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其实我留了答案，清楚得甚至超过任何一个地图。你拿到它，就快跑去那个村子，掐灭火头，一切都会没事。这简单得都不像话了，你要知道这不是真正的选择，我是想说，或许你很想知道答案在哪儿。好吧，还记得保密组织常用的糖豆儿么？它现在就在那可爱女孩的肚子里。
晴天霹雳！汤米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他真的听到脑子里传来惊人的声响，他觉得自己每个关节都裂开了，有人在一根根拆他的骨头！
“汤米先生，你很热吗？你在流汗。”贝蒂的小手轻轻地给他扇了扇风，“那个是糖果的包装，叔叔说，你看到那张纸后，我就可以吃掉它了。”
汤米两个眼睛几乎爆了出来，他一把抓住贝蒂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儿：“刚才你吃了什么？吃了什么？”
贝蒂被吓坏了，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儿：“汤米先生，我知道今天只能吃一块贝蒂糖，我却偷偷地吃了别的糖，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贝蒂！”汤米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他试着把手指头伸到贝蒂嘴里，希望她能把它吐出来，但是根本没有可能。贝蒂的脸憋得通红，哭得让汤米不知所措。
他当然知道糖豆儿，可以藏匿秘密情报，吞了后，吐不出拉不出，两分钟自动分解。但在军事实践中，它的特性根本无法发挥，就像罗纳说的那样，实际上愚蠢之极。因为敌方一旦抓到吃下糖豆儿的人，只要立刻把人杀了，取出糖豆儿，情报还是马上落入敌手，没人会等它两分钟自动分解。
现在还有多久？汤米慌忙看表，一分钟，顶多一分钟！他感到自己的汗顺着脖子流到后背上，可能还有五十秒。
这确实是真正的选择，汤米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慌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依附上一个秤砣般沉了下去。好像一切都慢了下来，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咚一下，之后要等很久，才传来第二个咚。
我要怎么办？那个恶毒的，被自己所耻的念头浮出了水面——马上杀了贝蒂，取出纸条。
可能还有不到三十秒。
他必须做选择！“是英雄是罪人都在一念之间”，他想到约翰留下的话；“约翰是个狂人，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又想到杰克的话。“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他连孩子都不放过！”他又想到贝蒂母亲哭着在喊。
他还能怎么选择？他觉得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贝蒂，我是来救你的，我还带了你爱吃的贝蒂糖，还有染指甲的粉色小花。
四个村子，二百条性命！他指甲狠狠地扣到肉里，如果他赌一把，跑去一个村子，不！二百条性命，这个赌注太大了！他赌不起。
还能怎么办？火枪队为什么不来？！他想起他发的誓，永不违背最高法令。他又想起约翰的字，杀人者一定该死吗？他头脑中的许多念头不停碰撞着。他突然看到那张纸还有最后一句话，他扑过去，一把抓起：
——最后补充，根据最高法令，如果你杀了贝蒂，你将被执行绞刑，即使你救了村子，你也是个罪人。同样根据最高法令，如果你没有杀贝蒂，把她安全带回家，你将成为英雄。那个突然爆炸的村子，死去的二百多人，真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汤米在心底发疯地喊着，他承当不了那样一个英雄，也下不去手做罪人！
还有十秒，来不及了，糖豆儿马上就分解了。汤米好像看到二百多人在火焰中挣扎，连环的爆炸，凄厉的惨叫，还有英雄的荣誉。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着气，沙哑并且颤抖地说：“贝蒂，我爱你。”
“我也爱你，汤米先生。”贝蒂小心翼翼地回答。汤米蹲下身子，伸手把她搂在了怀里，还有五秒，他甚至来不及把粉色的小花涂到她的指甲上，来不及给她吃一块贝蒂糖。
还有三秒。汤米从来没有这样悲痛过，他从靴子上拔出闪亮的匕首，对准了贝蒂的后心，他听见自己用微弱的声音哼起了儿歌：“贝蒂，最勇敢，贝蒂，是将军……”
就在美妙的儿歌声中，他握住匕首的手奋力一插！又猛然拔出！一插一拔之间，血像柱子一样喷了出去。他从来没杀过人，他只是知道动作越快，对方的痛苦越少。贝蒂就那样软软地倒在他肩膀上，她曾经那么相信他，他曾经那么想救她。汤米神经质地惨叫着，他摇着女孩的身体，好像死去是他一般。
他颤抖着，脸部扭曲地把贝蒂翻过来，用匕首割开她的喉咙，一路搜索下去，一边飞快地动作，一边痛苦地喘息着。他很快发现那个分解了一半的糖豆儿，他奋力地扭开，终于看到里面的字：
