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就拜托你了!”东君想了想,又从袖中取出自己的披风盖在佑希身上。
她感觉无比轻盈,自由。
“抓起来!”
“散了!散了!”人面鹿身人朝众人喊,“这位巫女是神君的客人!”
佑希觉察到,一抹恐惧的云翳已经浮现在少司命的眼里。莫非,她在惧怕着亢龙?或者是黑森林?自己若是逃入山谷,她敢不敢追进来?
“甘木。姑射城的社树,由初代司命君的精魂所化。花未开而落,不是好兆头。”东君嗅了嗅手中花苞,并无香味。
雾散开了,露出一片荒芜的峰崖。
“神君不是好好站在这儿吗?”佑希淡淡地答。“咕噜,咕噜,咕噜”一串奇怪的声音,从她的肚子里传出来。
一位衣饰华丽的侍女迎了出来,屈身向东君行礼,“小奴见过神君。”
发簪化成一只巨蜂,从东君头顶飞过。
“醒醒!佑希!巫佑希!”一声焦灼的呼唤传入佑希的耳膜,尖锐的刺痛也从她的肩头袭来,佑希脊背一凉,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一条浑身赤色的龙,正朝她悄然游来,它张开的大嘴里,呼出一阵阵热浪。一双赤红的眼瞳,泛着火焰一般的光芒。
人面鸟身大叔挥舞着一根金色的藤条,朝佑希一步步逼近。
“走开!看你们谁敢动手!”文狸踮起前爪,龇牙咧嘴。
“我当然想回去。可是,我爱的人都不在那个世界了。没有人在等着我。”佑希说。
没想到,连少司命都堕落到这地步了,九神族真是非完蛋不可了。
佑希伸出手,并不敢环住他的腰,只是拽住他两侧的衣襟。
雪峰从四面朝他围拢,压着他迅速下坠。
果然是为光酒而来!
“光酒!”文狸欢呼起来,奔向山丘。
东君猛地张口,将九曜神珠吐到手心。神珠化成一枚日轮,缓缓升起,光芒似火焰,雪峰从他头顶开始融化,裂缝。
她停下。
一道狭长的峭壁裂口,出现在面前。
“先唤醒再说。这家伙,没我们想的那么弱。”他说。
“最坏会怎样?”佑希又问。
这时,一股森森的寒意,从她的背后袭来。那感觉,就像站在光脉谷外的平台上,再往后一步,就会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文狸蹦起来,落到佑希的肩膀上。
东君扬手向空中一抓,然而,并未抓着神珠。
“龙女大人,”东君换了语气,“你这里,可还有光酒?”
“往前走,不要停。”那个像薄荷茶一样的声音在佑希的意识里响起。
佑希强忍怒意,以礼相见,“巫佑希问候少司命君。”
东君摊开手掌,一朵花蕾落在白皙的掌心。
“别泄气!”东君狠狠地说,“这家伙才不会在黑夜里沦为砂砾!”
无疑,这女孩是巫咸族后裔。少司命猜度着,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额头的巫咸印已隐隐有光。《九歌图》就在她体内,正赐予她力量。不过,她恐怕对这力量一无所知。对横亘在她面前的危险,同样也一无所知。
佑希回过头去,看着他。
前方流水叮咚,身后寒风侵袭,黑暗如雨云,一个微弱但清明的声音落入佑希耳中:“瞳瞳载阳,赤赤文明。神其佑君,精格以诚。日神东君,祈降临!”
又来了!
亢龙循着东君的方向,吐出一团又一团火球。东君挥动日轮刃抵挡,左劈右挡,火球四下飞溅。有的落在地上,有的没入树冠,青烟四起,火光乍燃。
漓龙倏忽化成一道白光,护在他身上。
光脉谷在孤峰西侧,隐藏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唯有熟悉群山气息的姑射居民,才能找到山谷入口。
东君看着亢龙的眼睛——黑咕隆咚的,显然看不见,但它凭什么“看”到自己?靠嗅觉?一定自己身上独特的神明气息引导着它!
这家伙是吓晕了?还是迷失了?东君抱起佑希,一跃而起,将她放在一株远离亢龙攻击的大树下,他扶着她的身体,让她靠在树干上。
“文狸!”佑希惊呼。
他放下佑希,俯身趴在地上,凝神感受光脉的气息。光脉清澈洁净,并没有被饕餮染污的邪魔之气。就算曾有过,但也已经被少司命净化了。他还感受到了光酒的气息,它们就在光脉之中,像被冻结了一般,潜伏着,沉睡着。
“亢龙早已迷失心智!堕为邪魔!”少司命厉声说着,从口中取出九曜神珠,朝东君狠狠击来。
佑希左右环顾,挺了挺脊背,下巴微扬,轻声念道:“佐天之央,烨烨其光。阿衡正极,司命文昌。少司命君,祈降临!”
