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雾

2018-08-12 11:38:06 作者:骑驴打盹

驴是我父亲的,到今天我依旧不知道人们对父亲这个词的看法是什么样的,妻子第一次向我说出这个消息时她正斜躺在沙发上换着电视台,像是随口一问。我当时脑海中出现的不是父亲的形象,不是婴儿,而是一根冰冷的长钢杆,前面的网正套在浑身颤抖望着你的流浪狗身上。

“你父亲留给你的那头驴你想好怎么处置没?不如我拿这些钱将它买下。”梁子一副认真的表情,“给我也来一根。”

我们走到一荒无人迹的地方,我把驴放开,它依旧站在一小块地方,嚼着我手里已经变黄的青草。

我坐在长椅上等公交时开始觉得自己很操蛋,有时希望清晨醒来我不再是一个人,什么都好,原子粒子,一条狗、一只鸡、一幅画,一臭虫,哪怕成为那头蠢驴也高兴。正义联盟的人说这就是一个人活的安逸的表现,我无法辩解,我有时都在想解释是什么时候变得苍白的,难道是从树上跳下的那一刻起。

三人走着,像三头荒野上的蠢驴,期间趁我跑前踢一块石子时,梁子问穆青为何要答应与我上床,穆青说你知道,那并非欲望而是绝望。

我也喊了起来:我谁也不会原谅的,真的,我不会原谅你们的,永远。

我没说话,默默的抽出一根递给他。他深吸一口,夹烟的手指着前方,“你看,不远了,我是真的想买那头驴,可你一定是不会卖的,我知道,知道一切。”

“还不如填几个买辆车。”我停下抽出一支烟叼上,扣动打火机说道,试图将聊天引回开头。

至此,她挂断电话,妻子离开的那个晚上,她陪我到清晨,离开时也像挂电话这般果断。

所谓的射门是他想踢中不远处的易拉罐,我传给他,石子不圆传歪了,他抽脚一射差了十万八千里。梁子叹了一口气,弯腰掸了掸鞋头,问我:你没跟她上过床吧?我没说话,他手揣进裤兜,嘀咕着:“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亲眼目睹过,甚至参与过。

沙发上妻子问我你想好没,他总得有个名字。

“我跟那个人没什么。”她手臂环抱在胸前。

离开那辆车,妻子站在一土丘上。她问我今年多大?

我笑了起来,二楼家的小孩哭声尖锐,我趴在地板上,锅碗瓢盆声不绝,我想象那处还沉寂的文明,我没勇气拿起石块赶走那些入侵者,勇气就形同玩牌九,你一个踌躇它就屁颠屁颠的从你眼前跑开,消失时还会对着你拍拍它的屁股。

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姘头跟摩托车原先的主人一起消失。

穆青一言未发,我不想挂掉电话,她也没挂,我就这样,就这样一直处于通话状态。

梁子兴奋的说:我当然知道,我越是知道就越想看看她会干出什么事,人嘛,就是贱,快点,你快传给我,我要射门了。

“真好,我终于要见不到你了,这样分别的时候要多煽情都可以,以后也有借口故作忧郁,你走可以带来这么多的好处,你真应该早点就走。”

我回到老屋,看着那头驴,它已经老啦,不怎么叫唤,大多的时候都站在那片地方吃草、凝望。替我照顾的那个人说它的日子可能已经不多了。我喂了它点草,看着它,我突然很想哭,想抱着它痛哭一番,什么都不为,只是单纯的哭。

“你不知道,我想有个孩子。”

我一直以为福气是好东西,是希望的颜色,是对你的一种肯定,只是从那碗水后我变得异常厌恶福气。从我记事起福气的定义就是美好,它掉在你身上就得手舞足蹈,就得感恩,可等你一无是处,对不起那份虚无缥缈时它就瞬间成了黏在你身上的狗屎,所以当初母亲才会紧接着说福气连一坨狗屎都比不上。

看着它,我始终坚信这头驴是会拉金子的,我不想失去它,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我牵着驴在玉米地里花了一星期才找到了掰玉米的梁子,他抱着我说这是绝望。

从喝完那罐可乐,看完那个节目的结尾,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工厂,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去寻找我的妻子,去那片望不到头的玉米地里找梁子,我只能饮酒,像捕狗的父亲一样。我不知上帝给我的指引在哪里,只能安慰自己说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车把不稳,卷入车轮的玉米叶提供了阻力,车倒地,他将我揍得鼻青脸肿后向着深处走入。

