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意思是——”李清秋抹掉眼泪,眼里似乎有了一丝欣喜。她心性单纯,哪里知道这是她父亲的迂回计策。
“你听我讲完。”李父说,“我不是担心他不聪明。商场上的东西,是可以学的,我可以慢慢教他。但对于他的人品,我没见过,自然不放心。他现在说只爱你,等他继承了这家业,有钱了,保不齐娶个三妻四妾,那时候,你又当如何自处?”
“因为他和我们家差距太大。”李清秋的父亲叹口气,“你从小养尊处优,但他们家那么穷,你跟着他,会受苦的啊!”
这个时候,有人叫住了她:“你迷路了吗?”
“嗯,你的面果然神奇,我还没吃只闻到香味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李清秋笑着,一口一口吃下了他煮的面,最后还把汤都喝光了。
“谬论!你怎知我们一定会贫穷?我们两个一起打拼,怎么可能不能拥有幸福?我听说,爷爷也是白手起家的。为什么他可以做到,我和正奇就做不到呢?”李清秋握拳。
父亲正好有事不在,李清秋找不到靠山只能和母亲据理力争,她那会年纪虽小,但口齿伶俐,母亲不管讲啥大道理,她都一一反驳回去。她母亲气急了,一时口不择言,说她跟仆人厮混,传出去没人会相信她还是清白之身。
李清秋因为母亲这句话彻底伤心了,她看着母亲说“无论如何,名节对一个姑娘家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我不过跟着仆人上街采办东西,看着他们搬东西,看着他们讨价还价也是有趣的。你非说人言可畏,说我和仆人们如何如何了,这是一个母亲该对女儿说的话吗?如果别人说我,作为母亲你不是应该维护我吗?而不是雪上加霜,冷嘲热讽。一个母亲都不相信自己的女儿这才叫人言可畏。”
宋正奇家虽然只开了个面摊,不过他爷爷是个秀才,一家人都还算颇有文化。宋正奇更是受他爷爷的熏陶下,自幼读书。虽比不得李清秋见多识广,但对历史和如今的国家形势都有一套自己独特的见解。
一日,她跟着家里的仆人上了街,被母亲知道,又是一顿训斥。她自己出去,或者跟丫鬟们出去倒还好。她跟着一帮男仆出去,母亲认为是有伤风化的事,让她跪了一个下午。
每次两人见面都相谈甚欢,不管聊到什么两人都会以自己的见解侃侃而谈。每一次分别都特别期盼下一次的见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家里如何,重要吗?我们两个以后也可以做生意,或者他也可以教书,我们不会穷,我们也会活得很好的。”李清秋看着父亲说。
“你真的没事了吗?”宋正奇也站了起来,看着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担心。
李清秋听了愣住了,随后脸就红了。她咬住嘴唇,忍不住拿眼角偷偷去看宋正奇,只见他有些紧张的搓着手,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她。他那双眼睛里有炙热、真诚、紧张与期待。李清秋觉得这双眼睛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她似乎看得痴了,就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看,仿佛移不开目光。
客厅里,白笙烧了热水,倒上两杯。无隐则打开那副《海棠春睡图》两个杯子里有两道水汽缓缓上升,隔着水汽望去,只见那副图上的贵妃醉意更浓、媚意更甚。海棠似乎在轻轻摇晃,有心事不敢说,半点花香不敢泄露,一副欲说还羞的样子。
“清秋,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懂了。生活啊,是要靠钱维系。而感情,是经不住时间的考验的。你们两个精打细算过日子,以后免不了为钱的事情吵架。他在外做工累了,回到家,你还和他吵架,时间久了,再深的感情都会消磨干净,贫穷夫妻百事哀的道理我相信你不是不懂。”
她找到了宋正奇,很开心的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了。她以为父亲只要松了口肯答应给正奇一个机会,事情就会有转圜的余地。以宋正奇的能力一年半的时间定会让他们对他刮目相看,她不怕等待。她把事情想得很简单,她以为只要她和宋正奇在一起,面对任何风浪她都不会害怕。她有信心等到风平浪静,拨云见日的那天。
“竟是如此”白笙皱了皱眉,“那这段往事于他不知是喜是忧,又到底……该不该让他想起来”
她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抬头却见宋正奇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唰的一下脸便又红了。“你……你不许笑我。”
李清秋看着看着突然就破涕为笑了。“咕咕,咕咕”刚笑完,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李清秋这才发现自己饿狠了。她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又与母亲吵了一架,一直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刚刚只顾伤心了没有发觉,现在闻着那股子面香,她的肚子倒是实实在在的提醒她该吃点东西了。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伤心了,只知道害羞的低下头。
那个时候的他们年轻而纯粹,眼里只有爱情。青年人的爱情总是那么单纯而炽烈。他们没有顾及他们俩家族地位的悬殊,也没有想过双方的父母会反对。
“真的?”李清秋问
“好,想吃多少碗都可以。”宋正奇笑着也朝她招了招手。
“我看是你想逼死我和你母亲!”李父道,“如今生意难做,没有当官的帮忙,你以为我们李家能走多远?你要这一大家子人都因为你的不懂事饿死是吗?”