一面烟青色的湖出现在前方,青龙腾跃向前,华盖车朝湖面疾驰驶去。
亢龙说完,身体猛烈摇摆,熊熊火焰从鳞片上腾起。
他望向坡地,坡地上,夕阳之光已消失,姑射之境的黑夜即将来临。
“少司命君可在?劳烦姐姐通报。”东君上前一步说道。
甘木花纷纷扬扬。
但东君确信,刚才他听到的,是她的声音。她的呼唤,穿过了迷失之境,将他从《九歌图》的诱惑中唤醒。
城镇沿山而建,无论何时望向天空,总能看见甘木,簇簇花蕾缀满枝桠,仿似一团一团的云彩。含苞未放的花蕾随风纷扬。看着眼前的景象,佑希神思恍惚,好像身处梦境中: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个人面豹身的老人迎面走来。
少司命朝佑希走来,眼睛却看着东君,说道,“我看,巫女还是与我一同乘车更好,若稍有不慎,恐有从龙背堕下之险。”
文狸滚到佑希脚边,“喂,没事吧?”
亢龙愤怒地甩甩头,将矢星箭喷出,反向东君射来。
老骊龙展颜一笑,风情万种,“我当然惦念美东君咯。不过,阿离这丫头,才是真惦记你呢。”
日轮刃霎时暗了下去。
碧绿的城门敞开着,镶嵌在一株巨大的树干上,从门里望进去,佑希惊呆了,与其说那是一座城镇,不如说,那是一卷妙丽的历史风俗画。
东君露出惊诧之色,但似疑不信。
不对,这女人的意图并非与他同归于尽,而是拖延时间!她真正的意图,是夺取《九歌图》!
东君扬起日轮刃,刀刃闪着冰冷寒光。
少司命歇斯底里的怒吼从外面传来,“小巫女!你竟敢违抗我!”那怒吼声在林间久久回荡,但少司命并未追过来。
“喂!巫佑希!”那个月光一样冰凉的声音唤醒了她。
“你还听说了什么?”
东君沉吟,又展眉一笑,“放心吧,巫佑希,沦为砂砾这种事,也不能轮到你。”
透过炽烈的龙焰,东君看到,《九歌图》飞扬着,离他越来越近。
“嗨!”东君咧嘴一笑,挥手打招呼。
佑希睁开眼,在她面前的空中,平躺着一卷空白的画轴。
东皇太一。云中君。东君。少司命。大司命。湘君。湘夫人。河伯。山鬼君。他们已不是画像,而是一个个有生命,会呼吸,散发着幽香的神明。他们如此美好,慈悲,就连少司命君也展露出溢满母爱的微笑。
呼呼声传来,热浪袭人。
东君跃下龙背,抬手一挥,漓龙化成白光,钻入衣袖。
少司命如此想着,于是吞忍怒气,虚作笑颜,“我明明吩咐了侍女,不许透露我的行踪,但竟给你找到了,东君果然魅力不浅哪。”
“这是什么花?”巫佑希也接了一朵,好奇地嗅了嗅,“好奇异的香味。”
东君反手从背上取下一只矢星箭,挽弓,搭弦,箭矢“嗖——”地朝亢龙口中射去,矢星箭穿破火焰,射入赤龙口中。
佑希又是一阵恍惚,她这是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骊龙望着巫佑希的背影,诡异一笑,“看来,东君的亲事,不用老身挂记了。不过,容老身多句嘴,人类的气息,可是会染污——”
“你忘了吗?佑希。”母亲的声音在记忆深处回荡,“害怕的时候,就呼唤神明。你唤,无论多远,他们都能听见。”
“至于,神明为何会在临死时感到恐惧,愤怒,悔恨,原因很多——”少司命的目光追着佑希,让她无处闪躲,“生前作恶太多;被邪魔染污;被人类染污;或是,弑杀自己的同伴;而东君,样样皆犯!”
哼。东君冷冷一笑,挥动日轮刃劈向箭矢,矢星箭被斩成两截。箭矢插入地面,潮湿的枯叶冒出一阵青烟。
“把她抓起来!”
“怎么?东君还没告诉你吗?”少司命微笑,“对尘世之人而言,神境乃是迷境,除非饮过光脉之酒,世人将迷失自心,失去形体,湮灭意识,最后沦为一粒可悲的砂砾。”
“若非饕餮祸乱,我怎会堕入黑暗!若不是被那人类女孩伤了眼睛!我怎会在黑暗中越堕越深!”亢龙悲愤地控诉着,继而又冷笑,“我乃上古之龙,神君若是斩杀我,被染污的龙之血,也能将神君染堕!”
父亲的话如千枚钢针,簌簌从后方飞来,扎进佑希的脚踝,她疼痛难忍。她开始后退,一步步,不甘心,又不由自主。
佑希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一下,”亢龙的语气低沉,“神君可知道,我凭什么能嗅到你?因为我们身上都有一样的气息!被饕餮染污后留下的邪魔之气!”
