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来借钱

2019-07-23 11:02:07

世情

继母来借钱

1

我回到家,看到爸爸和继母坐在沙发上,气就不打一处来,不用问我也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更让我生气的是,张松涛在旁边又端茶又倒水的,对他们还真亲近。

“小云回来了。”继母看见我满脸堆笑。小的时候她只在人前对我笑,人后就冷下脸来,好像是从我工作以后吧,尤其是在嫁人之后,她就经常对我笑了,只是这笑容让人一看就不舒服。

“小云,我和你爸可真是没选错女婿啊,松涛人真好,不愿看着自家人为难,二话不说就答应帮我们了。”继母笑着说。

我没笑,实在笑不出来,转而对张松涛说:“你答应他们什么了?”

张松涛说:“爸妈说小晖要买房子,首付的钱没凑够,让我们帮一点。”

他话还没说完,继母就接过话茬,“我们是借,小云你放心,等小晖有了钱,我就让他还你们。”

“借多少啊?”我看看张松涛,又看看我爸。

还是继母在答话,“不多,就20万,这20万对我们来说是笔大钱,可对你和松涛来说就是小意思了。”

张松涛也给我倒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来,我没喝,“松涛,你公司不是要上新项目吗,你昨天还在为资金发愁,怎么现在20万成小意思了?”

张松涛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别这么说话,“都是自家人,小晖遇到难处,我们多少也要帮一点。”

自家人?他还真是把继母当亲人了,我可不这么想。

我10岁那年妈妈去世,还没出半年爸爸就把继母娶进门来,还带着一个比我小5岁的儿子。当着外人的面,继母对我还算说得过去,她总是对左邻右舍说,云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她待我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亲。

她说自己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让我吃好喝好,还说再苦再难也要供我上学。她说得自己好像有多伟大似的,可事实上呢,外人不在的时候她对我冷淡得很。她住进我们家没多久,我那个朝阳的房间就让给了他的儿子。

5岁的小孩儿顽皮,经常抢我的东西,扔我的玩具,撕我的作业本,她一副不管不问的纵容态度。她总是说小晖比我小五岁,让我什么都让着他。家里如果只剩下一个鸡蛋,那它一定会出现在小晖的碗里,爸爸带回来一个什么稀罕物件儿,也一定会出现在小晖的手里。

那会儿爸爸被调到外地工作,工资都交到继母手里。我交学费的时候,继母却总是故意拖几天,让我犯难。我上学的时候从来没参加过春游之类的集体活动,因为继母从不肯给我除了学费以外额外的钱,而我也不想苦苦哀求她,去看她那张冰冷的脸。

我高考时考上一所名校,本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继母在爸爸面前哭哭啼啼,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家里就爸爸一个人赚钱,日子实在过得紧,一下子又要拿学费,又要拿生活费,实在是难为死人了。

好在老实巴交的爸爸那次态度还算坚定,找亲戚借钱给我交了学费。我上了大学,生活费继母从来没有给够过,父亲偶尔也会悄悄给我一点钱,可是他这人老实惯了,只知道埋头工作,家里的经济大权都掌握在继母手里,他给我的那点钱,只是杯水车薪。要不是我一直在打工,大学很难读下来。

我和张松涛刚结婚那会儿,他事业才起步,我薪水也不高,我们买房子的时候也是东挪西借,父亲和继母可没借给我们一分钱。

现在看我们日子过得好一点了,继母就张口闭口自家人。借钱的事儿继母之前已经在电话里跟我说过几次了,我没答应,没想到她干脆拉着爸爸上门来了,她知道张松涛好说话,就对他张口了。

还没等我说话,继母又开口了,“松涛说得没错,都是自家人,该帮忙的时候就得帮。我跟小晖说了,这买房可是大事儿,亲朋好友都会出一份力的。你虽然没钱,可你姐姐姐夫赚钱多啊,你姐就你这一个弟弟,不帮你帮谁呢。”

我小时候继母不待见我,他带过来的儿子小晖在我面前也总是颐指气使的,我们只是家庭重组后的异姓姐弟,关系并不亲近。现在看我经济条件还不错,继母就拼命拉近我和小晖的关系,可关系怎么会是几句话就能拉近的呢。

