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败许白头

2020-07-16 17:05:15

古风

“你不是喜欢追着我不放吗?那就追一辈子吧!”

她愣住,不明所以。印象里陆晴川一向冷静自持,何曾有过这般丧失理智的时候。

他晨起练剑时,她总喜欢在他身后装模作样地学着比画,然后找借口不停地向他请教。

整整三天的不眠不休,黎昧才在南淮镇截住了他们。

他丢下这席话摔门而出,留黎昧一人呆坐在床头,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

马车渐行渐远,另一种声音却悄然逼近。眨眼间,突然出现的数十人马就已将她团团围住。一阵熟悉的笑声传入耳际,竟是上次欲抢夺剑谱的那帮“山贼”。

“这一式,我给你示范一遍。”

眼前渐渐模糊,黎昧却突然停止了挣扎。

听过黎昧此次前来的请求,阿祖蹙了蹙眉,仰头喝下刚温好的半壶酒,半晌才语重心长地道:“阿昧,你要想清楚。就算时光倒流,结局也未必可以改变,而你却会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一切曾经让他大为头痛,不管他如何狠心如何冷眼相待,她就是不肯放弃。

黎梦猛地愣住。

阿祖远远地看着在河边相拥的二人,嘴角不由浮上了淡淡的笑意。

(八)

“陆晴川,在你心里我就是如此不堪吗?”黎昧忽望定他,凄凉一笑,然后接过那药丸毫不犹豫地仰头咽下。

他讨厌从前那个倔强傲慢的她,可不知为何如今这个低眉顺眼的黎昧,让他更加难以接受。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陆晴川一把抓住她的小臂道:“阿昧,别再逞强了,有什么事请一定告诉我,别什么事都一个人担着。”

他却不为所动,嘴角扬起一丝挑衅:“怎么,不敢吗?”

转身离去的瞬间,黎昧没有再去看那人的表情,因为有些事情的真相和答案都已不再重要了。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告诉他,其实那天他们逃走后不久,她就被五大长老所擒获。走投无路之际,她不惜以死相逼才暂时得以逃脱,接下来等待着她的却是最严酷的惩罚。

黎昧转身去到了伏宜山的小屋。

那时陆晴川年仅二十,陆黎两家师出同门。五年前陆泽带独子陆晴川游历四海,途经南剑盟,便与盟主黎尚一见如故。在盟主的力邀下,陆泽带着儿子留在南剑盟,一住就是五年。

“你们可以带我一起走一段,这样即便遇上追击之人,我身为盟主也可以多一分助力。

“阿梦,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截住她,却无心在此时解释,而是伸出手焦急地道,“先把解药给我再说。”

“其实就这样死去也不错呢。”看着趴在床边似已睡着的陆晴川,她忍不住微笑着喃喃。

厢房的门忽然被推开,黎梦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相拥的二人,下一刻,夺门而出。

陆晴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神不由得凝住了。

半炷香后,非但黎昧没有起色,他自己也感到胸口气息猛烈一滞,随即一口鲜血喷出。

由于父亲约束甚严,黎昧从小没什么朋友,母亲去世后更是孤苦伶仃。只有阿祖偷偷跑来看她,变些戏法逗她开心,渐渐的,彼此便熟络了。

她真的错了吗?

陆晴川挑了挑眉,略一沉吟,便吩咐随行的侍从道:“你们带阿梦先走,我随后就来。”

阿祖却说这是把未来的时间提前借来用。

然而一切依然来不及了,他眼看着黎昧被那一刀劈中,继而消失不见。

“你,怎么会……”黎昧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依然不敢相信。

“阿姐,你写的什么?”黎梦凑过来好奇地张望。

“晴川哥哥,别这样……”,毕竟要对付的人是自己的亲姐姐,原本一直躲在帘后的黎梦也终忍不住开口。

这两天的时间漫长得如同两年,黎梦一行人却迟迟未到。

临行前,阿祖从院中摘来一朵山茶花别在她的发间。

却见一人从身旁将那剑轻轻拾起,声音甚是清朗:“这样对待自己的佩剑可不行,你得和它反复磨合、交流,直到人剑合一。”一身青衫的翩翩公子负手而立,嘴角的笑意温暖如冬日的阳光。