佑希感觉自己正走在一条隧道里。
但此刻,他也仅能翻身而已,就像一只被松脂裹住的爬虫。
猰貐逃掉了,饕餮最终也没有现身,想来,那魔物一定尚在积蓄力量。东君一边想着,一边四下打量。姑射城繁华一如既往,看似未受饕餮祸乱的影响。但是,街上走动的人群里,有不少神兽和半人神。山谷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不详的预感像藤蔓一样,在佑希心里悄无声息地蔓延。
母亲还告诉过她,能获得神之名,乃是诸神对巫女最好的认可。
佑希合上眼。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
“信不信由你。但此刻,他性命危在旦夕。你若想救他,就请交出《九歌图》。”少司命说。
那道五色光芒,是《九歌图》发出的吗?佑希心想,是它救了她。佑希暗暗舒了一口气。
一座深绿色的城楼,巍巍耸峙。城门敞开,金黄色甬路直通一座雄伟大殿,殿上的匾额上是四个金漆大字:少司命殿。
想要取得光酒,却并非易事。首先,光酒泉有延维神看守着;而且,谷里还盘亘着生性暴烈的亢龙;据说,在山谷深处,还潜伏着与天地一起诞生的太古力量。
少司命君优雅地转过身,嘴角荡起笑意,“东君,好久不见。”
他心想,这就是光脉丘,光酒就是从小丘里源源涌出,淌入溪谷,在溪谷里来回流淌,渗入地下,汇入姑射之境的地下光脉。
清风吹过,一片片彤红花瓣空中纷扬而下,美不可言。
少司命不答,只冷漠地逼视着佑希。
佑希感觉到,一束光芒从前方射过来,它穿透黑暗,映在她身上。暖融融的——是日光!
东君一怔,手里的日轮刃停在半空。
文狸一跃而起,身体卷成一团,朝人面鹿身人脸上撞去。
东君看看干涸的光脉丘,又望了一眼逐渐被黑暗笼罩的坡地,他低下头,将九曜神珠吐在掌心。神珠映出日光。他将神珠放在佑希额头的巫咸印上,巫咸印被日光照亮。
“钦原会带路。”侍女说。
“我已派亢龙看守光脉谷谷口,若无我口谕,任何人均不得进入。二位请随我前去。《九歌图》事关重大,我岂能不尽力相助?”少司命说着,吩咐侍童,“女浣,备车。”
“东君所言,倒也不错。光脉虽被染污,光酒也曾一度干涸,但幸得我努力净治,如今光脉已清澈,光酒也重涌如泉。”少司命如此说着,心里却冷笑,东君啊东君,你可真是无耻之徒。对同伴都能挥刃相向,又岂会对人类心存温厚?
她在隧道里飞奔着,日光越来越辉煌,黑暗被抛在身后。最后,她冲出隧道,一座圆形山丘迎面而来。她看到,山丘上生长着一棵甘木,枯萎的枝桠摇动着,纷纷抽出柔软的枝条,一簇簇新叶在枝条上绽放,泛出盈盈绿光。
“对不起,人生而自由。”佑希平静地回答——然后,她集中力量与意志,抬腿朝裂缝飞奔而去。她穿过裂缝,跑进黑森林,感觉自己像一阵风。
佑希听出来了,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佑希往下一看,城镇消失在身后,山丘波浪起伏;一片银亮似缎带的湖水,在前方泛着波光;湖水的另一边,墨色群山森森连绵。
与此同时,他瞥见,九曜神珠化成了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峰,劈头朝他压下来。
“还有啊,老身听说,云中君并非死于饕餮之手,乃是被某位神祇所杀。这传言,少司命君想必也听说了。”老骊龙微微摇头,“神君要喝点什么?”
他只需轻轻一跃,便可握在手中。
此刻,一个声音,穿破烈焰,如雨滴落下,“瞳瞳载阳,赤赤文明。神其佑君,精格以诚。日神东君,祈降临!”
“哈哈哈。日轮刃已经钝成这样,神君还想护送人类去昆仑山!”亢龙大笑,龙须在空中得意地飘扬。
“说不上来,传言多得很。少司命君很久没现身了。”老骊龙朝巫佑希的方向看去,“她是巫咸族后裔吧?没有光酒,她在这个世界怕也危险得很呐。听说,大劫要来了。七神国那边,也出现了十巫族的人。年景真是不好啊。”
巫佑希躲开那目光,“我先找个位置坐下。”
“所以,你找不到行动的力量吗?”东君回过头,看着佑希,“但是,有人在等着,等着你回去。”
“不知东君此来,有何贵干?”少司命虽如此问,但心下已猜着八九分。
“抓起来!”
巫女却忽然神情恍惚,双瞳泛起茫然幽光。
当然,进入山谷却再也没能回来的居民更多。
东君记得,在饕餮祸乱之前,仍然有不少居民能冒险取来光酒在黑市出售。
“哈哈哈。”亢龙腾上高空,朝东君吐出一个巨大的火球,“嘲笑我?神君与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佑希心口一热,移开目光。她看到,一片勃勃的生机,正随着他脚下的草地,自他身后蔓延开去。
“那,司命君何时可出关?”东君追问。
“麻烦转告你家神君,我已来过,她既不见,我只好径直去光脉谷!”东君语气急促,颇不耐烦。
佑希后退一步,“原来,你的目的在《九歌图》。”
佑希随着东君穿过一道又一道城门,抵达了山巅。
龙晃动着脑袋,四处嗅闻,修长的尾巴来回扫动。但它未能捕捉到佑希的气息,它左冲右突着,离佑希越来越远。佑希这才停下来,贴着一棵大树,深深吸呼吸,她早就快憋不住了。
而且,东君与她同来,其企图何在?不消说,像他这等无情无义之徒,其心思只在伺机夺取《九歌图》。有了诸神的力量,他便可任意杀戮,无惧神堕!
