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哄堂大笑,笑声浪潮般将阮轻言吞没。易平生镇定自若地坐到她旁边,忽然转头轻声说了句:“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这门课?”
易平生向阮轻言举杯时,她还沉浸在昨晚突然的会面中,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杯子相碰,脆生生地一响。
“原来你是为了合作才来S市,看到三年后依旧庸碌无为的我,一定很失望吧?”人群散去,阮轻言依旧和易平生站在会场里,保持着没有任何暧昧的距离。
这么别扭又畏畏缩缩的人,在面对易平生的时候,才有一点点勇敢。
是的,阮轻言那粗到铁栏杆一样的神经,居然迟钝到以为他要求婚。
“低血糖还是这么严重。”易平生的语气还是那样,“你也还是那么迟钝。”
“你刚刚对我太太说的话,我都记下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他并没有证据,但气势足够强。阮轻言头昏脑涨的,感觉眼前有好几个易平生在晃来晃去:“我不是你太……”
易平生面色平淡,阮轻言不喜欢他永远是这样不骄不躁的样子,好像没有任何事可以惊动他:“你是真的迟钝,而且记性不好。”他走近一步,率先打破了安全距离,“我给你船,给你飞机,给你无往不利的条件,你似乎也应该给我一样东西。”
渐渐地,易平生越来越忙,但依旧温柔好脾气,好脾气到连说分手都是在把碗筷收拾干净、喂好狗之后,不急不缓地在阮轻言面前坐下,给她倒了杯水才开口:“轻言,我想跟你谈一件事。”
大冬天的,阮轻言站在某港口的码头上吹冷风,加上特殊时期,小腹里还时不时抽两下,视线也有些模糊了,好像随时要晕厥。她摸摸口袋,糖吃完了,关键时刻,可别犯低血糖啊。
幸好这时候保险公司和交警都来了,三两下处理完,车子被拉走,易平生送阮轻言回家。
阮轻言还没回过神来,脑海里只有那句:“此次是我方过失,为了补偿贵公司的损失,我可以立刻安排航空运输,费用按原计划收取,如果阮小姐信得过我。”
这样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却有些笑里藏刀的意味。这次的合作,易平生的公司给了很大的优惠,不是单单一次交易,是合同时间内的所有交易。易平生是怎样的人?他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阮轻言觉得他又在捉弄她,不同于昨晚猝不及防的心酸伤感,今天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阮轻言体力不支,靠在车门上,索性就任由他骂了。可是对方骂着骂着,忽然没了声音。她慢慢抬头,先是皮鞋、西装裤,然后是昂贵熨帖的西装……
对方司机瞥了眼易平生身后的车子,马上露出笑脸:“小摩擦小摩擦,没事没事。”
三、你这个人真是迟钝
吃了粒糖,感觉稍微好了些,阮轻言坐在副驾驶座上,局促不安。
阮轻言很尴尬,局促不安地想着借口。热爱学习?喜欢艺术?都太假了。眼看老花镜后的眼神越来越犀利,阮轻言的脸也越来越红。
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对视一眼,都是苦哈哈的模样。
上课老师看到易平生,神色顿时和蔼了,故意开玩笑地对阮轻言说道:“没见过占座还来这么晚的,下次早点。”
可惜还是有一股妖风乘虚而入,那一刻,阮轻言正在发呆,眼看裙子就要翻到脸上,是一张演讲稿及时救了她。
那时候,易平生到上海实习,阮轻言为了和他在一起,跟着去了上海,但工作和专业不对口,待遇不好。但两人一起住在一个小公寓里,养了一只狗,阮轻言依旧乐在其中。
可惜直到大二,阮轻言和易平生还是没有任何交集。就像粉丝追逐爱豆,在你眼里,他是百分之一百零一,但在爱豆眼里,你只是万分之零点一。
“老师,她是来帮我占座的。”门口突然出现的人气喘吁吁,然而还是那么好看,只有小说里所有的美好句子叠加在一起才能描述出来。一时间,两种尴尬加在一起,阮轻言像中了邪,直愣愣地站起来,说了句:“你来啦。”
身后是海关和货代争执的声音,阮轻言听了会儿,意识到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索性走过去,下了要了断的决心:“是我们的报关单不准确是吗?”
就像郭襄在年少时遇见杨过,因为太惊艳,以后再美的人在她眼里都不过平平,结果“得不到”这三个字就成了一生的心病。阮轻言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易平生”这个名字封印的。
工作人员一听,松了口气:“这样最好不过了,大家都乐意。”
“是啊,你却更加优秀了。”阮轻言看着精致又得体的易平生,语气里尽是苦味,嘴里却全是咸味,她假装撩头发擦了擦脸,“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你们老板……叫什么?”