我对继母说:“别人都认为我们赚钱多,可不知道我们赚钱的辛苦,我升职加薪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儿,家里还有房贷要还。松涛公司起步没多久,用钱的地方太多了,现在又要上新项目,正发愁资金的问题呢。”

听我这么说,继母脸上讪讪的,不过她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小云啊,你小时候我们家里条件不好,可是再怎么艰难,我和你爸也没缺着你的吃穿,我们省吃俭用,供你上了那么好的大学。

到了小晖高考那会儿,家里可真是拿不出钱来了,他最后只上了个大专。你结婚之后,赚钱多,手头宽裕,我和你爸就算手头再紧也没问你要过一分钱吧。

你也知道,现在房价高,我和你爸这东拼西凑的,该借的地方都去借了,现在是实在凑不够了才来找你们的,你们可不能看着我和你爸犯难不帮忙啊。”

话说过来说过去都是她的理儿,小晖当年是读了个大专没错,可那是因为他学习成绩不好,只考上了大专。现在说得好像是我上大学花光了家里的钱,让小晖没钱上好大学似的。这个锅我可不想背。

我说:“小晖虽然当年高考成绩不理想,没考上本科,好在就业的时候你们托关系走门子的,给他安排了不错的工作。现在他自己能赚钱,买房子的压力可不能都放在你和我爸身上。再说,咱家那套老房子不是要拆迁嘛,到时候至少能换套两居室吧。”

“是说要拆迁,可是一直没有准确消息,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现在小晖眼看要结婚了,总不能没套婚房吧,要是没房子,他丈母娘可不肯把女儿嫁过来呀。”

我看我爸一直坐在旁边,闷着头不说话,就对我爸说:“爸,说到老房子了,您最清楚了,这套房子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您是第一继承人,可是爷爷奶奶临终的时候,都说过想把这房子留给我。

您为了这事儿单独跟我说过,您说小晖是个男孩子,将来娶媳妇儿总要有套房才行,又说他赚钱没我多,你思来想去还是想把房子留给他。我体谅您的难处,从没为这事儿争过。现在他又要买新房子,怎么也轮不到我出钱吧。”

我爸刚张了张嘴,继母就一个眼色丢过去,抢过话来,“小云啊,我们今天是来借钱的,也不是让你出钱,你看,松涛都答应我们了,你这当姐的可不能反悔啊。”

我看看张松涛,正要发作,张松涛却极力用眼神制止我。

继母及时站起身来,“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你们把钱准备好了,我让小晖过来拿。”

我爸和继母走了,我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张松涛在旁边说:“最近公司是需要筹措资金,可是家用的钱总是要留出来的,20万我们紧一紧是能拿出来的。”

我白了他一眼,“我跟他们的关系你不知道吗,你也不等我回来商量一下,瞎答应他们干嘛呀?”

张松涛这人惯会和稀泥,他说:“都是一家人,总不好为了钱伤和气。”

“你不想跟他们伤和气,那就跟我伤了和气了。我还要跟你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从小到大,他们从来没把我当成一家人。现在要不是看我手头宽裕一点,他们才不会是这个态度呢。”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总是记着这些,自己心里也不好过呀。”张松涛还在试图劝我。

“有些事难道想忘就能忘吗?受苦的又不是你。张松涛你听着,这钱我不同意借,你要是悄悄借给他们,以后你就跟他们过吧。”

我知道这话说重了,这本是我的家事,把张松涛扯进来,他也挺冤的。他没有参与过我的童年少年,怎么能设身处地理解我所受过的人情凉薄;他生活在一个和谐的家庭,又怎么懂得我所经历的那些家庭冷暖。他同意借钱,也是想修补一下我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家庭关系。

我只是生气他不该答应借钱。就算他不能理解我的过往,难道应该站在哪头他都不知道吗?