东君却将他的神之名,如此随意地告诉了她。
“哇!”文狸在佑希的肩上惊呼,“这就是姑射城!九神国的美食之城!话说,我突然觉得好饿好饿。”
她找到了。于是她站起来,循着气息往前方走,她看到,东君的青云色长衫,在清风中微微拂动。她还发现,他们行走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她赤着脚,身穿一件青色长袍,披一件银白色的披风。青草的柔软清凉从脚底传来。披风泛着星辰般光芒。
一道漂亮的白色光弧在佑希面前划过,东君踏着光弧,稳稳落在佑希面前。
“是哦是哦,恭喜你。”文狸四下张望,“可是,但是,我亲爱的小巫女,这并不是说,我们就安全了啊。这里头黑黢黢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要怎么出去?”
“什么?是人类!”
幽香缕缕,渗透鼻息。
“佑希。佑希。”她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她,那声音蒙着一层被烟草熏过的苍凉暗哑。她太熟悉不过。父亲!是父亲!
东君望向佑希。她正专注地吃饭,桌上的食盒里,菜蔬盛得满满。文狸蹲在食盒边上,捧着一根煮玉米大嚼。他笑了笑,心里说,物随主人形,还真是都能吃啊。
这雾很是古怪,形态变幻莫测,且在烟青色中透出一阵阵黑气。
楼阁林立,华丽精美;店铺错落,热闹繁华;来往行人身着轻盈的广袖衣裙,身姿翩然,神情自得。但细细一看,有一些人,并非全是人身——有人面鸟身,也有人面兽身,也有奔跳的走兽,飞翔的禽鸟。
老骊龙说着又打住了,一双老辣的目光在巫佑希身上来回逡巡。
不过,为了暴利或是权力,不惜以生命做赌注这种事,在六道众生中,却都屡见不鲜。
“我很难过,很内疚,很害怕——”佑希说着,再也承受不住疼痛,跌倒在地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但是,龙很快镇定下来,它四下嗅闻,鼻腔里发出——“哧哧”的声音。佑希也定定神,屏住呼吸,悄悄朝右边移动,她绕过一棵树,又绕过一棵。
东君挥刀劈开火球,纵身从日轮刃的弧光中穿了过去,刀刃直刺亢龙下颚哪知,亢龙猛地一摆尾,重重地扫在东君身上,东君被甩出去,跌落在树冠上。
“没——事。”佑希忍住痛,挣扎着站起来。
两条青龙驾着华盖车从云中驶来。
他跌坠在怪石嶙峋的峰崖上,雪峰沉沉地压在他身上。若不是漓龙的保护,他早已与雪峰冻成一体,无法动弹。
“佐天之央,烨烨其光,阿衡正极,司命文昌。”东君听到巫佑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少司命的祈请词。纯净清透,但又带着几许嘲弄,一丝怒意。他不禁想,这家伙,到底对神明怀着怎样的感情?
佑希双腿一团,瘫坐在地上,不无庆幸与得意,“哈,文狸,我——赌赢了。”
“没事,就是眼睛还有点刺痛。”文狸说。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这不是梦,这是少司命之城,她通过《九歌图》来到了神境。她肩负将《九歌图》送回昆仑山封印的任务——尽管那不可能完成。但是,她能见到神明!
“东君不知,饕餮祸乱,姑射国大受其害,光脉亦被染污,光酒也……干涸了。”少司命一边说,一边留心二人。
“司命君正闭关修持,不便见客,神君为何事而来,我可代为转达。”侍女侍女小心回答,眼角的余光飞快掠过佑希的脸。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哈哈。”龙狂笑着,一把将佑希举到自己面前,嘴里呼出热浪灼着她的脸,“人类的血液,我已是几百年不曾享用过了!”
一个青云色的人影落在佑希面前,“抱歉得很呐。亢龙大人,我好像打搅你用餐了。”
一缕白烟从东君袖口掠出。白烟在空中袅袅蜿蜒,绘出一匹龙的形状,龙尾猛地一摆,变成了一匹雪白飞龙,落在东君脚边。
东君扬手一挥,分明蒙受了不白之冤,“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堂堂东君,岂会对一个——胸部平得像男人的家伙图谋不轨?”
阿离忙迎上来,脸红红地看了东君一眼,又去招呼巫佑希,“巫女大人,这边请。”
冷风凌厉地刮过,佑希陡然清醒过来。东君!她望山崖下望去,苍翠的藤条在风中翻涌,崖底烟雾弥漫,深不可见。
“《九歌图》。”佑希心下一念,黑暗中亮起一卷画轴。
也罢!来得正好!我身为少司命,岂可放任你恣肆妄为荼毒生灵!
“喂!”东君扶住巫女的胳膊。
“别看他!”
“喂!”东君面露焦灼,扶住她的胳膊,“给我振作一点!”
“城里气象不对啊,少司命君可还好?”东君又问。
他们端坐在她面前的虚空中,神情怡然,衣袂飘飘。幽香袅袅。佑希在寻找,寻找那一缕,她熟悉的气息——宛如绿幽兰绽放在清晨阳光下的气息,东君的气息。
“《九歌图》。”老骊龙压低声音,“封印被打开了,九神都在找它,就是不知落到哪里了。”
少司命脸色乍变,身影也变得高大起来,“亢龙早已窥伺着你,你逃入森林,无异于主动送入它口中。小巫女!你给我听好!你还没有反抗神明的资格!你若反抗,我便夺取你性命,你一死,《九歌图》自会离开你!我便可得手!”
