垂头丧气,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邹之鹄看着她,她衣服都贴在身上,头发也被雨淋湿了,局促地站在那里,身上的水将地板也给打湿了。

第二天她腰酸背痛,提着不锈钢的保温桶上门时,邹之鹄还问她:“腰扭了吗?”

“有钱了不起吗?”

他掌心里出了些汗,抽了纸巾擦干净,一转头看到她已经走了出来。她头发湿漉漉的,却是和刚刚不同的一种样子。她比宋籁声矮,穿着宋籁声的衣服显得更小了。整个人缩在里面,就像一只小兔子。

她费力地拽着身旁的被子想替他盖上,他却被惊醒了,含糊地问她:“喝水吗?”

“可我觉得我们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我已经让秘书去照顾它了。”

那时候的喜欢和难过还历历在目,并不因为时间的流转而改变。她的喜欢是见不得光的。

她避重就轻,他也没有追问。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他就说:“高兴吃完了,是不是该去散步了?”

“那你最后为什么来这里了?”

“她昨天晚上酗酒,同人打架,被抓去警局了。不敢跟家人说,只好叫我去保释。”他说得自己也觉得好笑,又无奈道,“她新找的男朋友联系不上,剧院因为她酗酒将她开除了。一个人活这么大,能这样一无是处,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连忙道歉:“我一会儿会擦干净的,邹先生,实在是抱歉。”

他没有回答,她也没有继续追问:“她同我借了钱,说要买票回内地。我偷偷看到了,飞机今晚起飞,你现在赶去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得冷漠,姜湖配合地吸了一口冷气,却觉得他是在恨铁不成钢。邹之鹄说了半天又沉默下去。他同宋籁声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一同长大的,后来顺理成章结了婚。可婚后生活远不如想象中快乐。两个人一个理性,和金融数字打交道,一个浪漫主义,每天只想着谈情说爱。勉强相处,反而成了怨侣。

“我不会。如果你喜欢,可以直接带走。”

他说话带有不容置喙的意味,姜湖下意识就跟上去,跟着他到了车库才想起来问:“邹先生,有什么事吗?”

姜湖忍不住笑了,他还是一脸严肃,钦点了明天要喝甜汤。他也是南方人,从小饭前都要喝一碗汤,说是对肠胃好。后来工作了,他常常吃外卖,应酬时还要喝酒,所以味觉就不太好了,胃也总是疼。要姜湖替他熬汤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小姑娘帮了他的忙,又听他说了半天废话,他是想找个理由替她加薪。可她煲汤的手艺这样好,却又是意外之喜了。

8

“那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记得吗?我同你说过,我不喜欢葱味,在那之后煲汤,你再没有放过葱。”

她话说到一半,高兴突然跃了出来,在她腿边打转,又去叼自己的牵引绳。她连忙安抚安兴,又抬起头看他,问他:“以后高兴就是您的了吗?”

“回去我会按照小时为姜小姐结算薪酬。”

姜湖这个名字取得好,有股笑傲风云的浪荡洒脱气,听上去像个威风凛凛的大侠,高来低去,叱咤天下。

“我想喝猪肺莲藕汤,多加点莲子。”他说完,看她还愣在那里,想了一下,加了一句,“晚安。”

他看她这个样子就没再问,可她自己反而放开了:“可惜初恋总不长久,两个人上大一就分了手。毕业之后他回了广州,反倒是我留下来了。”

她的喜欢似乎轻飘飘的,自己以为很重要,可好像也不过如此。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虽然可以,但我们的建议是……”

“那就是可以了。”他说,“需要准备什么吗?”

3

这天姜湖替开心装了狗粮后,就蹲在那里发呆。邹之鹄还在里面开会,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偶尔发言已经是一锤定音。

6

她手指打结,半晌才说:“初恋喜欢香港。”

“我自己可以的……”她话还没说完,就在他的视线里投降了,“可你的腿怎么办呀?”