我起身走进厨房去做饭,张松涛就跟进来给我打下手。结婚这些年,我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吵了架,只要一起做顿饭,也就和好了。

埋着头做了一会儿饭,我说:“这钱坚决不能借。”

看我态度这么坚决,他点点头,“好,听你的。”

2

我爸单独约我出来吃水煎包。那家包子铺就在我小时候住的那条街上,几十年的老店了,做包子的已经换了一代人,但包子味道没有变。我爸点了韭菜肉馅儿和韭菜素馅儿的煎包,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

我爸看着我吃包子,露出一脸慈祥。从小到大我跟他交流很少,他本来话就不多,又一直在外地工作,我们在一起吃过的饭都屈指可数。不过随着年龄增长,他在我面前越来越露出老态和慈祥。

“小云,小晖买房的事儿……”

“爸,你别说了,我不可能借钱给他。”

我爸嗫嚅着:“小云,你要是一下子凑不够20万,借个十万八万也行啊,要不然我也挺为难的。”

“你为难什么呀,这房子又不是你买,凭什么你东奔西走借钱呀。小晖还想啃老啃到什么时候啊,光啃老还不够,还要来啃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爸,这要是你买房子,出多少钱我也乐意,可是凭什么让我借钱给他呀。他们当年那么对我,你知道我心里多委屈吗?”

“爸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我爸依旧嗫嚅着,一脸的为难。

“她逼你来的对不对?爸,你现在也是一把年纪了,怎么还那么怕她?”

我爸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看看我,“小云,我不是怕她,我知道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她对你不够好,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你对她也有很多不满的地方,可是当后妈的,能有几个让孩子满意的呢。她就是有千般不是,当年我不在你身边,可是她把你带大的呀。再说现在我老了,她是我身边的伴儿,她的难处也就是我的难处呀。”

我低头吃着包子不说话了。吃完包子我对我爸说:“我回去再想想吧。”

走出包子铺,我沿着小时候走过无数次的这条路,步行了一段。走到街口拐一个弯儿,有一棵老槐树,大中午街上没有人,只有夏风吹着槐树叶沙拉沙拉地响。

这棵树知道我的很多秘密。小时候在家里受了委屈没人可说,我就悄悄地对这棵树说。我知道这棵树没有树洞,可是我的心事总要有个出口。

我摸摸老槐树的树干,粗糙干裂,它现在也像是个老人了,它跟我爸一样也老了。

其实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张松涛和我爸是我最亲的人了,我不想让我爸为难,可是要让我拿出20万给小晖,我心里过不了这个坎。

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张松涛说:“还在为20万的事闹心呢。既然你不打算借,就别再想这事儿。”

我没搭腔。继母精明强势的脸和我爸慈祥苍老的脸在我眼前打转儿,搅得我心烦意乱的。

就在我终于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骤然响了起来。我摸过手机,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我爸颤抖的声音,“小云,怎么办呀,你妈忽然不舒服,话都说不了了。”

我腾地从床上坐起,“爸,你别着急,先打120,然后告诉我去哪家医院。”

“好,我打120……打120……”我爸的声音听起来六神无主的。

张松涛也被吵醒了,我俩都起来穿好衣服,准备去医院。

继母突发脑梗,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她一直是个很强势的人,从年轻到老一直是什么事都想说了算,什么事都想办得好,这次生病大概跟这段时间跑前跑后给儿子借钱,又着急又上火的有关。

我爸急得跟什么似的,虽然这些年他们聚少离多,虽然他们只是各带儿女凑合在一起过的半路夫妻,但是他说的没错,这是余生要跟他作伴的那个人啊。

我陪我爸坐在椅子上,安抚他的情绪。张松涛和小晖站在旁边,小晖也显得六神无主的,张松涛拍拍他的胳膊,“先别着急,一会儿听听医生怎么说。”

我们在医院待到天亮,终于得到消息,继母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需要待在重症监护室。

我劝我爸先回家休息,我爸不肯。后来小晖也过来劝,他说他会一直在这陪着的,让我爸放心。我爸这才不情愿地跟着我和张松涛出了医院。

送走我爸,张松涛把一张银行卡放到我手里,他做事向来比我周全,出门的时候我都不记得带什么东西,他却把银行卡带出来了。“病得这么严重,估计要交不少钱,我看爸应该没多少积蓄。”他没有说下去,可能是怕说多了我又不乐意。

我攥着那张卡,对赵松涛说:“你开车送我回医院吧。”

