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跳楼

2019-02-16 23:06:40

世情

1

那个星期六的下午,天空在头顶上蓝得很透彻,但我的心情灰暗得像是深夜。

我一个人悄然来到了城市西南角的永惠河边,站在水泥河岸上,绿油油的河水在我脚下波动着,我的倒影在河的躯体上显得曲里拐弯,像一面水中的旗子那样动来动去。

我不会游泳,河水又很深,我知道我一跳下去,就会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这时,我看到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从不远的斜坡下来,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这个人大约三十岁的样子,眼睛不大,但很亮。他越走越近,那双眼睛紧盯着我,就像是生怕我跑掉似的。

我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左看看,右看看,装作是欣赏风景的样子。我猜这家伙是个喜欢见义勇为的好人,他一定猜透了我的意图。我要是当着他的面跳下去,他就会像只鱼鹰似的俯冲进水里,想尽一切办法把我打捞上来。

那样一来,我除了弄得全身水淋淋的惹来一群闲人围观,得不到半点好处。

他在离我几步远的一个石凳上坐下了。

天空渐渐地灰了,然后连贯地黑下去,这种无谓的僵持令我感到腻烦。我从河沿上跳下来——解决自己有成百上千种方法,我犯不上在这里跟他干耗。

我要回家了。

可就在我经过他身旁时,他说话了。

“朋友,能谈谈吗?”

我愣了下,“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他毫不在乎地笑笑,“哪有一出生就认识的,这不就认识了?”

他掏出一盒淡黄色的三五香烟,抖出一根递给我,开口说道:“朋友,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恕我直言,你是不是要自杀?”

说完,他不动声色地望着我。

我点点头,干脆地承认了。

我正想找个人倾诉呢,我的女朋友小娜因为我在城市里买不起楼房,迟迟无法跟她结婚,上周留了张纸条便不辞而别了。这宣布了我做为一个男人的失败,碰巧我又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所以我决定用死来给自己挽回一些颜面。

我把烟头丢进黑黢黢的河水,看着那点红亮的火头瞬间消失不见,决绝地对他说:“你不要打算劝我,我已经决定了。”

我以为他会惊慌失措,拽住我的胳膊代表人世挽留我,可没想到,他竟嘿嘿嘿地笑起来。

“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他得意地说,然后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朋友,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他这个样子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既然你已经打算死了,那么假如换一种死法你会不会介意?比方说,跳楼什么的。”

“你什么意思?”我警惕起来。

“如果你愿意换一种死法,你就有机会赚到一笔钱。”他的语气推心置腹,“虽然钱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意义了,可是留给你的亲戚朋友也不错啊,逢年过节,他们还能给你扫扫墓。”

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劝人的,我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2

我借着刚刚亮起的路灯光芒再次打量他,他微笑且诚恳地望着我,不像恶作剧,也不像是精神病人。

但我还是冷淡地说:“请不要拿我开心。”

“不相信我?那我带你去见我老板,等你见了他,就知道我不是骗你了。”

他站起身。

如果是平时,遇到这样的人跟我说出这样的话,我百分之百会想办法离他远点。我担心他图谋不轨,意图抢劫我,绑架我,偷盗我,谋杀我。但时过境迁,今天的我已经是个不想活的人了,那我还怕什么?妈的,只能是他怕我。

于是我上了他的车。

不久,我就看到了城市的霓虹灯迎面飞来,它们红红绿绿,像媚眼一样闪烁,使得城市中心的夜空比郊区要明亮许多。

宝来车拐进了一片披挂着玻璃幕墙的写字楼群,直接开进了地库,然后他领着我走进电梯,上升到这栋楼的第二十二层。

在一扇酒红色的实木门里面,我见到了那位老板,那是一个梳着油亮背头的胖子。在这间仿佛有广场那么宽阔的办公室里,他坐在漆皮红亮的老板桌后面,翘着脚,活像某个小国的君主。

他的白衬衫一看就是高档的牌子货,镜子一样的皮鞋也不错,只不过他多肉的脸上像是正笼着一层阴云,一望便知,他的心情正处在恶劣的冬天。

男人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抬起头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问:“真想好了?不想活了?”他说话的口气就像个法官。

我点头。

他像是冷笑了一下,“二冬都跟你说了吧!”

原来这个黑色的年轻人叫二冬。

“说什么?”我懵懵懂懂,没理解他的话。

“当然是我们合作的条件,甲方要按照乙方的要求去死,乙方则给付甲方五万块钱,甲方是你,乙方是我,有异议吗?”

房间里安静下来,墙壁上那座巨大的黑木挂钟喀嚓喀嚓地走着,这声音真像磨刀。

我舔舔干裂的嘴唇。“那你……你想要我怎么死?”

他摩挲着光滑无须的下巴,“跳楼、上吊、割脉都行,只是死相要惨,时间地点要由我来决定。”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诓我。”我鼓起勇气问他。

他从容地拉开桌上的黑色皮包,摸出一张工商行的银行卡,漫不经心地丢过来。

“卡里是五万块钱,我先付款,你还有什么疑问?”

我说,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死也要死个明白呀!

他的脸阴沉下来,“你打听那么多干嘛?反正你也要死的,既然有钱拿,让你怎么死就怎么死得了。”

“回去等通知吧。”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就像在驱赶着一只苍蝇。

3

二冬送我下楼,夜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你自己打个车回去吧,卡的密码是六个4,手机务必要24小时开机,随时等通知。”

我问他:“你们老板就不怕我拿着钱跑了?”

