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民国二十五年，七七事变后，北平沦陷，日军肆意捋掠，毒害奴役百姓，一时间这座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蒙上了一层地一层厚厚的灰影。
北平的某个小胡同，偏僻破旧的房屋内。
黎念念看着前方男子高大魁梧的身影，开口：“老狼？”
昨晚，黎念念收到上级组织“老狼”传递给她的消息，约她见面。
男子听到声音后，转过身来，伸手脱掉头上的黑色宽檐帽，露出一张其貌不扬的脸，轻笑着与她打招呼，“好久不见，特务K。”
黎念念对外是仙乐司的一名歌女，实则是一名特务，效力于军统，代号为K，主要负责北平地区的情报收集工作。
“老狼”是黎念念与军统情报局联系的唯一纽带，负责整个华北地区的特务管理和情报传递工作。
北平沦陷后，军统局早已下发命令，命黎念念转回到南京等候下一步指示。
原本等她这边事情安排好，就动身回南京，看样子一时半会她是走不了了。
“这次又有什么新任务？”
黎念念用手掸了掸椅子上的灰尘，对着老狼悠悠地开口。
“接到上级要求，你暂时不转移。”老狼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眼透着暗沉沉的光，“接近孟云衍，获取小鬼子运输细菌的准确时间和地点。”
“细菌？”黎念念惊呼，“难道日本人打算实施细菌战？”
老狼点点头，“对，所以这次任务上级十分重视，你务必要尽全力去完成。”
光影浮沉，月色撩人，星辰寥落。
黎念念走出破屋四下查看一番，确认安全后才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往小巷外走去。
2
阒黑的夜，北平内一片静悄悄。
自日军占领北平后，这座城就变得不再鲜活。白日里，大家生活得也不同以往那般肆意，日本宪兵队在各个街口巡逻，盘查，出入城门需凭借居住证。
一到金乌西沉时，大大小小的店铺都关上了门，就连仙乐司这类歌舞厅也不敢开门做生意。
以往的歌舞升平，一派热闹的景象在炮火中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空空的街道，黎念念的高跟鞋叩在路面上发出“嗒嗒嗒”地声音，越发显得周遭环境静谧。
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黎念念往路边让了让，可是“叭叭叭”的声音还是响个不停。
汽车在她身边停下，坐在驾驶位上的孟云衍摇下车窗看着黎念念，“黎小姐去哪？我送你。”
孟云衍是仙乐司的老顾客，北平政府高官在宴请聚会时，都爱去仙乐司。
仙乐司对外是一个歌舞厅，但还是北平政府钦定的酒店，可以承接筵席，但只有北平城政府官员才可以预订。
孟云衍身居要职，是以黎念念与他在仙乐司打过多次照面，而且平日里没有政要活动，偶尔他也会过来给她捧捧场。
黎念念就没跟他客气，略微一思索就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我回仙乐司，麻烦您了。”
坐进车里，黎念念向孟云衍表示感谢，但不知可以用什么称呼，只能用“您”这一字代替。
孟云衍从后视镜上看了她一眼，目光清和一如他这个人，谦谦如玉，“黎小姐客气了。”
汽车既稳又快地向前疾驰着，仙乐司距离黎念念今日接头地方确实有些远，一个在北平城以西，一个在东边。
“黎小姐这么晚才回去，是有什么事吗？”
孟云衍语气如常，却让黎念念绷紧了脑海中的神经。
“探望一个朋友，我们许久未见聊得忘记了时间。”黎念念对着他展颜一笑，“幸好遇上了您，不然我还要自己走回去。那您这么晚回去是政府里头又有什么活动吧？”
黎念念做出了一个孟云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傾身凑近，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闻了几秒后道：“身上有酒气，还有一股清淡的梅花香，应该是前不久百货商店刚出的一款女式香水。”
待黎念念反映过来，才发现自己好像逾矩了，讷讷地开口道歉，“呃，不好意思。”
黑暗中，在黎念念看不见的地方，孟云衍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小弧度，声音温吞，“没事，我不介意，而且你的鼻子很灵。”
今晚，管控北平的日本人，藤野一郎在家宴请他们这些政府官员。在会上，他小酌了几杯清酒，而给他倒酒的侍女身上就是有一股梅花香。
他不得不承认黎念念的鼻子确实很灵，猜测也很正确。
没被丢下车，反而还被夸奖了一句，这让黎念念有点无法适从。
在她的印象中，孟云衍这个人不言苟笑，为人行事滴水不漏，刚刚能主动同她打招呼并且捎带她一程，已是客气至极，现在还同她开玩笑，黎念念难以置信，也不知拿什么话去回应。
是以，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车厢内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气氛。
这种气氛领黎念念如坐针毡，她突然有些后悔坐上了他的车。
车子拐过一个街口，路边昏黄扑打在孟云衍如玉般的侧脸上，光影一瞬即逝，车厢复又陷入黑暗中。
可在那极短的时间内，黎念念恰好转头，对上了孟云衍的目光。
蕴着一团漆黑的墨，深邃又像漩涡般吸人。
黎念念把视线移到他那一双如艺术品的双手上，声线平稳，说出了她平生最大胆的话，“孟云衍，你对日军辱我中华，残害国民，难道就无动于衷吗？”