“除了那头你口中的蠢驴,处置完它我随时走,”穆青停顿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从你家出来,我打了将近三个月的游戏,游戏真的给我带来了欢愉,才感觉除外的一切都狗逼到一塌糊涂。”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我身处林子的入口处,林外天湛蓝,云看起来就给人一种柔软温暖的感觉。林很密,慢慢有雾聚集起来,我看到父亲母亲与妻子有说有笑的向前走去,有落叶落到母亲的头上,父亲柔和的捏起,突然妻子转过头向我招手,“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嘟嘟声让我想起梁子的摩托,当初梁子买摩托时我是跟着一起去的,他当时穿了一双马丁靴,鞋头已经翻毛,路上他一直踢着一块半个拳头大的石子,当成正在踢世界杯一样认真,不时传给我。石子再一次滚落在我脚底时我说她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你真的相信她去买那辆摩托?

我妻子转而打开车门,下车说我们走吧。我没有立即下车,点燃一支烟,跟那个男子说,别动,我喜欢她,你看,这样多好,可你们真的不懂。

我打开一罐可乐,喝的醉醺醺。节目结束时主持人说他们决定深入西伯利亚去找寻。也许他们会发现一处失落的文明也说不准,发掘后惊慌失措的看着满地的废旧可乐罐,看着猛犸象震动翅膀。

从小,有很多打定主意或玩玩的人步入每一片望不到头的绿色最后都是相同的结果,我仿佛看到了梁子一步一步的接近那个门,所以我厌恶绿色,它为何既是希望又是绝望,既是美好又是腐烂。

我父亲偷偷做过捕捉城市中的流浪狗,用于卖给屠夫或狗贩子。开着一皮卡,车上放着一大大的铁笼,铁笼里有干涸了呈现黑红色的血迹,有黑灰白黄等颜色的毛,还有那股味道。我去城里找他时他曾带我座过那辆车,我见过他是怎样捕捉,简单,先是逼到墙角,在用那跟长钢杆套,遇上凶猛的直接打死。

那头驴已成为一黑点,借着它我痛哭了起来,尽管我不知道哭的意义在哪里,但我就是想哭,我蹲下身,突然梁子说,看,它真的拉出金子了。我抬头,看着它一点一点的向我跑来,落日在它的身后,这似乎是上帝给我得指引,我猛然起身朝它跑去,我想抱抱它,真的好想,可起的太急我仅跑出几步便倒在地上,倒下的一瞬我看到它竟轰然倒地,一抽一抽。

从养老院出来,天又与来时一样滴落起小雨,外面大排档的人依旧很火爆,是一对夫妻开的,人声鼎沸。这一幕,我其实有点开心的,想到在养老院里父亲与母亲重新有了新恋情,终于,在最后他们获得了选择的权利,甚至我走到他们的面前都无动于衷,就如同母亲曾说过的:真正的重新等同归零,一片空白,什么,什么都不能有。

每次从工厂出来,燕子都同设定好的从我头顶掠过,开门、脱鞋、倒水,重复着几个月前的生活。记录频道继续播出有人在西伯利亚深处看到了猛犸象一事,盒子里的权威人士就此分成两派在争论,一派是坚定的有神论者,观点是这是上帝发出的信号,我们应该重新回归于他的怀抱。另一方是不怎么坚定的无神论者,经常有人被策反。

男子看了我妻子一眼,她没什么表情。他扭过头对我说对不起,我们不认识你。

梁子说他母亲是大福之人,喝下这碗水定能好的。我没想过阻止他,我太想亲眼见一见父亲口中的那个福气。

很长时间里我依旧抱着她,她突然开口说我很想见见那头驴,但回来后她就再没提起过,可我知道,她见到过,一个人偷偷地回老屋看了一下午。

我喊道:你妈不喝那碗烧了符纸的水兴许现在还活着。

穆青说早早认识到人生不过是一场虚度,到底是在自欺欺人还是目光短浅般的无病呻吟。

摩托的发动机上有一莫名的似耳朵形状的图案,梁子说这是上天给他的指引。我问是哪位给的?他说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我过不了多久就要去阿拉善。”

