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11 18:04:20

真事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了,没想到中午休息时,听到门外剧烈地撞击声,大家都被吓住了。我壮起胆子看了看“猫眼”,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拼命在撞门,手里还拎着酒瓶。“又是个闹事的。”“书记主任都不在,怎么办?”“打110报警,快。”大家正胡乱商量着。门锁被撞开了。

够了,我忍够了!安排完所有的工作,拿着辞职申请书,坐着公交去街道。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街道对我们社区工作人员的要求。我心想,你骂完了出了气就算了,我能忍。低保必须要彻查了,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那男人满脸通红走进来,怒吼道:“谁是管社保的?”没人说话。“喊我老婆补资料,跑了好几趟,耍人啊!”小张躲在我身后,拿着手机拨号。“别藏了,我认得你,门口贴着你们照片呢!”那男人说着摔了酒瓶,直奔小张而来。我示意小张往资料室跑,几个同事也过来准备拦住那人。无奈那男人力气太大,又喝了酒,还没等我们靠近,发疯似地掀了桌子,砸了电脑,吓得我们几个女的不知所措。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社区的存在,它的存在给我的感觉只有盖章的功能。也许大多数人和我一样,不知道社区是干嘛的?但说起居委会,脑中立马有了印象:几个大爷大妈戴着红袖章走家串户地解决家庭纠纷、提醒大家防火防盗……

刚开始工作开展地并不顺,谁也不愿承认自己在上班。我们就让他们来社区参加公益劳动,每天上下午都来签到。有些人熬不住了,主动退出低保,还有些看别人不吃了,自己也松动了。拆迁情绪期已过,在整个街道都在严查低保的氛围下,慢慢地,工作越来越顺了。

阿姨这么生气,我不得不告诉她:“我没有工号,你如果对我工作不满意,你可以找主任反映,就在隔壁。”她不去,一定要我把低保办了。为了不激怒她,我把低保政策再次解释了一遍,她不听,我想我不说话了也许她就没劲了。没想到,她断断续续骂了一个小时,最后自己骂烦了,将桌边的一叠低保资料甩在我脸上。

接下来街道领导开了几次大会,动员所有社区的工作人员,把低保户中有能力工作的家庭转为再就业家庭,每个月领点就业补贴。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对得起这份工作,但这份工作让我很受伤。我想起那年和妹妹去富强社区盖章时,曾那么羡慕里面的工作人员,而现在却拼命想要离,苦涩地笑。

那一刻,我怒了,直接将资料回甩过去,没砸到她,但动静很大,隔壁主任和旁边的同事都来劝架,阿姨指着我的鼻子继续骂,主任边劝边拉着她去隔壁谈话。我收拾着散落的资料,想着前不久有个劳改犯,刚出狱,就来申请低保。我告诉他,资料不全,回去把资料补上再来。话还没说完,他吼道:“老子能拿资料来就不错了,齐不齐也要给老子吃,你再敢说一句,老子弄了你,大不了再蹲监狱,那里管吃管住,比这儿吃低保强!”说完准备动手打我,幸亏同事在旁边拦住了。

社区虽服务的是整个小区的居民,但我们接触的最多的是工作不稳定的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偶有年轻人来办个证、盖个章,都是来去匆匆,而且特别客气;再有七八十岁的老年人拄着拐杖来领补贴,颤颤巍巍地也没有脾气;惟有中年人脾气火爆,对社会不满、生活压力大,也集中在这一批人身上。

领导交待的工作不能不照办,但凡拿了低保证和低保证明来的,就登记入册。按条例规定,每一季度要重新审核家庭收入,确定是否续保,我们也只是做做样子。

新调来负责社保的小张,是个胖胖的女生,嘴巴不饶人,脾气也不大好。那天她喊某个居民补交往年的资料,那居民把资料拿来了,她又说资料不齐,喊再去拿,居民不耐烦了,两人有点争执,我们劝开了。

那次,一位50多岁的阿姨来给自己的女儿申请低保,理由是女儿离了婚又扭伤了脚,没有收入来源。我解释说,像她这种情况可以来社区做个失业登记,我们帮忙联系就业单位。阿姨吼道:“别人开着车吃低保,你们都不查,我的女儿不能工作了为啥不能吃?我又不吃你家的钱,你凭啥拒绝我?”

因为我的工作表现突出,当年被街道评为优秀员工。那是一段少有的舒心的日子,能在工作中体现自己的价值,获得成就感,比物质上的回报更让我满足。

吵闹,是社区的日常。吵闹的原因多种多样:有的居民对政府不满但又不敢闹出大的动静,就把社区当成发泄平台;有的认为自己天生就该吃低保,如果申请不通过,一定是工作人员故意刁难。

半年后,经过重重考核,我如愿成为一名社区工作人员。我被分在一个新成立的社区,离富强社区只有一个公交站的距离。新社区的居民全是拆迁安置人员,政府给他们修了几栋高楼,集中安置在一起。新小区、新社区,一切都是新的,看似很美好的开始。

随着越来越多的居民搬入,低保户数也逐月增加,我的工作量越来越大。每天都在收资料、审资料、做发放表、算低保金额……几乎没有多的时间入户调查家庭状况了,更别谈逛淘宝追剧了,我觉得当时在富强社区看到的悠闲的那一幕,一定是个幻象。

“工作是自己选的,含着泪也要走下去”。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把彻查低保户的建议提交给了街道。街道领导很赞同,因为低保户过多的原因,他们已被区民政局点名批评了。

在吵吵闹闹中大家都练就了忍耐的好脾气,凡事三分笑,是我给自己定的“规矩”,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就这样又过了两年,虽然社区每天都很“热闹”,但也平安度过;虽然好几次都想要辞职,但总盼着考公务员的“捷径”能落在我身上。

现在明白,我们羡慕别人的工作,那是因为只看到它光鲜亮丽的一面,背后的辛酸谁又能知呢?赚钱都不容易,没哪一行是轻松的!好在我们还有选择,做与不做,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才是最重要的!