路过的村民见到地上浑身是血的两人,吓了一跳,立马去镇上请来了大夫。

“就送你们到这里了,”黎昧看着远方,神色有些恍惚。

(六)

“别想太多,帮你包扎下刚刚被岩石擦出来的伤口,”他冷笑一声,不由分说地掰过她的肩头。

“怎么是你?”陆晴川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悦地拧起了眉。

他红着眼瞪着她:“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一切真的重新回到了数月前的春天,那时的黎梦刚刚听说自己将远嫁万花阁的消息,正伏在陆晴川怀里哭泣。

分别的那一天,其实在马车走出不远后,陆晴川便听到了身后隐隐的动静。他毫不犹豫地想要掉转马车回去看看,却被黎梦拦住。

他这才想起她身上的毒未解,慌忙去摸衣服内袋里的解药,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是刚刚被河水冲走了?可剩下的解药都留在了阿梦的马车上。

黎昧望着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她一把拉起陆晴川的手,冲他坚定地一点头,两人齐齐向后倒去。其实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便什么都愿意。

(三)

黎昧忍不住拍手惊叹,因着心里对这戏法好奇,一时竟忘了哭泣。

然而他再无留恋,挣开她的手,淡淡道:“送你到此,我也该回去了。”说完策马急回。

原来在她决定回到过去的前一天,陆晴川已率先找到阿祖,利用时空之术回到了过去。而阿祖决定隐瞒真相,给她一个尝试挽回的机会,哪怕希望再渺茫。

这附近一定有居住的人家。

他脑中不由浮现出南剑盟那五个冷漠严酷的长老的形象,心脏好似被人狠狠揪着,在越来越密的雨幕中有些呼吸不畅。

原来,他竟以为让黎梦远嫁万花阁是她的决定。

那晚她亲耳听见五大长老的密谋,他们在通往关口的四条主道上都埋伏了人手以防万一,如此,陆晴川和黎梦便只有走北边那条迂回险峻的山路一试。

后来她才得知,黎梦嫁去万花阁不久后染上奇疾,不治身亡了。

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跑去提醒陆晴川长老的密谋。他听她说完后,表情有些古怪,眸中交替闪过意外和困惑,然后他沉默。

“后天傍晚的那杯酒你千万不能喝,他们打算将你迷晕后,再偷偷把阿梦送走。”

“这次看你还能往哪儿逃?”

一路上他们畅通无阻,据黎昧派去的探子回报,几条主道上的确都有埋伏的迹象。

(七)

“别担心,姐姐好歹是盟主,就算被抓到,那些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的。”黎梦轻声安慰道。

默默地对视片刻后,陆晴川翻身下马,递给她一枚红色的药丸:“吃下它,我就信。”

她喜欢他舞剑的样子,潇洒俊逸,仿若自由的飞鸿。

离别的前一刻,他最想说的竟然是这个。

他仍是蹙眉犹豫,似一时下不了决心,黎昧的声音陡然转冷:“陆晴川,我知道你不喜欢欠我,上次你救了我,这次以后我们便两清,岂不刚好。理智一点儿,不然我们谁也走不了。”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欠你罢了,”他看也不看她,率先一剑刺向匪首,先发制人。

他脑中“嗡”的一下,一时竟有些站立不稳。

半夜屋外传来杯盏破碎之声,黎昧从梦中惊醒,掀帘望向窗外,那个醉倒在石桌上的颓然身影,哪里还有当初飘逸的神采!