穆青打电话问我想好怎么处置那头驴没时我正四处翻找我妻子的照片,可连个毛都没有,这几个小时同泄了气的气球四处乱飞没两样,一屁股坐在地上,铃声响起前我的生活像是回到了一片空白前。

穆青离开后我们彼此再没打过电话,那头驴依旧待在那个地方,那一片,有时一天也不叫唤一声,我回到老屋,父亲不久前喝醉没在醒来。看着它嚼着草,我渐渐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开心,因为我老想得到东西、得到所谓的爱,这一切并没有什么错,可我总对那些得不到的耿耿于怀以至于不能释怀。

“三十,而立之年。”

我从身后抱住了她,她很冷,真的很冷,我真不知该如何温暖她。

梁子问我:你说人怎么就这么贱,明明知道前面是悬崖,却偏偏不见黄河不死心。

我递给他一支烟,我说:烟从嘴里进入,在肺里停留一会,之后吐出,亲眼看着它消散,它有什么用,又能给你带来什么,一切都是这样,无非如此。

我回答再说吧,我要去一趟老屋,卖了那头蠢驴,兴许回来就想好了。

买后我们一直在试车,那次把车驶向了城外,土路坑坑洼洼,速度一丝没减,蹦起的小石块扑面而来,梁子问候了一声娘,车便一头扎进一片望不到头的玉米地,叶子刮得我生疼,划破肌肤。

我说没有,我不想去想,你是不有病,为什么老是要提醒我有头蠢驴的存在。

我告诉自己那是一个梦,所以梦里我掉头就跑。

穆青眺望着前方呢喃道,看,起雾了。

什么都不能有,一切回归到宇宙之前,回归到空白之前,只是这是我所无法想象的,所以我眼界远不到那里去。

只顾抽烟时它燃的很快,但与人聊得起劲一根接一根也不会在意它。梁子弹掉烟头,率先向前走去。

他嚎啕大哭的时候我竟有些喜欢上福气。

她说好,我出去跟梁子一起买完车回来后她不在,没有多余的纠结,多余的扯皮,累赘的情感,只是觉着该分开就走。上次去阿拉善旅游时她就差点走丢,在一个景点她坐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车上与他相谈甚欢,我望去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可我妻子一直在笑,男子启动车的一刻我立即坐了上去。我说去哪?加我一个,人多乐呵,听说这里旁边有条河,我妻子早就想去,不如。

自妻子消失后我第一次给穆青打了一个电话,接通我直接开口,我说走吧,别再让那头蠢驴所牵住,我已经想好怎么处置它,你也别问,你知道不,我其实还是想变成一只鸽子,飞过你们的头顶后向着西伯利亚而去,我特别想看看猛犸象。

穆青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去了阿拉善,没有告别,没有拥抱,像平常一样,起床穿衣,洗漱吃饭,打上一辆车,去车站等车、坐车、下车,日子嘛,本就没有多大的差别。

那个现在已经不存在的家庭到了后期不过是没完没了的争吵,起于睁眼止于梦呓,所以母亲希望能够回归到空白之前,她勇敢,算不上,却能够想到我不敢想的。

我扔掉烟头,“我知道。”

现在我妻子身穿绿色外套已失踪三个月了,或者说她离家出走了三月,因为我总相信她会回来的,就同鸵鸟总会把头从沙子里伸出来的。

如今我一直在等一个电话,谁的都好,但我也知道这就好比是上帝在等待是谁赋予它上帝这个职位的。

我妻子说我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全身硬绷绷的,即使得到了心满意足的东西依旧如此。

我骑上三个月前梁子在他姘头的枕风下高价买的那辆摩托,原本两人是计划骑上摩托追风逐雨,潇潇洒洒浪迹天涯的。

父亲当年花重金买回了它,他那天喝了酒,本来是去买一辆农用三轮车的,后来带回一头驴来。他说这头驴能拉金子,他喝了一口酒拍着我的头说你小子有福气了。

我狠狠的抽了它一下,看着它远去,看着它沐浴在夕阳中,梁子猛的大喊起来:我去你妈的,你们这群狗屎,狗逼,人渣,废物,垃圾都不如,你们都是,都该去死。

我高价将驴与摩托运到了阿拉善,找到了待在车站的穆青。

骑驴打盹
骑驴打盹  作家 友人,起哄,搞了个叫「余立」的公众号,平时写点,自嘲自讽,乐呵乐呵,给个交代,做不得真。

荒野

小癞帕

林中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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