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瓦哨
清水村的老一辈总会给晚辈讲述这村名的来历,茶余饭后一遍遍地讲多了,晚辈听烦的时候也就差不多记住了。
早年间,村里那条白边河曾涨过一次大水,沿河的房子无一幸免地被淹了,十几户人家都不得不搬到离河远一点的地方,在当地造成了不小的动荡。村民们希望村里的白边河再无大的波澜,永远平平静静,清清亮亮,就给改了个名字,叫“清水河”,村子也顺道叫做“清水村”。
而这些被迫举家搬迁的人户中就有赵家,他们家兄弟众多,自己垒起了房子。不过他们似乎是有意躲开人群,选了个只有一户人家的山脚,垒了两套齐齐整整的泥瓦房。这样的规模,已经算得上是家大业大了。赵家原本就比较殷实,虽说是被洪水洗了,本根儿还是没有垮。
对于他们家选择的地理位置,议论最多的还是说他们提前看了风水,山脚下,那就是想将来有个稳妥的靠山。当然这些只是猜测,这仿佛快要成为了种田人的标志,无知而生猜测,之后田埂间传播,至于这些人的本意是恶还是善就不得而知了。
自古无巧不成书,住进新家第二年,赵老爷子就被选为了村会计,实实在在应了那句“找个稳妥的靠山”。
不过赵老爷子倒也没有给家里谋过好处,他那未出嫁的妹妹分得的田地有些是边边角角,他也没有出面。大概是进过六年学堂,最后由于成绩优异还阴差阳错当了几年民教,所以明白些孔孟之道,并无甚非分之想。
不过说来也奇怪,赵家的兄妹七个,赵老爷子是大哥,脚下有三个妹妹,其中两个都没有嫁人,到现在都成了老姑娘。最小的那个倒是出嫁了,但却远嫁他乡,过年都难以团聚。
大姐还有一门手艺,给别人缝缝补补,倒也能养活了自己。后来为了占个不错的生意门面,就到河对面的石板街上住了。农忙的时候回来帮衬一下,家里也会不定期给她送些小菜,免得她整月整月靠一碗辣椒将就着。如此生活也还能过得去。
独独剩下二姑娘,原本和大哥住在一处,也在一个灶上吃饭。可当初垒了两套房子,她大嫂说什么也要把她分出去,无奈之下,坎上的一套大哥的儿子儿媳住着,坎下的那一套就给她分了半边,另半边赵老爷子和他老婆子一起住。大哥帮她糊了一个土灶,算是安排得周详妥当。
之前人们叫她二姑娘,现在叫她二姑。她从这称呼的改变听出了岁月不饶人。但她还是如往常一样,别人叫了,她低低地应着,别人不叫,她也不多说话。她想安安静静的,但是没嫁人的事实让人无端生出猜测,而且还传得有模有样。
原是有一个条件不错的小伙子开着车过来娶她,那个时候能开得起车的屈指可数,可见家里很是富足,但是她怎么也不上车。后来那小伙子还来过几次,二姑依然没有出嫁的心思。一年后,小伙儿就结婚了,二姑还是一个人过着,直到现在,也一个人过着。
没有人明白二姑在坚持什么。最后家里人不劝她了,外面也再没有过来提亲的。
不得不说,这样的传言虽难辨真伪,不过传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将二姑传成荡妇之类的,已经算是他们积了口德了。不过二姑的本分也让他们无处生事。
二姑真真切切地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平日里从不见她和庄稼地里的汉子说话。前些日子牢娃为了土地的事儿来坎上找赵承德,从二姑的门前过了一下,碰巧二姑在家,就打了声招呼,却把二姑吓得别了门闩,直到听见他再次走过,远了才敢开半边门。
这牢娃之前也不叫“牢娃”,只因为在男女之事上犯了错误,被关进去过,所以村里人背地里叫他“牢娃”。二姑是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这样的人,更别说是说上一句话,她这一举动让牢娃很是尴尬。不过牢娃除了年轻气盛犯下那一桩错事来,倒也不是个贼心不死的小人,所以关了几年出来了也没人过分嚼他的舌根。
土地刚分出来的时候,二姑也到坎上的屋里坐了会儿。大哥赵承德在门前削竹篾,地上铺了一地削下来的竹屑。二姑对男女之大防相当看重,即便是自己的亲哥哥,她也从不单独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现在中间隔着个门槛,也让她感到自在。
大嫂何翠玉阴着脸忙里忙外,提着猪食桶的空当,顺手把堂屋的椅子拣顺,只剩下二姑坐着那把,显得凌乱而又不合群。
二姑挪了挪椅子,尽量和那些排好了的椅子靠拢着点。
“老婆子,抓点茶叶。”赵承德往屋里喊,手中的刀还在顺着竹条的纹路前进。
“挨刀死的猪,早上倒的食又不好好通(方言吃的意思,用于骂人)。”何翠玉似是没听见,突然骂骂咧咧起来。不过骂完她还是走到了放开水瓶的地方。
“不渴,就几步路,又不是客。”
何翠玉听二姑这话,放下了手中提起来的开水瓶,嘴里念念叨叨又回到了灶屋,走得疾了,将她自己刚摆好的椅子撞斜了一把。
“哥,我是想问一下,就是,那个田地,还有得改动不?”二姑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站在门槛里面,门轴旁边。她轻轻地倚在门板上,门轴没有任何的转动。
“双啊,我也是没有办法,你要体会到我的难处。”二姑是姑娘里面老二,赵承德总喜欢喊她“双”,虽然不是真名字,但喊多了,也差不多成了小名了。赵承德抬头看了二姑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又接着说。
“里面的人都各顾各的,吃进去了的肥肉哪里会有吐出来的道理?就是一两亩地的交易,多给点肥,还是能种的嘛。”赵承德也的确没有办法,村委会的人都往自己家里捞,剩下的多半都是贫瘠的边角地。
只是他疏忽了二姑的处境,快五十的单身女人,哪里经得起地荒?种一亩就盼着有一亩的收成。这最后一句“还是能种的嘛”不知道是安慰二姑还是麻痹自己。
二姑再没有多说,她也不想为难大哥,都是一家人。
到了要插秧的时候,二姑一个人在田里忙到天黑,几乎把腰躬断,最后还是没有忙活完。她做事情倒是过细,但总是一个人摸摸索索,要比别人多花一倍的时间。
第二日,她到田里继续忙活,直起腰杆歇一歇的空当,发现大哥已经站在她面前了。她眼里满是诧异地往后退了一步,只是田里都是稀泥,拔了她一个踉跄。
“我来看看。”赵承德大抵也是看出了她一个人的难处,所以昨天和大儿子,二儿媳妇一起,急急忙忙赶完了大部分的工程。今天那边有他们两个年轻人照料,他就过来帮帮忙。村里面的事他没有开口,说到底他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只能把力使在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