黎昧却笑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你也不必再想尽办法躲着我了。”

借未来的一天需用现世的一年来偿还,那朵花开的代价是,阿祖老了一岁。

陆晴川颓然跌坐在地,被一种入骨的绝望紧紧攫住,直到一物突然映入眼帘,那是一个木盆,顺着河流飘了过来。他浑身一震,想到了什么,一把抱起黎昧沿着那个方向发足狂奔。

接下来的行程山路崎岖,然而舍弃主道后他们别无选择。可一行人刚走到半山腰,就被一群山贼拦住了。

厚重的雨帘带着一层单调的迷蒙,雨水一滴滴拍打在肌肤上,冰冷得让人绝望。他沿着来时的路线一边奔跑一边盲目地四顾,却始终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身体变得透明,世界变得支离破碎,转眼间,那把刀触及到的只剩下虚无。

许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训,那匪首话音刚落便挥刀向黎昧砍去。

那样的伤痛怎么可能轻易过去,她的坚强背后是否都藏着这样深刻的伤?他总是一味地指责她的倔强和固执,也许不过是因为他从未了解过她最真实的一面。

“希望阿梦和晴川哥哥能白头偕老,永不分离,”黎梦提笔就在灯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愿望。陆晴川见了,眸中顿时浮过暖意,笑着揽过她的肩问:“你怎么把我的愿望抢去了呢?”他说着握住黎梦的手,将同样的愿望一笔一画地写在了自己的那盏河灯上。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虚弱地喊了声:“晴川……”

有些爱原本就在那里,只是来得迟了些,幸好他们都未曾放弃。

“看到就没那么准啦!”黎昧笑着遮掩,然后趁其不备连忙将其放入河中。之后她也不便继续打扰两人的浓情蜜意,找个借口便离开了。

“当最后一片花瓣落下时,你就得回来了。祝你好运,孩子。”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他们穿过南面的城镇到达关外,便逃出了南剑盟的管辖,从此便身处于天高任鸟飞的自由天地了。

黎昧本不想去打搅他们二人,黎梦却以人多更热闹为由,硬拉着她去河边放河灯。

一直以来,她对陆晴川的追求的确称得上“死缠烂打”,可她也从未想过动用手里的权力去强迫他。她虽身为南剑盟盟主,但因刚刚继位,手中并无实权。

“你觉得我会信你?”他并不领情,冷哼一声,“若不是你,我们又何至如此?”

陆晴川的状况还好,只是因为过度劳累而导致的晕厥。可黎昧的病情就棘手多了,大夫看完,只是摇头。

连夜赶路,不到半天,他们便到了关口。看见关外那与中原不一样的大气景致,黎梦早已兴奋地跑出了老远。

几日下来,黎昧体内的余毒渐渐被清除,而黎梦和陆晴川的关系却降到前所未有的冰点。直到那天夜晚,镇上庆祝七夕节,大街小巷火树银花,热闹非凡,陆晴川原本计划继续赶路,但看到黎梦眼中流露出的惊艳和向往,便决定在此再多停留一晚,也借此缓和两人的关系。

陆晴川望着远方似有感慨,欲言又止,片刻后突问:“你当时在河灯上写的什么?”

黎昧吃痛地轻哼一声,脸涨得绯红,却也不再反抗,任由他撕开肩头原本已经破碎的衣料,露出大半个上臂来。

“不,你不准放弃,黎昧,你知道我不想欠你,”他扑到她身旁,拼命摇晃着她的肩,却再唤不醒已然晕厥的人。

陆晴川身子一僵,有些不认识她似的看着她:“阿梦,那个人是你的亲姐姐,她多次相助,现在遇到危险,我们如何能这样一走了之?”