“我发誓,我老板不是爱上我,就是爱上你了。这叫什么?这叫为爱一掷千金,可这哪里是千金啊!”
“你好,阮小姐。”
于是就那样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易平生说了分手。
拿着演讲稿的人本来在话筒前作为学生代表讲话,那阵风吹来的时候,他眼睛的余光看见身后侧方毫无防备的阮轻言,然后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臂,用演讲稿盖住了她的裙摆。为避免她的尴尬,他甚至微微侧头,说了一句:“我用不着,麻烦帮我拿一下。”
“开箱验货”四个字,对外贸人员简直是致命字眼。阮轻言赶紧缓和气氛 :“这样吧,我们现在租仓库存货,然后重新申报。”
有人感慨,有人艳羡,乐汀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还以为易平生是看上了阮轻言才破格和阮轻言公司合作,原来他已婚了吗?她这样想着,看向阮轻言,却发现后者的神色更加难以琢磨。
易平生又塞给她一粒糖,示意她闭嘴,她只好拉拉他的衣角:“是我随意变道,我全责……”
后半场,阮轻言再也没有发呆,但也没听进去一个字,她的目光落在手中演讲稿里的“易平生”三个字上。
“交通事故等警察来处理,但是随意进行人身攻击就要交给律师。”易平生说着拿起电话。
二、“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这门课?”
“太惨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活过今晚。”乐汀颤抖着拿出手机,对着一个号码盯了半天才终于鼓足勇气拨出去。阮轻言虽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但这次交货时间急,对方又不是个好商量的主儿,她心里也很忐忑。但她看到乐汀的样子,还是觉得有些夸张了,这哪里是给老板打电话,是给阎王吧。这样想着,她不小心看到了手机上的备注,还真是阎王。
阮轻言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就像此刻投影仪上音乐的具象画面,有一种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壮烈感。
谁都没料到一直活在传说里的易平生会突然现身阮轻言公司的酒会,更因为意外的合作而成为宴会主角。
平生不敢轻言语
“易平生。怎么说来着?平生不会相思的平生。”
对阮轻言来说,延期交货的后果是客户的指责刁难,甚至会失去这个客户。
一、如果阮小姐信得过我
于是,阮轻言接下稿子,顺理成章地借拿东西来压住裙子。
易平生的语气平缓温和:“反正你迟早会见到我,提前一些,也不会怎样。”
“可是我不认识你老板……”阮轻言总感觉不对劲,乐汀则一脸中了五千万大奖的表情,“虽然他真的凶残、冷酷、不近人情……但是真的好帅啊,我接受这份残忍的爱!”
“没事没事,不用了,一会儿就到家了。”
对乐汀来说,租仓库的费用要怎么跟阎王脸的老板开口呢?
“这个损失……”乐汀还想说什么,被阮轻言拉走了。两个人坐在车里,看着夕阳余晖中的码头,心情都很沉重。
可是在她还没来得及变得和易平生一样优秀的时候,易平生先说了分手。
“易先生,合作愉快。”
大学好友许辛辛常说,易平生这一阵妖风,一吹就吹掉了阮轻言四年的桃花。
从港口开回S市,阮轻言已经有些疲劳。下了高速,她刚要停在路边歇一会儿,却没有注意到后方的车,幸好车速都不快,只是轻微的追尾。但对方司机脾气很大,一边打电话叫保险公司和警察,一边一个劲地指责阮轻言。
易平生的目光像湖水的涟漪一样慢慢散开,缓慢而温柔,尽管阮轻言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再被捉弄,要保持清醒,可她的心,在他的目光下仍然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举手投降。
“是的,差了很多。”
可是易平生坚持,阮轻言只好帮忙,两只手碰到一起,一冷一热的,像是一场北极和赤道的偶遇。阮轻言拿出一个小铁罐子,里面全是她喜欢的口味的巧克力。她吃了一颗接一颗,突然眼睛泛酸,便慌张地打开车窗透气。
易平生第二次正儿八经地注意到阮轻言,是在阶梯教室的一次班级艺术大课上。这门课对期末成绩来说并不重要,一般只要正常签到就能拿到学分,所以学生们理所当然地抢占着最后排的位置。于是,当因为课程有冲突狂奔而来却还是迟到的阮轻言到达时,她只看见教室里层层叠叠的乌压压的脑袋,和老师眼皮子底下空无一人的第一排座位。
乐汀偷偷摸摸地溜过来:“拜托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搞定我老板的?我非常需要啊!”