少司命这女人,莫不是疯了!东君心里暗暗骂起来,她竟然用九曜神珠化成雪峰来对付他。这是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意思吗?他几时与她结下了如此深仇大恨?何况,就算是九曜神珠所化,这雪峰也不能置他于死地!
老骊龙忙从柜台后迎上来,“哟!神君!你可总算是来了。”
佑希惊恐的呼喊在身后响起。
从裂口望进去,里面是一片黑黝黝的森林,令人毛骨悚然。而她脚下的平台,也不过比餐桌略大,在平台之下,则是一片陡峭的山崖。
光脉谷的谷口,便隐藏在这浓雾之中。
一只墨色的毫笔,从剑芒中掠出,落在画轴旁。
“你可真是不知廉耻啊。亢龙大人,”东君开口说话,企图分散它的注意力,“身为光脉谷的守卫者,龙族王裔,竟自甘堕入黑暗!”
侍立在少司命君身边是,是一个女童,穿一身鲜艳的裙衫,梳着双圆髻,手里捧着一把长剑。
佑希抬头看去,树冠茂密如云,几乎将城镇的天空遮蔽。
“喂喂,看那边。”
“光酒?”老骊龙低声惊呼,“哪还有这种东西?且不说禁售令,就是不禁,自饕餮祸乱以来,我可是连半朵酒花也没见着了。你想要,只得去问少司命君。听说,少司命君将光脉谷的入口交给了亢龙把守,没有少司命君的口谕,谁也进不去。”
“巫佑希,封印了《九歌图》,你才能回去。”东君说,但他并未回头。
他若无其事地看着酒楼招牌,继续往前走。佑希又在他身后念起少司命颂词,“弥邪祛恶,劝祐忠良,宜为六民,取正无疆,神之格思,云汉茫茫。”
人面鹿身人身体一晃,险些摔倒,他稳住重心,往空中抓了一把,狠狠朝文狸掷去,红色的沙尘纷纷扬扬,文狸尖叫一声,跌落在地上。
而且,细细嗅来,空气里暗藏着邪气。
东君收刀入鞘,落在地上,离佑希几步之远。他看到,她依然沉睡着,额头的巫咸印,依然黯淡无光。
“哪有那样的事。”东君连忙打断老骊龙。他真是懒得解释。
佑希的脊背一阵冰凉,眼也不眨地盯着它。突然,一道五色光芒从她的眼中迸发而出,迅速在空中分成两束光,射入龙的双瞳。赤龙长长的颈脖猛地一缩,痛苦地挣扎着,仰头发出凄惨的长啸——呜嗷!呜嗷!
“区区人类,怎敢擅闯神境!一定是有邪魔作祟!”一个人面鸟身的大叔狠狠盯着佑希。
佑希又是一阵恍惚,我为什么在这里?这些人又是谁?
“站起来,走下去。不为证明对错,只为证明,这是你必须走的路。”这个清凉的声音,温柔地抚慰着佑希,她感觉脚踝的疼痛减轻了。但是,恐惧却像一颗果实,穿过黑暗,落到她心上,如此沉坠,以至于她怎么也站不起来。
“快走,快走。”
“哈哈。”东君冷笑,兀自朝前走。
为什么,《九歌图》会选择她?少司命不解。但是,看她的神情,一定是为求助而来。哼。她凭什么认为,自己一定会出手相助?我深陷如此痛苦无助,谁又能助我?!人类岂止狂妄无知,也太天真软弱!
光弧落下,亢龙身首异处。龙焰熄灭,鲜血溅起。一道赤光冲出赤龙的身体,穿过森林,朝山谷外遁逸而去。
“天快黑了。”文狸看着佑希,一脸焦灼,“这是她进入神境之后的第一个晚上,她要是不能在天黑前醒来——”
“东君被饕餮邪气染污,力量早已大损,再被你的气息侵蚀,又兼弑杀同伴,想必他此时必定悔恨交加,愤怒恐惧不已,恐怕撑不了太久——”少司命催促道。
“抱紧我!”东君大声说。
“呜嗷——”龙循着血腥味,朝佑希飞掠而来,如一道闪电。
它快哭出声了,不敢说出后半句。
走出酒楼,佑希忍不住问东君,“他们为什么都怕你?”
看到文狸,佑希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她才发觉,自己居然躺在——躺在东君怀里!她像被老虎咬了一口,猛地弹跳起来。
“漓龙!”他大喊。
佑希转身就跑。
文狸从佑希肩上跃下,一口咬住大蛇的颈脖。鲜血从大蛇的颈部喷溅而出,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大蛇从她的手腕滑了下去。
“文狸,你没事吧?”她摸着文狸的爪子。
一团火球从草地那头熊熊燃起,朝佑希的方向蔓延而来。她试图转身奔逃,然而,她的双脚被青草紧紧束缚,无法动弹。火球越逼越近,眨眼之间就要将她吞没。
东君一跃而起,日轮刃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光弧,“载云旗兮委蛇,灵之来兮蔽日。举长矢兮射天狼,挥白刃兮斩魔狂!”