看着深情对望两人,黎昧心中不由划过淡淡的苦涩,随即她似也突然想到了什么,接过黎梦手中的笔,也写下自己的心愿。

那日天降大雪,陆晴川毫无征兆地闯进了南湘阁,眼中的寒意比窗外飞旋的风雪更甚。

她找到陆晴川和黎梦,三人藏身在一块巨石后,南剑盟的人却已经逼近,他们眼看就要暴露了。

她似被那样的目光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遮掩,发现是徒劳后又缓缓放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这是十岁那年和父亲去剿匪历练,被匪徒抓住逼供剑谱的机密所留下的。不过已经过去了。”说完,她竟冲他挤出一个笑容。

黎昧轻轻拂开了陆晴川的手,转身消失在夜幕里。

念及此,黎昧不由得心头一拧,嘴上却是故作轻松:“陆晴川,你带阿梦先走,这几个毛贼就交给我对付。”

她想起出嫁那天,她一身大红的嫁衣,望着摇曳的烛光,痴痴地等着那个爱恋多年男子,等来的却是一声恶毒的冷笑:“知道我为何娶你吗?

可即便是这样,陆晴川依然无法对黎昧说出任何感谢的言词。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安静女子怎么会是从前那个难缠的犟丫头呢?

黎梦冷笑着看着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再多想,黎昧急匆匆冲进了陆晴川的书房。

“我怕他们跟上来才在外躲了一会儿,没事儿的。”她浑身湿透,在漆黑的雨夜里显得那么落寞,却偏要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来。

看来他们早已在此埋伏多时,等的就是她孤立无援的这一刻。

两人本已占得先机,奈何对方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加上其手下众多,二人渐渐体力不支,陷入了苦战。

醒来时,她的头顶是漆黑的夜空,身旁燃烧的篝火是黑夜里唯一的温暖。

“这种毒很是罕见,老夫我穷尽全力,也只能维持毒性两天内不在体内扩散,两天后若是再得不到解药,毒气便会攻心。那时即使是华佗再世也怕是回天乏术啊。”

原来,她也是来自未来。

这些人竟然知道她的身份和剑谱的事儿!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犹如压上了千斤巨石,沉重得缓不过气来。

陆晴川仿佛被那笑容刺了一下,恍如大梦初醒般松开了手,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外。

直到十四岁那年,陆晴川的出现才使黎昧原本枯燥的生命中多了一抹亮色。

她常常自作主张地为他熬一碗羹汤,被他拒绝后又眼巴巴地看着汤水一点儿点儿地变凉,但她从不灰心,将它端走后下次继续。

晨曦的第一缕光透进窗纸时,黎昧在床榻上缓缓睁开了眼。空气里浮动着杜鹃花的气息,一个娇滴滴的哭声从窗外传来:“晴川哥哥,阿梦不想离开你……”

“璃哥哥,你不能去,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不能再让你涉险。”

听见她痛苦而压抑的呻吟,陆晴川再不及多想,冲到她身侧封住她身上的几处大穴防止毒性扩散,然后试图用内功替她将毒从体内强行逼出。

不等他继续沉思,黎昧忽然颤抖着蜷缩成一团,有鲜红的血从口角汩汩流出。

黎昧刻意忽略掉他神情中的厌恶,气喘吁吁地道:“你们不能再从大路走了,前面有埋伏。”

似有一丝不忍闪过他的眼眸,但稍纵即逝。下一刻陆晴川将她带上自己的坐骑,冷冷吐出了两个字:“带路。”

她咬咬嘴唇,眼中溢满坚决:“我知道,阿祖,可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机会。”

她知道陆晴川只是出于愧疚,可还是忍不住贪恋这样的温暖。

总之,一切都比坐在这里等死强,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争取时间。

他们终于自由,而她也是时候清醒,重回那个冰冷的位置,默默品尝那份孤寂。

黎昧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冰凉的地上,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和陆晴川彻底完了。

黎昧苍白着脸,气若游丝地劝阻他:“别在我身上浪费力气了,你还要留着力气离开这里,阿梦还在等你,别再管我了。”

谁知他听到了她的低语,突然睁眼,红着眼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死。”

她一声冷笑,却是不闪不避,只是抬手摘掉了头顶簪着的山茶花的最后一片花瓣。

陆晴川呆呆地一步步向她走近,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碰下眼前的这个人是否真实,可又在下一秒忍住收回。

久战不利,陆晴川奋力杀出一个缺口,带着她往最近的一条山道逃去。奈何路的尽头竟是悬崖,崖下江水奔腾而过,两人都已是精疲力尽了。

如果当初他选择相信她,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呢?