“吱呀——”
汽车一个猛地刹车，由于惯性，黎念念的身子向前晃了晃。
“到了。”
孟云衍提醒黎念念，但只字不提刚才的话题。
“谢谢您。”
黎念念对他的称呼又从孟云衍变成了您。她打开车门走车，转身再次朝孟云衍鞠躬道谢，既然她的问题他不回答，她也不强求。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孟云衍坐在车里，看着前方女孩的身影，有属于女子的羸弱，但更多的是透露出一种刚毅和顽强。
他鬼使神差般地喊住她：“黎念念，等一下。”
黎念念转过身，风衣宽大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圆弧，见孟云衍竟然打开车门，缓步走向她，瓷白素净的脸上挂着好奇，“您还有什么事吗？”
孟云衍她面前站定，对上她一双翦着秋水的双眸，屈在身侧的手指稍稍蜷缩了下。
他认真地说：“以后那种话不要在外人面前说，还有”，他靠近了些，压低了嗓音，却字字如珠玑灌进了她的耳朵，敲打着她的鼓膜，“孟某虽位卑，但犹不敢忘国。”
位卑不敢忘国。
一晚上，黎念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在想孟云衍对她说得这句话，但一直想不透他说这话的真实含义，最后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3
自打日军管控北平后，仙乐司已将近一个月未开张。现在城内人人自危，已经顾不上娱乐，导致仙乐司生意一落千丈。
一个月内，仙乐司已走了大半的人，昔日门庭若市，热热闹闹的地方变得无比冷清，整日大门紧闭。
留下来的几位姑娘，除了黎念念和仙乐司的老板玉姐，大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和一些上了年纪的佣工。
外头世道那么乱，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虽然仙乐司不复以往的辉煌，但留在这儿，至少不用露宿街头。
今早，玉姐把大家伙聚在一块，商量着如何渡过接下来的日子。
黎念念知道大家伙以前存的底子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虽说玉姐挣了不少钱，但这个月大家吃穿住行都是用她的补贴，她口袋里的钱也所剩无几。
“我还有些首饰，可以拿去当掉，应该可以再支撑些时日。”
说话的是茵茵，她是最早进入仙乐司的姑娘，也是年龄和资历最大的姑娘。
她一开口，其它姑娘也纷纷响应，愿意把首饰拿当掉。
只有黎念念出声反对，“当首饰只能解决一时只需，并不能长久地解决问题，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去找一份工作。”
玉姐也认同黎念念的做法，找工作才是长久之计。
除去玉姐和上了年纪的佣工留在仙乐司外，其余姑娘们两两分组，结伴出去找工作。
黎念念和茵茵分在同一组，她俩运气还不错，一家裁缝店正好要找帮工，正巧她们都会做裁缝，本来老板只要一个人，但看她们模样周正，对于工资也没什么特别大意见，就索性把两人都招了进去。
找到工作，黎念念去了一趟饽饽铺，近些日子为了缩减开支，她都有好些日子没吃到豌豆黄和驴打滚了。
她买了一大包带回去给大家分，庆祝找到了工作。
快到仙乐司时，黎念念和茵茵突然加紧脚步，飞奔着往前走。
只因远远地看到了仙乐司门口站着一排日本宪兵。
“那就请这两位姑娘去给我们唱歌。”
一个带着眼镜，留着两撇八字胡的鬼子少尉指着刚走进门的念念和茵茵说。
今晚藤田一郎在自己的别墅里设宴，为从日本来的生物化学博士工藤先生接风洗尘，让仙乐司的歌女过去给他们唱歌助兴。
玉姐以“姑娘都已经解散了”为由将其搪塞了过去，那知她俩这么快就回来。
仙乐司的姑娘在外人看来，不过是身份最低微的戏子，可国难当头，戏子也有节。
给日本人唱歌，她们做不到。
“如果你们不唱，我就把仙乐司的人统统杀掉。”八撇胡的鬼子头领，一把扯过玉姐，把抢抵在她的脑袋上，“不然就先拿她开刀，怎么样？”
“我去。”黎念念无视玉姐让她拒绝的眼神，缓声出口。
不去，仙乐司全是死路一条，鬼子心狠手辣，说得出做得到，她不敢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做赌注。
“我也去。”茵茵看了一眼黎念念，也坚定的开口，“但请太君要保证仙乐司的安危。”
日本宪兵队走后，仙乐司其他姑娘也陆续回来，得知这件事后，大家都沉默不语。
仙乐司的空气变得凝重。
玉姐满面愁容，“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黎念念走上前，搂着她的肩膀宽慰道：“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要不是玉姐你的收留，我们早没地方去了，说不定也早就横尸街头了。”
玉姐眼里闪着泪花，握上黎念念的手，“要不大家收拾东西都外逃去吧。”
“没有用的”，黎念念视线触及到外头的日本军队。
八撇小胡的日本军官走后，留下一队日本士兵，他们把仙乐司围成一圈，只许进不准出。
傍晚，快到与日本人约定的时间。
黎念念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头柔顺的头发烫成大波浪，耳侧的碎发用一枚镶着水晶钻的发夹固定。脸上化着浓厚的妆容，将原本清秀的小脸埋藏在妖娆面具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