殿门紧闭。大殿两侧分列着阁楼,雕梁画栋,流光溢彩。庭院里,繁华似锦。五彩羽毛的珍禽悠然踱步。
“与侍女无关。我心中挂念少司命君,自然就能找到。”东君说。
一枚日轮,悠悠地镶嵌在树冠上。
她依然沉坠在迷失之境。
“别听她胡说八道!”文狸龇牙咧嘴。
佑希也在打量她。她比《九歌图》中更美,肌肤若雪,神采绰约,一对蝴蝶翅膀状的花钿,轻盈地贴在脸颊。她的一双眼瞳呈深茶色,清澈幽深,但却隐隐倒映着一片灰暗的云影。
少司命又惊又怒,“你一介小小巫女!居然敢质问本神君!我命令你!即刻将《九歌图》交出来!你若是不知道它在何处,那我告诉你,它在你的眼睑里!合上眼睛,你就能在第二层眼睑里看到它!”
佑希四下张望,四下皆是一样密密匝匝的树木,像一个囚笼。恍惚感又朝她袭来,她身体向后一仰,靠在了树干上。
看似随意而已。
青龙华盖车在薄雾环绕的群山间驰骋,翠鸟羽织成的旌旗,在风中高高飘扬。
“原来是东君……”
“少司命君,好久不见。”东君问候道。
众人一拥而上,他们不怀好意的目光汇聚成一张大网,将佑希紧紧困住。
她朝自己刚才跑进来的方向看去——树木密密匝匝,完全看不到谷口!她明明记得,她进入森林后,并没跑多远,在她停下来时,她明明还很感受到外面射入的阳光,以及少司命的怒吼。
东君抱起佑希奔下坡地,奔入溪谷。这时候,他这才意识到,溪水早已干涸!甘木枝叶萎靡,几近枯萎。而两旁的坡地,也是一派焦黄死寂之相!
东君没有回答,消失了。
“啊!东君,你不怕被染污——”文狸惊呼着,却又立即住了嘴,它怔怔地看着九曜神珠,旋即又担忧起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没有光酒,巫女即使醒了,也会很快再次迷失。”
“等少司命走了就出去。”佑希说。真奇怪,她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飘忽,像是从空中传来。
侍女面露难色,“司命君入关前交代过,任何人前来,均不得打扰。”
文狸一跃而起,身体蜷成一个球,朝赤龙撞去,龙挥起另一只龙爪,狠狠一拍,文狸飞出去,撞在树干上,又跌落在地。
一阵悲伤莫名朝佑希袭来,她不明白,是什么让少司命君会变成这邪魔模样?她左右看顾,黑森林魅影幢幢,她若是跳下悬崖只能粉身碎骨。
佑希看见了九神。
文狸蹦跳着跟了过来。
“《九歌图》的召唤,我听到了,”少司命说,她眼底的云影漂浮游移,“原来是你。”
众人咕哝着,逃也似地纷纷散去。
这是少司命祈神词,纵然不知少司命之名,她要是祈请,少司命君一定能听见。
“多谢了!”东君谢过侍女,抬袖一挥,轻声唤道,“漓龙。”
“把小魔物一起抓了!”人面鸟身大叔吼道。
就像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摄持,躁动的众人突然安静下来。
风吹起,火焰随风翔舞,东君瞬间置身火海之中。透过跃动的火光,他看见,披风像羽毛一样被风掀起,披风之下,没有巫女。《九歌图》正缓缓展开,五色光芒耀眼,正将他召唤。
东君看到,他手心的花苞忽然绽开,金色的花蕊,泛着微光。这家伙,他兀自一笑,果然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
佑希怔住了。她记得,母亲还告诉过她,神明对巫女交付自己的神之名,是一道神圣的誓约。一旦巫女拥有了神之名,便可祈唤神明,神明不但能听见,而且必定会回应,或是赐予力量,或是奔赴前来。
幽幽馨香渗入佑希的呼吸,这是少司命的神息,青草在春日雨后萌芽的气息。佑希想着,这就是少司命君,能赐予生命的力量,护佑每一个孩子。佑希小时候,常听到母亲念着颂词赞美她,念着祈愿词祈求她护佑。那么,她曾降临过吗?回应过吗?
“哟。你知道得不少嘛。”东君一跃而起,骑坐到亢龙的颈脖上,“那你知不知道,我马上就要用这把钝刀,送你奔赴九重泉壤!”
是的,巫佑希,她对自己说,至少,你应该尝试着,去相信,再次相信。
漓龙腾空而起,风声呼啸而过。
“好像是巫女。”
少司命挥出长剑,往佑希面前一挥,“乘回风兮载云旗,登九天兮抚彗星!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司命剑,请出司命笔!”