陆晴川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不由得舒展了眉心,伸手欲再探向黎昧的右肩,却被她侧身避开:“你干什么?”

“他们的目标是阿梦,我好歹是他们的盟主,就算触犯了规矩,他们也不会太过分。”

黎昧的计划成功了,他们得以逃走,暂避在郊外的一家农舍内。他已按之前商量的沿路做好了标记,便于事后她可以尽快找到他们,可夜已深,她还没有回来。

“你害阿梦远嫁她乡,害我们就此分别,我如何能放你逍遥快活?

一切发生得让人措手不及,她甚至来不及跟他告别。

(四)

反应了好一会儿,黎昧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七夕节的那个愿望。

他身形似微微晃动了一下,终于缓缓点头。

这两天,那个一向据她于千里之外的人一直守候在她身旁,用充满关怀的眸子注视着她,似乎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他的神经。

黎梦却笑起来:“璃哥哥,当初若不是你非要留在村里照顾她,我们早就远走高飞了,也不会遇上南剑盟的追捕。说到底,我们和她之间早就两清了。”她语气决然,笑容中带着一丝怨毒,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期盼。

“听说南剑盟剑谱独步天下,不知盟主可否借我瞧瞧?”为首之人晃了晃肩头长刀,冲黎昧阴恻恻地笑。

黎昧微微愣了一下,摇头赶走心中的失落,也快速加入战斗中。黎梦的马车趁机开往大山深处,渐行渐远。

而黎昧已无力支撑,她嘴唇青紫,拼命缩成一团向火堆靠近,却依然难以抵制那种深入骨髓的严寒。

阿祖正小心地修剪着已然凋零的山茶花。不过几日未见,他头顶又添了不少白发。见黎昧带来了他最爱的菊花酿,阿祖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尽管早有准备,心还是毫无防备地抽痛了一下,黎昧压抑住心中翻滚的酸涩,尽量平静地道:“那……你要如何才信我?”

阿祖头痛了好久,最后灵机一动,到院子里摘来了一朵山茶花,口中默念几句,放在嘴边轻轻一吹,原本枯萎的花瓣竟再次绽放了生机。

新婚之后,陆晴川再未现身她的南湘阁。两人偶尔在长廊上相遇,他对她也是视而不见。

陆晴川干笑两声,下意识地坐在了竹凳上:“我不是在担心她,只是在想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正说着,天边忽然一道惊雷炸响,大雨倾至,他陡然一惊之际,竟一下子从竹凳上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我出去看看”,就不管不顾地出门了。

敌人步步逼近,陆晴川看了看崖底,转头道:“我们已无路可退,对方人手众多,再次突围的可能极低。倒是这崖下的江河水流似急实缓,只要没撞上河中的岩石,生还的几率不小,你可愿跟我赌这一把?”

初见陆晴川那日,黎昧正在院子里练剑,她悟性不高,那一式练了数日也未见起色,心灰意冷之际她赌气弃剑在地,踢着地上的碎石发泄。

看来这群人虽故作一副山贼的穷酸扮相,却绝非普通山贼,怕是有备而来。

“走吧,从此天高任鸟飞,再没有人可以阻拦你们。”

“你怎么来了——”黎昧难掩心中的惊喜,却是刚开口就被他一把掐住了脖子。

“再见了,陆晴川。”

陆晴川听得阵阵心惊,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便只有飞鸽传书给阿梦,请她务必在两日内找到这里。

长久以来那些不愿相信的猜测仿若在瞬间被证实。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你才毫不顾念姐妹之情,故意透露我们的消息给那些匪徒,想置她于死地?”