在他说到“我觉得我们走不下去”的时候,阮轻言突然号啕大哭。她从没这样哭过,也没有面对过这样的状况。她下意识地挽留他,摆出了所有能惹人同情的样子。这一招确实奏效,易平生心软,可是他是个坚定的人:“即便我因为不舍又和你勉为其难在一起一段时间,让你误以为我们之间有转圜的余地,也不能改变我们终究分开的结果。”
“还要吗?”易平生说着伸手在储物格里拿东西。
那张阔别了五年的脸,依旧是阮轻言眼里最美句子的合集。只是如今的易平生,在美的基础上,还多了很多阮轻言没有见证过的复杂东西。这些东西合起来,构成了眼前更成熟、更令人惊叹的男人。
但凡有易平生他们班级的大课,阮轻言都会去蹭。易平生参加的比赛,阮轻言必定是观众。就算是易平生没参加任何项目的运动会,阮轻言都会努力跟他呼吸不超过50米范围内的空气。许辛辛说得很直白,没有易平生的时候,阮轻言是个正常的腼腆的小女生,但凡这三个字出现,哪怕出现三分之一,阮轻言就会立刻变成跟踪狂、变态脑残粉……
“哪里差很多?是你们出问题了吧?我们是过了磅来的,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出过这么低级的错误!”货代公司的负责人乐汀不妥协,工作人员也来气了:“要不是这么多年一直合作,早就开箱验货了。”
“如果阮小姐信得过我。”
易平生没有和她打招呼,只是从口袋里拿了一颗巧克力给她,然后轻轻地把她揽在身上。
“你这个人真是迟钝。”
乐汀在兴头上,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那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四、别人都说那是占座占来的女朋友
“我们轻言不愧是剑桥的高才生,不然怎么会得到易先生的青睐呢?”阮轻言的同事一脸骄傲,易平生面带微笑地看着阮轻言:“是吗,阮小姐?”
而易平生那一刻想的是,反应这么迟钝,为什么还要穿这么容易走光的裙子?
易平生微微皱眉:“我已婚。”
搞定吗?回顾认识的这么多年,只有阮轻言被他搞定的时候吧。
阮轻言终于意识到,那时候,她处理感情问题的能力就像小学生考六级听力,ABCD连蒙带猜,唯独选不到对的那一个。
阮轻言怔住了,不是因为对方的声音成熟儒雅,更不是因为这简单五个字里的强大气场,而是因为这声音有些似曾相识。于是接下来的沟通,阮轻言都有些心猿意马,全程不是“嗯”就是“好”,最后在一脸不可置信中将手机还给了乐汀。
大学那年的入学仪式在露天的场地上进行,阮轻言作为主持人穿着一条及膝的裙子出场。裙子很漂亮,可惜天公不作美,大风一阵一阵的,还好阮轻言临危不乱,一只手握着话筒,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压着裙摆。
“轻言,我没听错吧?”乐汀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易阎王要给你空运?”
“轻言……我们老板想跟你通电话。”
她正走神,抬头发现上课老师正扶着老花镜看她:“同学,我怎么记得没点到你啊?”
阮轻言很尴尬,但只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老师开讲前点名,一圈点过去,却发现只有易平生没来。阮轻言心里一咯噔,倒没有觉得自己白跑一趟,而是担心从不缺课的易平生会不会是生病或是遇到什么意外了。
“飞机?”乐汀夸张的叫声从车里飙出来,最后两人以默契的以一脸震惊收场。
“我还记得那时候有一个女孩子,总是替我占座,别人都说那是占座占来的女朋友。”
自从大三在一起之后,易平生对她说过多少遍这句话呢?在她弄混课程表的时候,在她来不及听听力的时候,甚至在有人暗恋她,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有她不知道的时候……阮轻言一直觉得易平生将他对自己的变态苛刻转移到了她身上,为了跟得上他,她一直在努力变得不迟钝。
阮轻言不是活泼的性格,甚至有一些别扭,一般人会敬而远之,唯有真正了解之后,才能摸清她所有套路,化繁为简,甚至对她出其不意的小别扭上瘾。可是这个“唯有”,千挑百选,也才有一二。
众人笑起来,也有人试图打探更多的花边往事,可是易平生都不再提了,只说那个女孩子和阮轻言一样,出国留学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易先生也是S大学的,跟我还是一届。易先生大概是看在校友的交情上给了优惠,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说完,阮轻言回敬一杯,且一饮而尽。
文/兮酒酒
阮轻言一愣,哪里有这种操作?但她还是接过了电话,受了乐汀的影响,语气也不由得恭敬起来:“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