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躺在老主人温暖的怀抱里，享受着一日三餐的烤鸭和牛肉，却时时想起那个灰暗破败的楼房里，枯瘦肮脏却无比孤独的老头，还有他放我走时说的话。
尽管他走出小区大门之前，专门跟一起遛狗的狗友说：“我出去买点包子，你们帮我看着点儿元宝！”
这就是他单调而无聊的日子，没有人来串门，也没有人来探望他，甚至都没有电话。
房间里又脏又乱，到处堆着压扁的纸箱子和空塑料瓶，一张油腻腻的桌子上，放着馒头和咸菜。他把我放在阳台上，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走进干净熟悉的楼道，我精疲力尽，慢慢地趴在地上。因为无法进入电梯，我要在楼道里，等着老主人回来。
老头叹了一口气说：“你还活着吧？唉，你走吧，我不再关着你了。你别死在我这里，我没想到一条狗，还这么恋家！
2
老主人无论见了谁，都反复述说着我的惨状，气愤地指责着偷狗者的卑鄙。
天已经亮了，我的牙齿、嘴巴、前爪，都疼痛无比。
我停了下来，无力地趴在地板上，想起那个干瘪肮脏、满脸愁苦的老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一边转，一边用鼻子在我的身上嗅来嗅去。
老头早晨吃完饭，给我泡一点馒头，放点冷水，然后出去，中午会回来吃午饭。
我把脸转过去，继续闭着眼睛。
终于走进了熟悉的小区，我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我惊悚地抬头，看到一张脏兮兮的老脸，贪婪而紧张地盯着我，一把把我抱在怀里。
那是一只小公狗，毛色深棕，身形很是矫健。
到了大约第9个夜晚的时候，我有些精神恍惚了。
老主人腿脚不太好，走得很慢。
躺在地板上，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
我留恋地目送小公狗远去，回头找老主人，却发现老主人不见了。
他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气急败坏地把我按到地上，一剪刀就把我头顶上的卷毛剪掉了。
我只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嚼一点馒头。我还想活下去，我还想回家！
当我被一个温暖瘦削的胳膊抱进怀里的时候，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看了一眼身边脏兮兮的水碗和那个干巴巴的馒头，一点胃口也没有地扭过头来，正好看到自己的粪便。我厌恶地转了下脸，重新闭上肿胀的眼睛。
我有点羞涩，也不由地围着它转了一圈，它身上的气味有点诱惑。
它看到我马上跑过来，围着我转了一圈。
我小心翼翼地坐在报纸的一角，内心充满了绝望和恐惧，这是什么地方？这个脏兮兮的老头，要把我怎么样？
正当我俩头颈慢慢交缠在一起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喊：“走了，二毛！”
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把我捧在手心里，歪着头仔细端详了半天，一只手在我毛茸茸的头顶摩挲了一会儿，笑眯眯地说：“这么小，就离开母亲了，可怜的呦。老伴儿，赶紧去买袋奶粉！跟闺女说，再买点狗的粮食，现在狗不是都穿衣服吗？这么冷的天，再买件衣服！”
老头叹了口气：“你多少吃点啊，看看你瘦得皮都松了。”
天亮的时候，阳台的门打开了，老头蹲在我的身边，轻轻地推了推我。
老头说着话，把我从地板上抱起来，走到门口，仿佛他也饿了好多天，没有力气一样，虚弱地对我说：“走吧，走吧……”
他的老伴儿每天晚上必做的功课，就是给我洗澡，然后用吹风机吹干以后，抱到老主人的床上。
我尾随着老主人到小区外面的包子铺去买包子。
他每次回来都上阳台来看看我，除了放点吃的，也会抚摸抚摸我，也许是怕我死了吧。看到我躺在地上根本就不理他，只好叹口气，慢慢站起来，反手再把阳台门锁上。
我看见所有的人见到我，都吃惊地说：“哎呀，元宝回来了？”
我已经长成了一只肉嘟嘟的小狗，毛色华润，膘肥体壮，经常被老主人的狗友们夸奖，长得漂亮。
邻居大妈摸着我的肚皮对老主人说：“这下大爷可算活过来了，这阵子都没见过您笑啦。肯定是老天爷见您天天一大早就出去找元宝，被您感动了，把元宝送回来了！”
我抖了抖身上的毛，也准备原路返回。
当我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脸上的皱纹笑得像一朵菊花。
我的前爪已经血肉模糊，牙齿已经松动了，嘴唇破了，头上因为撞门，也裂开了一条口子。
主人，虽然我瘦得皮包骨头，可是，我真的不冷。
我惊惧交加，心如死灰。原来，老主人在到处找我！
我在黑暗中不停地用前爪扒着紧闭的门。
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干巴巴的馒头？
满是尘土的地板上，扔着几张旧报纸。
咯吱咯吱的声音，在黑夜里特别的刺耳。
过了一会儿，阳台的门开了，老头拿过来一个破碗，里面放着半碗凉水。又放了一张纸，上面搁着半块馒头。
随着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房间里的老头喘息着开了腔：“别扒啦，吵死人啦！还让不让我休息了？咳咳……”
可是门还是没有一点空隙，我感觉指甲很疼，而且有点黏糊糊的。
于是，我换成嘴巴和牙齿，继续又拱又啃。
我费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睛，无力地看了他一眼。