所以,他不明白黎昧为何会突然转了心性,不再不依不饶,反而帮助他和阿梦逃走。

深夜雪停,黎昧独自一人漫步河边,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心中感慨万千,以至于当那袭青衣再次浮现眼前时,她依然恍若梦中。

才走出不远,她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打斗声,紧接着有村民四处逃散。黎昧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对,迅速折回。

(五)

回来的当晚,曾经的妙龄少女眼角已经爬上了几丝细纹,她用数年的岁月祭奠了自己的爱情,换来一份心安和寂寞。

雪白的肌肤上一条陈旧的伤口蜿蜒而下,几乎深可见骨。

从此她更努力地练剑,以为当有一天自己足够优秀,可以与他并肩而立时,他就会看到自己,重视自己。直到她陡然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牵起了妹妹的手,眼角眉梢尽是温柔和宠溺。原来陆晴川并不喜欢剑一样凌厉的女子,而是心仪那个不谙世事的妹妹。

陆晴川似乎感到手下瞬间传来的轻颤,他以为她哭了,却又在下一秒听到她的轻笑声:“陆晴川,我黎昧在你眼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二)

“陆晴川,这是我们南剑盟的事情,与外人无关,”眼看敌方步步逼近,黎昧急道。

五大长老立即派了人马去追捕他们。

黎昧以为他是不信她,谁知第二天就得知了陆晴川趁夜带了黎梦逃走的消息。

第二天的深夜里,黎昧从迷糊中醒来,感到自己生命将近,身体只剩下最后一点儿余温。

如果就这样死去是不是就能解脱了呢?眼前这张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脸和初遇时那张温柔浅笑的脸重合,她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可这次他却没有回头安慰,而是不由分说地冲敌人冷冷拔剑。

可她并不爱这些,她爱那些五彩绸缎、飞扬纸鸢等一切寻常女子喜爱的玩意儿。每当她流露出丝毫对那些事物的兴趣,就会换来父亲的失望和冷眼。

陆晴川苦笑着继续道:“所以他们才能如此准确地掌握我们的行踪。说起来,当初我身上七蚕毒的解药也是你拿走的吧,后来又迟迟不送解药过来。”他目光寸寸冰冷,让对方好像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置身冰天雪地中,“仅仅因为嫉妒?阿梦,你真让我失望。”

而陆晴川本想借此术挽回黎梦,与之远走高飞,却不想在这段过去里察觉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黎昧沉思片刻,心一横道:“我和阿梦交换衣服和发饰去引开他们,你趁机带她逃走。”

离开前的最后一刻,黎昧仿佛听见了身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却再来不及仔细分辨了。

那时黎昧并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是谁,她只知从他挥剑的那一刻起,那一袭飘逸的青衣在她的脑海里便再也挥之不去。

陆晴川身子一震,忽一把抱住她,近乎咬牙切齿地提醒道:“黎昧,你不是发誓要缠我一辈子吗?你怎么敢就这样去死?”

她得知他擅于操控时空之术是在九岁那年,妹妹黎梦弄坏了母亲留下的遗物,一支翡翠发簪,父亲却将黎昧呵斥了一顿。她大半夜跑上山,缩在阿祖的怀里委屈地大哭着,任他怎么哄都不管用。

“阿梦,等等……”陆晴川立马追了出去。

她忽想起阿祖的警告,若是在这个世界意外死去,便永远无法再回去。

一切恍若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些日子。母亲在她五岁那年发病离世,黎昧冷清的生命中便只剩一把冰冷的剑。身为老盟主的长女,继承盟主之位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她以为自己就这般轻易地改变了结局,奈何世事难料,三天后的傍晚,黎昧路过议会堂时听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来不及多想,当晚,她快马加鞭地往他们逃离的方向追去。

七蚕毒?此乃世间剧毒之一,服下之人若在半月内没有得到解药,就会全身奇寒、吐血而亡。她难以置信地抬起眼,心猛地颤了一下。

“明天过了关口,你们就安全了,”黎昧却没有在意他反常的情绪,声音有些疲惫。

随着外族滋扰不断,南剑盟的势力难以抵制。盟中掌权的长老们决议,要与剑术世家万花阁联姻来稳定局势。老盟主过世前只留下两个女儿,她身为盟主自然无法离开,只能让妹妹黎梦远嫁。为了顾全大局,她没有反对的理由。