他阴鸷地笑了笑,鼻梁上堆积起皱纹。“如果你跑,那就说明你还想活,到时候我们会让你死得更难受。”

他的话像一阵冷风吹过,让我打了个冷战。

我咽了口唾沫,说:“你放心,我说话一向是算数的,我是真的不想活了,我绝不会反悔。”

他平淡地点点头,转身上楼去了。

我回到城郊的出租屋,便开始遵照他们的嘱咐在家等电话。

等着他通知我什么时候死,去哪里死,我将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但两天过去了,我的手机却像个死小孩那样安安静静。

第三天中午,我从睡梦中醒来,忽然想到我现在有了钱,理应在临死前享受一下生活,否则我也太亏了。

我决定到市里最豪华的万豪大酒店吃一桌酒席,说去就去,可到了皇宫一样的酒店门口,我徘徊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到那里吃饭的人都是开着漆皮闪亮的轿车来的,只有我是寒碜地踩着两条腿,我身上廉价的衬衫也令我自惭形秽。我扭捏不安地坐在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女人中间,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螺丝帽滚落到了商场的珠宝柜台里,甚至那些服务员看起来都要比我高贵一百倍。

吃完这顿饭我出了一身冷汗,刷卡结帐时发现竟然花了五千多,我像是被人打了一枪,后悔起来。

出了酒店,白花花的阳光猛扑过来,令我一阵头晕目眩,我慢腾腾地行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手里攥着的那张卡里还有四万多块钱,我该怎么处置它们?

我举目无亲,没人可以赠与,我也不愿意把它捐给那些慈善机构,我信不着他们。

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把这些钱全部换成一元的硬币,搬到楼顶上,在我跳楼之前当空抛洒。当楼下的空地上铺上一层明晃晃银灿灿的硬币时,我就脱掉上衣,潇洒地一跃而下,就像一条鱼钻入银亮的波光……

这种死法应该会很生动,说不定还会被那些艺术家们津津乐道呢。

我把自己给逗笑了,就在这时,我抬起头,看到了马路对面那面巨大的户外广告牌,我的目光被它吸引过去。

那是一则楼盘广告,上面用一层楼那么高的黑体字写着:宏达国际花园,4月6日盛装绽放。

后面是半层楼高的稍小一点的字体:首付三万八,即可入住现房。

右下角一个拐弯的箭头:售楼处前方58米。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脑袋里像是开了路灯那样明亮起来,我终于知道这笔钱应该花在何处了,我要用它来买一套房子,在房本上写上和我身份证上完全一样的名字。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要让那个离开我的女人看看,我也拥有了一套自己的楼房,我们不是因为一套房子让爱情枯死吗?那么现在我就用一套房子来修补我的尊严,让自己死得体面。

当然,我知道光付首付没什么用,不按月还贷房子就会被收回,但那已经是我死后的事儿了。

我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我只要一个人坐在充满阳光的属于我自己的房子里,坐在牛奶一样洁白的墙壁中间,就那么静静地坐上一个晴朗的下午,那该死的手机什么时候响起,便无所谓了。

我整了整肮脏不堪的衣领,穿过马路,像一个富人那样走进了宏达花园的售楼处。

4

售楼小姐们穿着藏青色的套裙,声音甜美,微笑生机勃勃地盛放在她们脸上,虽然我没见过空姐,但我想像中空姐应该就是这副样子。

那位姓曲的小姐引着我在样板房间穿梭,这是一套三十平左右的一居室。

她微笑着介绍说,这是国际上最为流行的公寓式住宅,面积虽小,但品质却高,小区的环境绿色天然,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园林景观。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伸手指向楼下的一个小水洼,“王先生,闲来无事你可以去湖边散散步,胳膊下面夹一本《瓦尔登湖》或《格调》,多闲适啊。”

她又指着更远些的几排小树苗说:“如果您习惯早起,也可以去树林中走走,呼吸一下早晨的空气,不仅对身体有益,更会被这种富有浪漫情调的生活所同化。”

我指着远处的围墙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那是云湾小区,不是我们的房子。”她说。

“那我是不是应该也过去看看,买斤苹果都要货比三家,买房子更应该这样吧?”

曲小姐依旧笑吟吟的,“您愿意去看也可以,不过以我的经验,两边都看过的客户基本上都选了我们的房子。他们不光价格每平贵了三百,而且他那块地也不好,”她附到我耳边,带来一阵香风,“那里以前是枪毙犯人的地方。”

我张大了嘴巴,“是吗?那还是算了。”我考虑了两分钟,拍拍墙壁,“我就要这套了。”

她笑得更好看了,如果说刚才是雏菊,还淡雅一些,现在就是月季,很有些花团锦簇的意味了。

交了首付款,我拿到了房门钥匙,它们就像一串不锈钢的童话,在我口袋里叮当作响。

我想我得抓紧时间了,我要尽快住进我的新房子,体验我此生最巅峰的幸福时刻。

我打算像别人那样,也装饰一下我的房子,但我手里的钱所剩无几,我只能象征性地意思一下了。

在家居城里游逛了一阵后,那些挂在墙上的油画吸引了我,我挑了一幅金黄色的向日葵。摊主说这是个姓范的外国人画的,谁画的我不感兴趣,我只是觉得它就像轮小太阳似的让人心生温暖,挂在墙上一定很好看。

我又挑了幅躺在床上的裸体女孩,她脸圆圆的,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我总觉得她的鼻子和眼睛有一点像小娜。

咳,我怎么又想起了她。

她离开我已经十天了,留给我的纸条我还皱皱巴巴地保留着,上面用眉笔潦草地写着告别的话:我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就当没认识过我吧。

我怎么可能当做没认识过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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