你看看街上有哪个贵族小姐到处乱跑的?在街上跑的都是穷人家的丫头!你父亲胡来,你也跟着胡来!你看看你自己,脚也没裹,还这么没规矩,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唉,我当年真不该听你父亲的话,早知道让你裹脚就好了。
“心里肮脏,眼里看到的才肮脏!”李清秋吼完这句话,捂着脸愤怒的转身离去。
少年笑着说道“没事儿,我请你。我跟你说啊,不管你有什么伤心事,只要吃一碗热乎乎的面,你都会开心起来的。”
也由此,他并没有要求李清秋必须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反而是准许她上街。
李清秋接过筷子,看向宋正奇,便调侃“哦,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不要我钱,原来是拿我做实验的小白鼠。”
肺腑、肠胃都因为那碗面温热起来。李清秋觉得,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喜欢上了他。没有太多理由,可能是因为他在她伤心失意时给她煮了碗面,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微笑温暖了她。
六十年前,晚清,那个时候南京叫江宁。
李清秋微微歪着脑袋看着他“我……不”
“不笑不笑,在下很荣幸。这表示我做的面,一定很好吃,对不对?”宋正奇眉眼间都是温柔。
母亲一不在,李清秋便会偷偷跑出去玩。在她心里凭什么男孩子可以去私塾上学,而她就要在家里等教书先生。家里先生只教她一个人,她觉得太过无趣,而私塾里一群人上课才好玩呢,她非常羡慕那些男孩子们。
李清秋不喜欢书里说的君子远庖厨,在她眼里,他似乎就是那个为她洗手做汤羹的人。
嗯,白笙轻轻回应了一声。
李清秋的父亲十岁便出门游历,待得最久的就是大不列颠国,是以思想开放,并没有用清朝人的那套思想去教育自己的女儿,是以,他的女儿李清秋没有裹脚。
“父亲,您可以随便拿个店铺给他,考验他,也让他练练手。他很聪明,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听见父亲似乎松了口,李清秋忙这般说。
李清秋见他那副模样,心脏似乎被人捏住,痛到不能呼吸。她连忙起身拉住他的手臂,“傻瓜,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我不要你给我煮一辈子面条,你要知道,我还喜欢吃排骨,鱼。嗯,排骨要清蒸的,鱼,要红烧的!还有啊,像什么梅花糕,绿豆糕。对了,还有西餐,什么华夫饼,牛排,我都喜欢,到时候你要一样一样的做给我吃。”
宋正奇听罢,笑看着她“嗯,会打趣我了,看样子心情好了很多。”
她在这最伤心的时候,宋正奇给她煮了一碗面,便似给了她一碗良药,医治了她心里的所有不安。
宋正奇做的是阳春面。面汤是他父母早就熬好的高汤,宋正奇做好面条在清水中煮好,放入碗中,淋上熬制好的葱油,再撒上葱花和海米,最后淋上高汤。面条爽滑,海米鲜美,葱香四溢。几乎让李清秋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无隐看了这图半晌,随手结了个印。只见那副画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随后,一缕似有幻无的轻烟从海棠里冒出来。那份关于爱恋的回忆,便骤然浮现在他们面前。
“为什么?他品德高尚,学识也可以。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李清秋问自己的父亲。
“我既然都让步了,你还不肯让步吗?这关乎你一辈子的幸福,你连一年半载都等不了吗?”