她有些好笑,又有些凄凉,好半晌才悠悠开口:“我写的是,希望陆晴川和我的妹妹可以得到幸福。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她快死了!”生平第一次,陆晴川冲她吼,近乎粗暴地夺过了她手中装药的锦囊。黎梦看着他不管不顾、火速折回的身影,眼眶渐渐红了。

如果黎昧记得不错,三天后便是黎梦被逼上嫁车之时。

“不,晴川哥哥……”心中的隐秘被戳穿,黎梦一时不知如何辩白,只是莫名感到一阵心慌,连忙上前紧紧抱住他。

阿祖本是陈国的前任祭司,当初与黎昧之母殇兰私交甚好。殇兰去世后他便隐居在这伏宜山上,过上了超然世外的生活。

他总说,黎昧,你太过倔强锋利,伤人伤己。

陆晴川的眸色立时清醒了几分,忙问:“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他们可有为难你?”

“晴川……”轿中传来黎梦不舍的声音,显然她很不情愿。

陆晴川一愣,垂头不语。

陆晴川不知道自己抱着黎昧跑了多久,只是在看到不远处的村庄的那一刻,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连同怀里的人一起栽倒到了稻田里。

可此时此刻黎昧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对不起,阿昧,让你等了我这么多年,从此我再也不会丢下你独自一人。”陆晴川眼角竟有一滴泪滑落,落她的脖间,滚烫得那般真实。

一个可以尽她所能去做些什么,偿还遗憾的机会。

直到他翻身下马,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熟悉的温暖才让黎昧渐渐回过神来。

若无其事的笑容仿佛狠狠抽了陆晴川一鞭子。

相关阅读
乍见之欢(四)

我应当是溺水了,不然为何鼻子嘴巴都如被水淹没似,想要呼吸,却是更深的窒息。 我应当是溺水了,不然为何鼻子嘴巴都如被水淹没似,明明想要呼吸,可张嘴迎来却是更深的窒息。 但周遭明明没有水啊……有的只是华美且空荡的宫殿。 我死死盯着太医上下蠕动的嘴唇,他似在与付墨说什么,可落在我耳中只余“嗡嗡”声。 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只能看到付墨凝重的表情,他偷偷看了我好几回,眼中似有哀痛。他平时多爱在人前

皆是妄为

初春,风和日丽,我爱上一个姑娘,我想为她放下长剑……初春,风和日丽,我爱上一个姑娘 我想为她放下长剑,放下斗篷放下黑衣黑裤 可是,有几个侠客也爱她 她也爱上过一个侠客 但是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他爱这个姑娘,也爱别的姑娘 姑娘不死心,但也没勇气爱了 我曾以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不曾想所爱隔山河, 山河不可平。 后来,我上了战场 姑娘嫁了人 后来我战死了黄泉路上没见到姑娘 她应该活的很好 乱世活着比什么

灯笼师

“吱”的一声,那扇折页生锈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一股浓厚的血腥气铺面而来……“吱”的一声,那扇折页生锈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股浓厚的血腥气铺面而来,这气息似乎让每一丝恐怖都渗入人的毛孔。 映入春神羽眼帘的,是让他这个平生杀人无数的武者,每每回想起来却仍然五内翻腾、几欲呕吐的画面。 一名身着青纱的女子背门而坐,女子面前的狭长桌案上放着一具人皮被剥下一半的死尸。 说是死尸也许不够准确,因为这“死尸”被

夫人总爱把刀架我脖子上

郡主回京相亲,竟无人肯要,于是被指婚出身寒门的翰林小官……等等,相公这么厉害?[楔子] 为了给戚慕然选郡马,皇帝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戚家掌管雁门关十万大军,那是相当得能打。其统帅戚慕然虽为女子,却是能打中的能打。 戚慕然她娘是皇帝的亲妹妹,所以戚慕然是郡主。 八年前雁门关一役,戚家成年男子皆战死。当时戚慕然年仅十七,披战袍、上战场,歼敌七万,大胜归朝。 朝野皆说,慕然郡主乃巾帼英雄。 八年一晃而