他还注意到,食客们都在打量巫佑希,她额上的印记,身上的气息,还有那只金黄的神兽。他们大概都在猜测她的来历,以及与东君的关系。但谁也不敢放肆议论。
龙爪抽搐起来,佑希跌落到草地上,她的左脚先着地,一阵剧痛从脚踝传来。
她抱紧双臂,瑟缩着,但那是因为冷,并不是因为恐惧。因为,她的双脚却一刻也没有停下。她隐隐知道,她必须往前走。在前方,有光明在等候着她
东君骑着漓龙,紧随其后。
她的神思再次恍惚起来。
“轮不到畜生插嘴!”少司命提笔一挥,在空中划出一个“禁”字,“禁”像一道光掠向文狸,封住了它的嘴。
望着东君修长的身影,佑希暗想,这个人分明是日神,但却像月光一样冰凉。
被人类染污?弑杀——同伴?东君弑杀了自己的同伴?佑希看着少司命的脸,她不相信。她想起那些人见到东君时敬畏的样子。不,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有谁?还能有谁?”佑希喃喃地问。
“呜嗷——”一声低沉的长啸,穿透黑森林,钻出裂缝,在平台上形成一个漩涡。
“是——”侍女犹豫了一下,摘下发簪往空中一抛。
佑希犹豫了一下,跨上龙背。
黑森林消失了,东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广阔倾斜的坡地上。在坡地底部,躺着一片圆形的溪谷。在溪谷中央,耸峙着一座圆形的山丘,山丘上长着一株甘木,灰褐的树根从山丘里伸展出来,盘亘交错,如筋脉一般。
“对对对,这年头不能不防着!听说饕餮还没死呢!”一个半人高的人面鹿身人也跟着嚷嚷。
东君瞄了文狸一眼,“那是鹿沙,迷了眼当然很痛,过一会儿就没事了。话说,巫佑希,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我也是你的队友!”
“不知少司命可曾收到《九歌图》的召唤?如今,《九歌图》依存于巫女体内,想将其再封印回去,唯有巫女能做到。我想,少司命想必不会吝惜赐予一些光酒?”
“也许我错了。”佑希忍住刺骨的寒冷和疼痛,喃喃地说,“从一踏进神社——不,从那时起就错了,我不该设计那个机器人,还把它作为作品展示,它——它害死了父亲。”
“小奴不知。”
人们纷纷嚷嚷,越聚越多。
佑希从漓龙轻轻跳下,静静地站着。
她困惑地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东——君?
远远地前方,好似有流水声传来。叮咚,叮咚,像某种指引。隧道暗黑,冰冷,她独自一人,赤着脚,披头散发。一缕缕的寒气,从脚底心,直透心脏,扩向全身。
她不愿意,却又无法抗拒地试着相信,也许,她从学会东君祈愿词的那一天起,她每一次的祈愿,他都听见了,并且,他也以他自己的方式回应了。
“无稽之谈。”东君摸出一粒金砂放在柜台上,“来杯桂酒。”
“东君就在那崖下,正被我的雪山压着。很快,他就会神堕。”少司命咬牙切齿,又冷笑,“小巫女,你大概还不知道什么叫神堕吧?我告诉你,神明若是心怀恐惧、愤怒、或是悔恨而死,死后便会堕入九重泉壤,这,就叫神堕。”
佑希瞄准一个空隙,纵身往外冲。
佑希使劲晃晃脑袋,她这是怎么了?
东君抬手一挥,轻声唤道,“漓龙。”
“占有它!统御九神!”一个暗沉的声音从东君心底传来。与此同时,龙焰炽热,炙烤着他全身。
东君皱眉,他嗅到一股不祥之气。日轮刃的刀环,也忽然映出白光。
“咱们只管喝酒。”
佑希毫不怯懦,微扬下巴,迎向她的目光,开口说道,“难怪你们都听不见人类的祈愿!原来众神都只顾着一己之利!尊贵的少司命君!我无数次向你祈愿,祈愿你护佑母亲健康!你有没有听见过?!”
神之愤怒,连空气也在颤抖。
“不是吧?”东君佯装不觉,“别说九神族,就是七神族,五神族,也找不到比我更和蔼可亲的神君了!不信,你看——”
老人脖子一缩,连忙闪到一旁,低头瑟缩,不敢回应。
“听见了,也回应了,每一次!但是,人类的命运,并不是由神明主宰!”少司命急不可耐,“这下,你可满意了?速速将《九歌图》画下来!”
“回来,回来。”父亲在唤,“你选的路,会让你吃尽苦头啊。”
“阿离!东君来啦!”老骊龙往柜台后喊,又压低声音,“东君尚未娶亲吧?若不嫌弃——”
“小巫女,把它画下来!”少司命命令道,“这是司命笔,经你亲手画下,《九歌图》的力量也会随之转移到纸上!”
一团冰凉的东西,忽然缠上佑希的手腕,她低头一看,竟是一条斑斓大蛇!蛇头高高扬起,吐出鲜红的芯子!佑希咬咬牙,忍住恐慌,猛烈地甩手,蛇却缠绕得更紧。
“少司命君神堕。”东君抬头望向悬在甘木树冠的日轮,日轮中也隐隐有污浊光晕,“在新一代少司命君诞生前,人类世界的婴孩,不再有神明看护。”
佑希不再多问了,跟在东君身边默默走着。
“我说,少司命君,你这山谷里,究竟潜伏着什么鬼东西?这不像是亢龙的气息。”东君按住刀柄问道。
佑希也觉得饿了。
“是我的错……我的错,如果我听他的,展示我们一起设计的那个,至少他可以得到安慰。”佑希说。
东君听到她的呼唤了!佑希知道,这是他的回应啊!她感觉自己全身忽然充满了力量,她站起来,迎着日光,一路朝前飞奔。对,这是她必须走的路,唯有走下去,她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找到活下去的力量与希望!