——里萨克村，马厩左手边。
汤米疯狂地站起来，来不及掩埋贝蒂的尸体。他朝着里萨克村，没命地跑了去。如果火枪队在，如果有个大夫，甚至，如果他没看到那张纸条……
贝蒂死了，是被他亲手杀死的。他满手的血腥，身上也沾满了血，他是罪人！他恨不得自己马上死了！这样也没办法补偿万分之一，巴克村村民知道了会怎么想？贝蒂的母亲，那个哭着让他去救贝蒂的蕾迪夫人会怎么想？让我死了吧，快让我死了吧！
他疯狂地，不要命地跑着，他已经感觉不到腿抽筋或者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直到他看到里萨克村村口，直到他看到村里的马厩。
左手边，他看到火药的引线，呲呲地烧着。他发疯地踩着，使劲地跺着，他已经感觉不到腿在动了，他尖叫着，使劲踩着早已被踩灭的引线。
很多人被他的声音惊醒，逐渐围了过来，他们看到他满身鲜血，都惊恐地叫了起来。汤米一个踉跄终于摔倒了，他看到马厩下刻着一行字：
——你成了罪人，但你知道，这比英雄伟大。
6.最后的审判
里萨克村村民都围在审判庭的外面，他们是自发来到这儿的。他们知道最终的审判就要揭晓，那个杀了个女孩却救了全村人的火枪手汤米，将会从这里直接押送到绞刑架上。
他们中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结果是肯定的，审判庭会依据最高法令判决，并且不会犹豫。但另外一部分人却深深地产生了怀疑，最高法令不是维护国家和平的吗？而现在却要处死一个避免了一次爆炸事故的人。他们的价值观动摇了，最高法令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动摇了。
没有人能说出他是否该死，除了贝蒂的母亲蕾迪夫人一直情绪激动外，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他们决定接受审判庭的判决，不管结果是什么。
审判庭里正举行一场小型的会议，巨大的红木桌旁，坐着与会的几个人。火药库的吉姆长官穿着自己笔挺的军装，拍桌子喊着：“看，他成功了！他确实让我们认识到最高法令的漏洞了，我们该怎么判决？杀了汤米，告诉世人，一个村子算不了什么？”
审判长安静地听着，却没发表任何意见。厚重的宪法就摆在他眼前，就好像查理一世国王端坐在那儿一样。
白胡子罗纳站在后面，他蠢蠢欲动好几次，但因为职位原因一直没敢插嘴，这次听到吉姆这样说，他终于忍不住了：“各位长官，最高法令也是人定的，不是吗？汤米他……”
他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喉咙像噎住了什么东西，“汤米他是个好小伙子。如果换做我们，我们会怎么选择？都想想吧！难道不该看看还有谁该负责吗？为什么没有支援呢？火枪队其他人在哪里？约翰被抓住了吗？”他说完这句话就狠狠地盯着杰克，就好像看见什么厌恶的东西。
审判庭里一阵沉默。
吉姆向前探了探身子：“杰克，或许你应该说说为什么不派些人过去，你知道派了结果就不会那样。”
杰克这才动了一下，挤出了一个微笑：“这是一个意外，约翰会抓到的。”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朗声道，“先生们，现在的结果，正是疯子约翰想要的。看看他制造了什么，他迫使汤米杀了可爱的孩子，从而救了一个村子，他是让我们所有人对最高法令产生怀疑！他想让我们修改法令！
“很明显，他会认为我们这次讨论的结果是放过汤米，鞭刑或者流放什么的，总之不会杀了他。这样最高法令就不再强硬，它有一次‘法理不外人情’，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最后就会变成，杀人者不需要偿命，请相信，任何人杀人都是有理由的，所以每个人都值得宽恕，于是最高法令不复存在！
“或许约翰的本意是好的，他认为过于强硬的法令会损伤某些人，好像现在的汤米。但他却没有更深入地想想，如果没有最高法令的约束，当杀人也可以商量着罚些什么了结，那么我们的子孙将变成什么样子？我们的法律将变成什么样子？我们的国家将变成什么样子？”
杰克一连串的发问，让审判庭陷入更深的沉默。那厚重的宪法像是查理一世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你是对的。”好半晌吉姆开口了，他的神情更像是自言自语，“必须让约翰看到，即使是这样，最高法令也不会更改，它将一直强硬下去，不会因为任何事更改。”
汤米杀了贝蒂，是为了救更多人，而执行最高法令，也是为了救更多人。只有保持最高法令的坚决性，国家才能一直安稳下去，即使它有小小的瑕疵，也要为了大局。
你是对的。让约翰计划成功，之后再用事实打倒他，最高法令永远不会动摇，让他彻底放弃那个念头，为了国家，牺牲一两个人，就好像汤米为了村子，也会选择牺牲贝蒂一样。杰克看着厚重的宪法，就好像查理一世亲口在对他说——
你是对的。
7.尾声
汤米被送上绞刑架时，里萨克村很多人都哭了，很多米酒和水果被堆在绞刑架下面，他们都希望他能先吃饱。牧师在一边念念有词：主会保佑你，你会升入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