与卿换春衣

或者你现在就去告诉尹荇,我在她祖母的棺中藏了火雷要炸死她的父母。一 天气正好,年忽忽坐在台阶下刺啦刺啦地削着木头,一朵又一朵散着木香的卷花儿落在她脚边的暖阳里,墙头有叽啾叽啾鸣叫的鸟儿。她的侧影贴在雕了云纹的木门上,发髻倾斜、头微低、腰略微弯着,像是春日里的柳枝。 罗辞悄无声息地翻墙进来,立在墙下将她望了许久,见她毫无察觉,便大声喊道:“忽忽!” 埋头专心干活的年忽忽被他一吓,猛地回身,破旧的凳子

独向青檐影里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你当初接近我是别有用心,如今你还指望我对你真心相待吗?一 我挤在人群里伸长了脖子去看皇榜上的名字,从后往前看了一百来个名字还没看见自己,不免有些焦急。等我看到倒数第一百二十三个名字,也就是正数第二个名字,端端正正地写着“关绿夏”的时候,不由得愣了愣。 我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那三个字还在上面,正在“皇榜”两个字的中间。 这是考了个榜眼啊,我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觉得挺满意。 我朝太

簌雪棠谢

他不能认错,不能承认他的感情是错的,哪怕何远口口声声要赶他走。一 槐城何家嫁女是在冬日快尽了的那天,一直过了午时夫家傅府也没有丝毫娶亲的动静,陈旧而阴森的府邸一丝人气儿也没有。 而午时以后竟降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覆满整个府邸,静谧得让人不由得猜测傅府是否又如同当年那般早已经人去楼空。 直至子时,方才从街尾看见一顶由八人抬着的红鸾软轿徐徐行来,深红的绸子作就的帷子上绣着丹凤朝阳的图,花边又缀以金色,

芸芸谁会秋凉

穆凝歌端起茶碗叹道:“局中局,戏中戏,只道是旁观者,不知是局中人。” 秋霜初降,却被这京城的繁华蒸腾了去,只余下满城的车马喧嚣和市井黔首摩肩接踵的热络。夕阳缓缓斜,华灯初上时,穆凝歌坐在酒楼靠窗一隅,闭目凝神,独享片刻清宁。 楼梯处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她端起桌案上飘绕着腾腾热气的茉莉花茶,轻啄一口,稳了稳心神,睁开双目,看着不远处的少女逐渐走近。 洛天择依旧是那身打扮,缁衣如墨,佩剑高悬,那双

纸船

最后一个纸鹤漂浮在空中,拍打了一下翅膀,仿佛要飞过天际,寻找自由。等待埋在小镇的湖边, 白色纸船漂泊着思念。 灯火阑珊海的另一面, 在红色水塔刻破了指尖。 ——《纸船》薛之谦和郁可唯 这是流传在江南一带的习俗,相传只要有心人有什么心愿,把纸船点上蜡烛,放到河里船可以安全的飘到对岸并且船上的蜡烛不灭的话,就表示你的愿望会实现或者和你的心上人永远不分开。 这是在江南长大的楚月璃从小听到大的习俗。

昏君养成手册

他不仅信招摇撞骗的她料事如神,还视皇位如粪土,大方的拱手让出江山哄她开心。公元前七十四年,汉昭帝因病驾崩。 昌邑王刘贺继位。在位二十七日即被废。史称汉废帝。 江湖骗子 北地山川壮阔,跟南方的钟灵毓秀大相径庭。 我骑着马儿,优哉游哉地停在官道旁,欣赏对面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马。那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疾如闪电四蹄如飞,御马之人黑衣黑靴,身姿挺拔威武雄壮。初来乍到的我抬手屈指,毫不吝啬地吹了声崇拜的口哨。早已飞

言情后花园©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