少年却是笑了。“今天我爸妈有事,我看铺子。现在店里没什么人,进来坐吧”
“所以,说来说去,我不过是你的一个工具?”李清秋冷笑,“你们是不是想逼死我?”
“阿笙,一起来看看吧”无隐对白笙说道。
“不。不是的。我知道了。谢谢父亲的成全!”李清秋喜极而泣,连忙上前给父亲倒了一杯茶,“父亲,喝茶!”李父看着她此番举动,一时竟是哭笑不得,最后只指着她鼻子笑骂了一句:“真是女大不中留!”
“没有迷路?”宋正奇再问。
母亲对她太过严厉,苛责,且尊崇的那一套向来不是她所喜欢的。父亲对她很好,可是太忙碌了,她也经常见不到他。
不比李清秋想得简单,宋正奇听完她讲完这一切,已明白她父母是不会接受他的。
宋正奇笑了,一下子拥抱住李清秋,他感到了抑制不住的狂喜,心跳快了好多,双手也忍不住颤抖。此刻,他终于抱着她,却连双手都不知该如何安放。“好,做给你吃。我会给你做一辈子的饭,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宋正奇说。
李父挤出笑容。“很多男人一开始承诺的时候,都是对你死心塌地的,誓言也说得感天动地。可是誓言嘛,谁都会说,但守不守得住,还另说。他要是娶了你,这家业他是要继承一些的。我刚才说那些话,是有吓你的成分在。但如果你真的嫁给他,我还真让你跟着他受苦不成?”
李清秋看着这碗面,再看看宋正奇。她觉得这碗面珍贵无比,比这更珍贵的是宋正奇为她做面的样子。
李清秋的母亲则是大户人家出身,思想传统,看不惯西式做派,对李清秋要求规矩颇多,行走坐卧,各种礼仪都是按照大家闺秀标准来的,这个不许,那个不准,每每见李清秋出门那都是要拦下的。
“那,我给你做一辈子面吃好不好?”宋正奇鼓起勇气说道。
李清秋循声望去,问她话的约摸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在面摊口做面条。他有着好看的眉眼,不过他脸上沾了些许面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滑稽。
那一年,宋正奇十八岁。宋家和李家在一条街上做生意。不同的是,宋家只有一个小店铺,以卖面为生。李家却是开的酒楼,李家世代从商,整条街都是的房产几乎都是他们家的,两家的悬殊,可想而知。
“嗯,好吃!你做的面是我这辈子最好吃的面!李清照肯定的回答着。”
“什……什么,我……我知道了。宋正奇眼里的色彩仿佛在那一瞬间熄灭。他似乎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垂丧着头,刚要转过身去。”
这些话都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李清秋都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故而,李清秋从小便和父亲亲近,和母亲疏远。每每父亲在家休息就会在书房里给李清秋讲述他出门游历的趣事和每个国家的风土人情。是以,她自幼视野开阔,见识不菲。还跟着父亲学了洋文,一口英吉利语也说得很流利!
“明天我们去见了李清秋女士再说吧,我们不能替他们做决定。”无隐说
“你既然明白我担忧什么,便好。但他是不是这种人,我们都不知道。所以啊,你先别急着嫁,等我们花个一年半载的时间观察、考验一下他,如果他没问题,你再嫁好不好?”
从那以后,李清秋便经常会偷偷溜出去找宋正奇。
“没事”李清秋笑了笑。
“不,不会的。他说过他只娶我一个,不会纳妾。”李清秋说,“父亲,您说的那些担忧,我都明白的。可正奇他不是这种人。”
“真的。”少年温和的笑着,拿着抹布在一旁的桌子和椅子上都擦了一遍,“来,坐吧”
“呀,我才发现呀,你是蔫坏蔫坏的啊。我胖了,自然嫁不出去,只能嫁给你了。”李清秋说着说着,声音到底越来越小了。宋正奇松开拥住她的怀抱,收回手,却是抬起了李清秋的下巴。他认真得近乎庄严地看着她:“是啊,我娶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说好不好?”
