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潘笠说要带她去买一个结婚戒指的时候，青青并没有当真，她知道潘笠只是心血来潮，他根本没有钱买一个哪怕如他所说的银戒指。她想，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她高兴一下，让她再次确认他们已经结为了夫妻。而她也很愿意配合，她早早打定了主意，即便他到时候真的奇迹般掏出钱来，她也要拼命拉着他离开那个地方。
那座百货大楼里并没有银戒指卖。那天是大年初二，整个城市的人仿佛都聚集到了这座百货大楼，他们兜里揣满了钱，所有人都兴致勃勃，要好好慰藉一下自己一年的辛劳。而青青和潘笠都没有来过这里，他们没有钱，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乡，也看不到将来。
他们被裹挟在人群里，如同两个溺水的人，不时奋力将头探出水面，无望地寻找着他们够不着的救命稻草。青青和潘笠找了几圈，只有唯一一个卖黄金和钻石首饰的柜台。柜台前早已经围了许多人，如果在平时，这里或许是不会有这样的多的人。
试戒指的人里，有几对看起来和青青与潘笠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他们头凑在一起，小心而细致地看着手上试戴的戒指，首饰们散发出的光暖融融地映在他们脸上，青青看在眼里，心里也是一暖。
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真地盼望起奇迹。她已经是潘笠的妻子，她还会为他生个孩子，即使他给她买一个镶着细细一粒钻石的黄金戒指，又会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呢？
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她原本可以不用过这种日子的，她将来也不会有好的日子了，她惟一能够寄希望于这个世界的，就是身边这个男人的温存和忍耐了。
但是人越来越多，青青渐渐被从首饰柜台前挤开了。而潘笠，也并没有拉着她重新挤回去细细挑选的意思。青青只能任凭潘笠牵着自己的手，身不由己地被人潮冲到离那些坚硬而闪光的首饰遥不可及的地方。青青紧紧抓着潘笠的衣袖，满怀希望地问，我们再去看一下吧，你不是要买结婚戒指给我吗？
潘笠却似乎早已被拥挤弄得烦躁不安，青青后来觉得，是人们脸上被欲望所激发的光芒刺痛了他。他不耐烦地对青青说，太挤了，走吧。青青心里一凉，却还是怀着微弱的希望，说，我们再去看看，那里有结婚戒指。
青青后来有过许多价值不菲的首饰，她喜欢看着收银员手里捏着她的卡，流利地刷过POS机的那一下。她很少戴那些设计精巧、用料名贵、做工考究的项链、耳环和戒指，它们被锁在保险柜里，不见天日，而她曾经真切地渴望再看上一眼的戒指，却终归无法抵达。
在一片欢喜喧嚣中，潘笠忽然冷冷地说，你想要钻戒吗？可是我买不起。我，一个穷鬼，背井离乡，身无分文，你就是嫁给了这样一个人，我买不了什么钻戒给你。
青青心里有什么东西忽然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她一时不知所措，他是在指责她么？斩断了他的人生，死死拖住他，现在又贪慕虚荣，妄想不切实际的东西。他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否则他将被她拖垮。他可能已经几乎要失去希望了，结婚所带来的希望不过是自欺欺人，他们都很清楚。
青青浑身发冷，她手一颤抖，就松开了潘笠的手。接踵而至的人潮瞬间吞没了她，她倒在地上，感到身体的某个地方被冲溃了一个缺口，灼热如熔岩般的东西从缺口奔涌而出，带着她体内仅存的温热，她不住地打着冷战，直到失去知觉。
布料柜台上方的日光灯管坏了一只，惨白的光不断在柜台后面站着的中年女人脸上跳动，让她的脸泛出蜡黄。营业员不耐烦地说，到时间关门了，走人。
明天什么时候开？超市在几楼？青青问。
营业员眼皮都不抬一下，一脸冷漠地说，到底关了，守了这些破烂多少年，鬼都不见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