看到我根本不想吃的样子，老头骂了一句：“什么狗？连白馒头都不吃！”
过去的无数个日夜，老主人瘦削佝偻的背影都会出现在楼道里，而我，就在他的身后脚边。
老主人笑着点头，回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宠爱和慈祥。
老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你怎么不吃东西啊？啊？是不是你在以前的主人家生活太好啦？你是嫌我穷吧？我可没有肉喂你，我一星期最多能吃一回肉，你只能跟着我吃点馒头！”
当我3个月大的时候，可以跟着老主人下楼了，他就领着我去小区花园散步。
老主人买包子的时候，我站在他的身后，却突然被一只泰迪犬吸引了目光。
可是现在的我，吃喝拉撒都在这个阳台上。看着周围臭烘烘的粪便，我都快崩溃了！
“我不是坏人，只是一个人的日子，真是没意思，连个说话的都没有。看着别人都养狗作伴，我一时贪心，就把你抱回来了。可是，你跟我没有缘分，我养不了你。我这就放了你，不能为了找个伴儿，害一条命吧！”
4
等天亮时，我已经又累又饿，不得已吃了一点馒头。干硬的馒头噎得我伸了几次脖子，才翻着白眼咽下去。
小公狗打了一个激灵，恋恋不舍地闻了闻我，撒开腿追着主人走了。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楼道，在阳光下辨识了一下方向，凭着记忆开始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我惊恐地看着他，他一边在我身上乱剪，一边嘴里嘟囔着：“到处都是他娘的寻狗启事，到处都贴着你的照片！还悬赏1500块钱！够我吃半年的饭！你这么值钱啊？我才不会把你送回去！他们谁也别想找到你！”
我每晚在老主人温暖的怀抱里入眠，但是，我有一个起夜的习惯。我从下楼跟着遛弯的那一天开始，就不习惯在家里大小便。无论什么时间，只要我想便便，我就会用爪子去扒老主人，让他带我下楼。
可是就算拿出1500元钱，这个老头子也不会把我交出去，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因为捞不着肉吃，想把我炖了吃吗？
已经是初夏的天气，我在宠物店剃掉了所有的，被脏老头剪得乱七八糟的毛，然后被套上了一件五颜六色的衣服。
然后一只干枯粗糙的手哆嗦着放在我的头顶上，我心里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老头。
我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一点都不想吃。
5
这时候，一只干瘦的手抓住了我的后背，我一下子四脚腾空了。
我四处张望，老主人不知道我跟他出来，应该是买完包子回家了。
这次，也会跟以前一样。
当然，他的饭很简陋，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肉的香味，只是听到他把塑料瓶子和纸板扔在地上的声音。而到了晚间，他有时候会坐在破沙发上看会电视，有时候就早早地上床休息了。我经常听到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和咳嗽的声音。
混混沌沌中，我梦见到了老主人，他干净整洁，又瘦又高，满脸的皱纹。
老主人晚间休息的时候，喜欢搂着我睡觉。
3
可是我的前爪扒破了，门却连条缝都没有。
我全身发抖地环顾这个逼仄肮脏的阳台，到处堆满了废品。
晚上，在冰冷的阳台上，我开始用前爪扒门，我想把门扒开回家。
门打开的声音吵醒了我，我警觉地睁开眼睛，刚刚还沉浸在与老主人在一起的温馨里，这时候，却看到了满目的狼藉。
老主人的邻居都跟他打招呼：“这是你家的小狗？这只小泰迪长得真漂亮！好可爱啊！”
正当我锲而不舍地扒着门的时候，老头打开门走了进来。
我跟在他的身后，一会儿闻闻青草，一会儿逮只虫子，一会儿又去追逐一颗滚动的石子。
我每天都是吃狗粮的，老主人还经常买烤鸭和牛肉给我。
可我没有吭声，他不知道泰迪被人抱的时候，大部分是不叫的。我被他抱着进了一个狭窄幽黑的楼道，然后顺着楼梯进了一间破败的居室。
他急急忙忙地转身就走，一只胳膊还故意压着我的头，怕我挣扎叫出声来。
可是回家的念头一直很强烈。
老头又瘦又矮，脸上脏兮兮的，一头白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身上的衣服旧得看不出颜色。他满脸愁苦地看着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脑门。
他跟人唠叨起我来，总是不厌其烦：“俺家元宝就是俊呐，每天我老伴儿都给它洗澡。我晚上都要搂着它睡觉的。呵呵，不跟老伴儿一起，跟元宝一起。它就是我的孩子。”
无数个漆黑的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区里万籁俱寂，连路灯都不亮了。只有老主人和我，在小区里慢慢走着，等我方便完了，再慢慢走回家。
1
我被老主人连续洗了三遍澡，才把身上的污秽洗干净，两只前爪上了药，包着厚厚的绷带，头上也涂上了药水。
可是我还是在他慢慢走出小区的时候，像往常一样，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他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老主人抱着我在小区里散步，我的脖子上新添了一颗金黄色的铃铛，叮当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