“到了。”月光一样冰凉的声音响起,佑希再次被唤醒。她看见眼前有一座雪白的孤峰,孤峰耸峙在墨色群山之间,两个人影,矗立在孤峰之上。
“不,是病魔击败了他。”薄荷茶一样的声音说,“巫佑希,不是你的错。”
倏忽间,行人已远远近近地围拢来,他们对佑希指指点点。
“光酒是什么?”巫女似如梦初醒。
她的目光转瞬落在佑希脸上,傲慢,探究,沉静有力,像是要把她看透。
东君看到前方的骊龙酒楼,心里想着,等到了酒楼再向老骊龙再打听打听吧,姑射城一定出了什么事。
“对!”众人像醒过来一般,再度嚷嚷起来。
越来越近。
“少司命君!你有没有听见过我的祈愿!有没有回应过?”佑希仍追问不舍。
佑希又羞又恼,愤愤转过身去。转瞬间,她明白过来,是他,唤醒了自己。
“喂。巫佑希,”东君的声音在佑希背后响起,“认识这么久,我还没自我介绍呢。”
可是,为什么?她面前的少司命君却俨然邪魔?
佑希也发现了,除了像那个酒姬一样的年轻女人,这里的人都很敬畏东君,尤其是人面兽身人,好像他们一不小心,东君就会拔刀相向。
绿幽兰盛放在清晨阳光下的气息,凛冽清明,一阵阵向她袭来。
“在下是日神东君。”他双瞳灼灼,郑重其事地抱拳行礼,“神之名,明朱。请巫女多多关照。”
赌一把,巫佑希。她对自己说。
“闭关?”东君略一沉吟,“你就说是我来了,有要事求见。”
“你很惦念我?”他看着老骊龙,半是玩笑,半是尊敬。论地位,老骊龙自然不如他,但论年岁,老骊龙却比他年长。
东君嫌弃地看着佑希,眉头皱了皱,收刀入鞘,“先吃饭吧。”
它眼瞳里的火焰熄灭了,变成了一对漆黑的灯笼。
东君大步跨入酒楼,原本沸腾的气氛骤然冷却。
东君跃上龙背,转头召唤佑希,“上来!”
一念之间,佑希站到了一座城楼下。
这念头乍起,东君不由浑身颤栗。他颤栗着,往佑希的方向看去。她蜷缩在雪白的披风下,神态平静,沉落在暗黑的迷境中。那迷境,正一点点吞噬她的神识。她额头的巫咸印,已黯淡下去。
佑希并不满意,但她却觉察到,少司命抢夺得《九歌图》,并不是为了回应人类的祈愿。虽然,若不是为了取得光酒,东君不必来光脉谷,也就不必遭少司命算计。但是,少司命若得到《九歌图》,不但东君,其他几位神明也会变成她的仆役。
巫女转头看着东君,用眼神求证。
“不要听她的!”文狸提醒佑希,“她一旦得到《九歌图》,东君就算不死,也是她的仆役了!”
漓龙正好落在孤峰上。那两个人影顿时变得清晰明朗。佑希认出来了,略高的那一个,与她在《九歌图》里看到的少司命君一样,身姿窈窕,头梳飞天髻,身穿花笼裙,裙身细软轻薄,五彩丝线绣成凤凰振翅欲飞。一条雪白围裳系在腰间,衣袂飞舞,飘带翔动。
清风拂过,树木特有的辛辣香气在风中弥散。一股股清冽的泉水,从甘木的根须间源源涌出,像繁花盛放,亦如繁星满天。
“东——君!”佑希刚喊出这一句,眼前刹时一片暗黑。
佑希躲闪不及,被赤龙一把抓在龙爪里。
“嗖——”一只箭矢破空而来,稳稳射入龙爪。
人面鹿身人冲过来,挡在佑希面前,“会念祈神词有什么了不起!也不能证明你就不是受邪魔唆使来的!”
漓龙飞近了,东君才看清,烟青色的并不是湖,而是浓雾。
人面鸟身马上变了脸色,勉强赔笑,说道,“不知神君光临——”他手上的金色藤条垂向地面,变成一条环纹小蛇。
佑希暗暗打量自己,夹克,牛仔裤,马丁靴,帆布包。这身打扮,在一群绫罗锦绣衣衫的神境居民眼里,无疑于一个外星怪客。
有人窃窃私语:“是东君。”
东君心里知道,他可以逃,他只需纵身一跃,唤出漓龙。但这是斩杀亢龙的最好时机。亢龙已堕为邪魔,这片黑森林乃是亢龙的邪魔之气所化现,亢龙不死,光酒泉不会显现。若没有光酒,佑希会迷失,沦为砂砾,《九歌图》会离开她,届时,他便能得到它。有了它的力量,他便能找出饕餮,将其斩杀。
青龙车从空中降落,落在一块宽阔的平台上。
“你做不到,因为那不是真正属于你的作品,你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