3

继母三天后被移到普通病房。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话说不太清楚,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强势了一辈子的她,骤然间显得衰老和虚弱,我从来没见过这样虚弱的她。我忽然想,如果那天我痛快地把钱借给她,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病了。

我把这话跟张松涛说了,张松涛说:“你这个人啊,什么事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你这几天去医院没看到吗?老年人突发脑梗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这也算是常见病了,不能归结到某个人某件事上。

你是个要强的人,可是很多事并不由得你控制,老人的身体不是你能控制的,当年的生活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你把小时候的遭遇归结于人心,我觉得不完全是,当初生活条件不好也是很大的原因。

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能做的也就是好好学习。后来你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也算是对命运的挣脱。你不要总是在这些事情上纠结,你该活得轻松一点。”

他说得有道理,可能我从小养成了习惯,总是想太多,总是心事重重。过去的那些委屈,一直压在我的内心深处,一遇到事就爆发了。我也想忘掉一些事,也想活得轻松一点,可是实在太难了。

几天后我又去医院送饭,走到病房门口听见继母声音虚弱地对小晖说:“妈这一病,耽误你买房了,房款还没凑够吧?”

小晖说:“妈,现在别提买房的事了,先治好你的病要紧。”

“买不上房子,小颖怎么会答应和你结婚呀。你爸死得早,有些事儿妈不替你张罗,谁替你张罗呀。你这孩子老实,没什么大本事,不像小云,脾气比你大,本事也比你大。妈真怕自己一口气上不来,撇下你一个人,你还没成家立业,让妈怎么放得下心呀。”

“妈,别这么说,你这样说我心里多难受呀。”小晖的声音有点哽咽。

继母叹了口气,“房子还是要买,这婚也一定要结。等妈好一点,妈再想办法去给你借钱。”

身体都这样了,她还在瞎操心呢。当然,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为小晖操心。小晖自小丧父,跟着她到我们家来,她事事护着他。不过,虽然她一直像母鸡护小鸡那样护着儿子,可是当年我们家没什么钱,过得捉襟见肘,我自然受过很多苦,可小晖也没享到什么福。

我提着饭走进病房,继母看上去精神还好,她对小晖说:“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你姐说说话。”

我坐在继母床边,她说:“小云啊,我知道,你心里恨我,觉得我对你不好,我呢,这些年对你和小晖的确没做到一碗水端平。”

大概是生了病没力气再装了,她今天终于说了真话,以前她可是坚决不承认这个事实的。

她接着说:“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可是你说谁没点儿私心呀。当年在钱上,我对你是不够大方,可是那会儿一个人的工资四个人花,不精打细算能行吗?你回过头来想想,我从来也没缺着你吃的喝的呀。”

我爸当年把所有工资都交给她,她难道好意思饿死我吗?她一直那么偏心,什么东西都尽着小晖用,我和小晖闹矛盾也一定是我的错。我记得十三岁那年,小晖打碎了盘子却赖到我身上,她气势汹汹地骂了我一顿。我实在气急了离家出走,她找了大半夜才把我找回来。

是的,我想起来了,当年她虽然对我不好,但是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她的确也曾着急地找过我。我爸一直在外地,我也算是吃她做的饭、穿她做的衣服长大的。

她又说:“我知道你妈刚去世你爸就娶了我,你心里不舒服。可是那个年头,我们各带着一个孩子,如果不凑在一起,各自的日子都不好过呀。”

我没有答话。

她说了这么多话,好像有点累了,闭上了眼睛,我以为她不再说话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小云啊,你总嫌我对你不好,可是你对我又怎么样呢?你想一想,这么多年了,你叫过我一声妈吗?”

是的,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喊过她一声妈。她拖欠我学费的时候,大概也希望我在她面前说句软话,喊她一声“妈”,可是,即便是那种时候,我也做不到这么称呼她。

后来她好像睡着了,我走出病房。小晖还站在走廊上,我把一张卡塞到他手里,“这里面有20万,你拿去用吧。”

“不,姐,现在我不考虑买房的事了,妈就是为了这事着急上火才生病的。”

“我既然决定把这20万借给你,你就拿着吧。”我把钱硬塞给他,走出了医院。

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了,我开着车,过了好几条马路,才想起开的方向不对,不知不觉开到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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