宋小姐的全名是宋籁声,出生音乐世家,自己也是芭蕾舞演员。姜湖对她的了解差不多就这么多,可邹之鹄明显只是想找个人说话,所以她乖巧地应了一声,他果然就继续往下说了。

邹之鹄没有回答,她就有些惴惴,想要替高兴系上牵引绳,却又不好意思动。邹之鹄听完耳机里最后一句话,这才抽空对她说:“以后你的薪水我来付,你还按时来照顾它。”

“第三个房间的柜子里有换洗衣服,是籁声留下的,都是新的。”她没太理解他的意思,他就又加了一句,“去洗个热水澡,万一着凉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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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里的小人儿精致又漂亮,此刻他正在熊抱着她的文件猛啃。 午夜十二点,整座城市显得比白天安静了些。有人早已进入梦乡,有人还在通宵游戏,还有人为了生存努力工作着,同一座城市,不同的人生。   容规的房间里此刻灯火通明,她正在噼里啪啦地打字,为半个月后的一次竞标做准备。忽然,电脑不受控制的返回到桌面,一个个文件在一点点消失。容规眸光闪了闪,她的电脑被植入病毒了。神色淡淡,她作为公司的重要成员之一,对

致梁暮林

我现在躺在病床上呢,刚刚做完化疗,头发都快掉光啦。致梁暮林: 嘿嘿,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了。我现在躺在病床上呢,刚刚做完化疗,头发都快掉光啦。 记得我之前,突然间就晕倒了,舍友把我送到医院,我昏迷了好久,后来我爸爸妈妈都来找我了,他们告诉我只是低血糖。 但是他们真的傻啊哈哈,低血糖怎么会住院这么久呢? 上厕所的时候,我听到了,是癌症,什么癌症我也没仔细听,我只是听到晚期的时候,周围都没了声音,脑海

分手之后

离开男人,对于弱者来说,是深渊。对于强者来说,则是龙门。 “今天有律师行业的精英来我们学校讲课。夕夕,你下午如果没课和我一起去,怎么样?”同宿舍不同专业的王萍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好吧,下午我陪你去。”李夕颜虽然学的是设计类专业,可她觉得懂一些法律对自己以后的生活会比较好。 到了上课的时间,李夕颜还在低头翻看王萍娜平时做的笔记,没留意门口的动静,直到周围爆发出一阵惊呼,她才恍然抬起头望过去。

我的爱情就败于一碗麻辣烫

爱情中的一点小事。我和小雨(化名)是一个地方的人可我们直到上大学时才相识、相爱。她总说之前在老家就见到过我可我是如何也记不起曾遇到这么hao d这么一个人。 我家里是做外贸的,趁着年景好的时候也赚了点儿钱。她父母则都是公务员生活安逸收入稳定。大学毕业时我们第一次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我想去大城市闯闯而她更想带我回家。 “小雨,我真的不甘心呐。我们还这么年轻,你就不想出去见见世面嘛?” “三年,我陪

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引山洪

好像渐渐应了白牡丹的话,她即使皮囊再好,没有才艺,人气不过肥皂泡。你是无意穿堂风, 偏偏引山洪 那是她最初和最后的爱情。 文/楼海 C 梦巴黎夜总会近来发生一起怪事,新近风头正胜的歌星红玫瑰不过丢了一方丝绸小帕,号称捡到前来归还的人却挤满了一整个房间。 苏玫方才洗过一场澡,新采的玫瑰花瓣铺了满桶,此刻泌出的汗里都带着玫瑰香。 来送帕子的有熟客也有生脸,经理点头哈腰一一做介绍。有仍旧留着辫子的学

鸢歌辞

她这才信了自己的命,她阮鸢这辈子拥有的福分屈指可数。文/冯和仪 这一世,她都是他心中的火莲花,永不熄灭。 年伊始,赵辞放出现在一家京上的精神疗养院。车子还未停稳,一辆救护车就一路呼啸而过。赵辞放侧头,目之所及是一桩惨烈的患者坠楼场景。阳光灿烂,落在他俊朗的眉眼里。他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淡淡的忧思浮上脸庞。有时不是亲眼所见,真不知晓他人是如何活的这一世。 经过走廊时,他还听到有护士低声

我与父亲的爱情 自己种菜的乐趣感悟

啊……确实……如果用鳞翼鸟的话……霏也有点惆怅了。唉,反正肯定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吧,你要是不想写卷子了就只说嘛。回到自己家中,想到今天明明是为了演出,结

观山岳

他在家中等她,他照顾她种的郁金香,听人说起别处有舞姿优美的女子便动身前去寻找她。文/高小白 她以为彼此之间只是隔着一场浩荡春雨,却不知,此一别便是一场人世。 一 四十年后,我想要成为像椿一样的女人,纵使已经白发苍苍,举止神态中依然流露着女性特有的优雅迷人。或者,成为被这样的女人深爱的男人,那个每天下午经过我们店门前的男人—— 香炉庵,是一家位于镰仓的和式茶点店,我是一名来自中国北方的留学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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