“我不需要把生意做大!我只要我们两个人吃得饱饭,我们在一起就好。我们两个人开开心心的就好,不是什么事情都要用金钱来衡量啊!我们如果不在一起,我会很痛苦。那么,纵然我有再多钱,我也开心不起来啊!”李清秋咬唇说。
“好了,清秋。王家在朝廷做官,今年江宁即将上任的官员也是他家亲戚。你嫁到王家去,我们家的生意才会越做越好。”李父道,“今年我想多买几块地,一直被阻拦。等王家人上任,你又嫁过去了,我们李家就不会被阻拦了。”
“好。”李清秋也庄严地点头,“再好也没有了。”
见李清秋迟迟不回答,宋正奇紧张了,“清秋,你……你愿意吗?”
他们相遇、相知,随后像很多人一样、私定了终身。
“没有迷路,我家就住在这条街上!”李清秋朝他招了招手,“你做的面条很棒,我会再来的,你可不许不做了。”
她没有顾身后母亲的呼喊,一口气跑到大街上。她一路跑,一直跑到街角才停下来。刚才她只是一时冲动的跑出来了,现在冷静下来她却不知该往哪里去,她没有什么朋友,身上也没有带钱。她有些茫然,就站在那里,颇有些无助的向四周望去。
事情很快就被李清秋的母亲发现了,遭到了母亲强烈反对。李清秋便去找了父亲给自己做主。她满心以为,她的父亲会始终站在自己这边。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父亲竟然也反对。
李清秋深深地看了他几眼,然后站起来“我走了,谢谢你的面。”
“父亲……”
他明白李清秋父亲见女儿以死相逼,故使出了缓兵之计。等自己真的前去见她父母时,很难说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啪”母亲气急了,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你这是要反了天了!
“我叫宋正奇”少年说完就转身专心为她做起面来。
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处旅馆住下他们要了一间套房,两个卧室,一个客厅。
“发什么呆啊?吃啊,你看看好不好吃。说实话,你是我今天的第一个客人。我煮面没有爸妈那么有经验,我还担心呢。”宋正奇给她拿了一双筷子。
李清秋心情甚好的回了家。甚至面对母亲的责难她都破天荒的没有生气。她想,他的话真的是对的,她有很多的小伤心,吃完那碗面以后,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宋正奇之所以不会记得他们之间的爱情,就是因为那副《海棠春睡图》海棠藏起了他的心事,连他自己都将心事忘了。”
“清秋,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人可以完全顺应本心生活。你来到这个世上,就有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就有你的身不由己。”李父摇摇头。
“我不要这个责任,好不好?让我任性一回,好不好?否则,我真的宁可死!”李清秋越哭越厉害,就差给父亲跪下了。
李清秋见父亲虽没完全答应自己和宋正奇的事,但他好歹口头松动了,自然是十分高兴。
“我……我没带钱出来”李清秋有些窘迫的说。
李父看着她,终究只长长叹了口气,见劝说无用,便只得道:“那这样吧。你先不急着嫁给那宋正奇。找个日子,你把他带过来,让我和你母亲见一见。我和你母亲比你多活几十年,看人上,总是比你清楚的。之后你呢,你再和他多相处看看。”
这一日,宋正奇又给李清秋煮了一碗面。李清秋吃得正香的时候,宋正奇便问她“清秋,我做的面……是不是真的很好吃?”
“我……”李清秋眼泪流出来,“我不信。我不信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父亲,我一直敬重您,满心以为您会祝福我。我以为……我可以拥有自己的幸福。我……”
“清秋,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做生意岂有那么简单的?不是你聪明、有头脑就好了。你要把生意做大,就要与权贵交往,互有利益牵扯、互相可以照应。”李父说着,叹了一口气。
“多谢”李清秋坐下后说:“我叫李清秋,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