妹妹学校发的社会实践证明表需要社区盖章,我陪着她去。向路人打听社区位置,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准确地点。那是一栋老式的两层楼房子,隐藏在街边角落处,入口处很窄,仅够一人出入。进去后才看到大门口挂着牌子:××区××街道富强社区居委会。

银行、政府部门、私企单位都有保安,社区面对的人员复杂且矛盾尖锐,却没有配备保安。政府、街道认为你只是一个组织,不属于他们“系统”;居民认为你就是政府的“走狗”,离家近,出气撒野最便利,而且你还没执法权。

在车上,我半闭着眼,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飘过:汶川地震那天,我正在发低保,忽然地动山摇,所有人都跑光了。我赶紧把钱装回口袋,抱着口袋最后一个跑下楼,主任急得大喊:“你不要命了!”那年夏天发洪水,一楼居民房子被淹,我们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挽着裤腿排污清扫;居民房子着火,依然是我们,帮着疏散群众,给119让出救援通道;人口普查那段时间,白天上班,晚上到居民家中访问,两个月都没休息过;除夕晚上,大家阖家团圆的时候,我们随着社区民警在街上巡逻……

如果连人身安全都没保障了,那这份工作还有什么意义呢?之前也常听说某某社区工作人员被打,不以为然。亲身经历了,相信了。街道听说此事,高度重视,召集所有人开会,又是那几句话:注意工作方式,不要激化矛盾,不要和居民发生正面冲突,要多忍耐!

但低保条例并没这么规定,我准备重新审核他们的家庭收入,主任阻止了我,她说:“这次拆迁已经闹出很多事了,大家都憋着情绪没处发,你先照单全收,以后再慢慢审。”我坚持按条例办事,不然那条例写来干嘛?主任很严肃地告诉我:“去年××社区接收安置居民入住,政府专门安排防暴警察来坐镇,即使这样,有的居民还抬了棺材来,扬言谈好的条件没达到,直接死在他们面前!”“棺材!”我惊讶道。“你别不相信,这些居民啥事都能做出来,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维稳,你就收着。”

想起这些,觉得很心酸,这份工作让人觉得很没尊严,随便谁都可以来骂。不仅是我,社区每个工作人员,包括书记主任都被骂过。在这儿工作一年多,每天堆成山的工作,加班是常事,节假日要值班,这些都是我之前不曾预料的。

上班第一天,主任指派我为低保员,管理整个小区的低保工作。刚接手的时候,就有一百多户低保家庭了,他们之前在被拆迁的社区享受着低保,按他们的意思,拆迁过来自然接着吃,因为拆迁的时候谈了条件的,低保不能断。

他又去砸资料室的门,我们在旁边劝,他吼道:“再说话一起捶!”很快,门被砸开了,小张被按在地上挨了好几拳,惨叫声不断,我们上前拉扯时也被误伤了……派出所民警赶到,那男人被控制住了。再回头看小张,她手臂上全是伤,脸部浮肿,眼睛半闭着,眼角乌青,嘴边流着血。那样子吓坏了我们,大家哭着把她拉起来。就在那一刻,我坚定了辞职的心。

这时,司机转过头来说道:“车子快没油了,我得去加油,抱歉啊,帮你们换趟车!”对啊,生命不息,工作不懈,换趟“车”,继续走着!我笑了。

那年年底,我们社区被街道选为示范社区,接受区民政局的年终检查。大家忙翻了天,各自忙着补往年的资料。

阿姨看我不回话,问:“你工号是多少?我要投诉你!”工号?她认为我是公务员吧!我倒希望我是。来了社区才知道,社区的前身就是居委会,调解邻里纠纷、宣传防火防盗只是很小的一项工作,社区承担着街道下派的所有民生工作,事情多而繁杂,但定位依然是基层组织,我们都是临时工,和公务员根本靠不上边。

我和妹妹走进去后,看到的完全不是这样。办公桌两两对靠着,每张桌上一台电脑,电脑边垒着厚厚的资料。工作人员都很年轻,给我们盖章的时候,我瞥见她们的电脑屏幕,有的在淘宝,有的在看剧。忽然心生羡慕,这正是我理想中的工作,悠闲自在。

对呀,之前为了维稳,没有细查。加上政策有漏洞,大家都来钻空子,现在问题出来了,个个都攀比着吃低保,好像吃不到是很丢人的事儿,这位阿姨就是这样的心理,站在桌前对我骂骂咧咧的。

JSYX
JSYX  作家

还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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