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一辆小车停在我家楼下,阿远坐在驾驶室里朝我招手。
我坐上副驾驶,从后视镜偷眼看陶建国。车里的冷气开得非常足,可是陶建国的额头上依旧冒着细密的汗珠。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安慰道。
陶建国惶恐的笑笑,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说实话,现在看见我老婆我真的有点害怕,目光里好像藏了一头狼。”
“这年头很少有人带手帕了。”我有点惊讶的看着那块洗的有些发白的手帕。
“啊!我前妻以前买的,这么多年习惯了一直带着。”陶建国飞快把手帕揣起来。
车子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来,这里是老城区的中心,一切都停留在八十年代,狭窄的充满了油渍的小路,橘黄色的昏暗路灯,空气中饭菜和油烟味此起彼伏。
车子自然是开不进小区的,只能远远的停在马路边上,我们三人步行往陶建国家走去。
“你怎么还住这么破的老小区。”阿远捂着鼻子,有些受不了。
陶建国倒像是习惯了各种气味,笑着说道:“我爸留下的老房子,住习惯了就一直没有搬。”
穿过狭窄的楼道,陶建国在没有照明的走廊里摸索了一会,打开一扇门,暖黄色的灯光从屋里照进来,把我们的影子拉的极长。
“来啦!”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从布满油烟的呛人厨房走出来,化了淡妆,头发是时下最流行的棕色卷发,围裙里面穿着紧身露肩的蕾丝长裙。
“嫂子好!”阿远意外的看了眼女人,招呼道。
“这是我爱人,秦冬梅。”陶建国介绍道。
“你好。”我上前握了握秦冬梅的手,冰凉的仿佛没有温度。
秦冬梅十分热情,“都是我们建国的同事吧,你们难得来一趟,辛苦了。给你们泡了茶放在客厅,你们先喝着聊聊天,我这还有两个菜,马上就出锅。”说完,她扫视了众人,像个巡查领地的母狮子,转身回厨房去了。
正如陶建国说的,她的笑容后面确实像藏了把刀子,那是只有在看向陶建国时候才有的,愤怒,哀怨,不甘的情绪。
“她以前不是这样能说会道的人。”我们在客厅落座,陶建国看向妻子背影的目光有些畏惧。
或许是房子老旧的缘故,陶建国家的吊灯发出微微的电流声,滋滋,像极了有人在我耳畔低语。我端着杯子愣住了,忍不住侧耳去听。
陶建国和阿远吓了一跳,端杯的手也停下来,望着我不敢动。
“怎么了这是?”秦冬梅从厨房走出来,“建国,家里料酒没有了,你去买一瓶料酒。”接着目光看向阿远,说:“阿远你去看看喝什么酒,我们家建国平时也不喝酒,家里没备着。”
我情知她要支开两人,朝阿远使了个眼色。
阿远二话不说带着陶建国下楼去了,等到两个人下楼的脚步声听不见了,秦冬梅一屁股坐在离我不远的沙发上,敲着二郎腿挑衅的看着我,“你不是警察。”
我笑了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秦冬梅得意道:“我和建国结婚十几年了,见过的警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知道警察什么样。”
“没想到你这么善于观察。”我说。
“你是我陶建国找来对付我的?”秦冬梅上下打量了我,冷笑了一声。
“都是夫妻,用对付这个词不合适吧。”
秦冬梅“嘁”了一声,“你不用打马虎眼,我能感觉出来,我们家建国最近很怕我。”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怕你?”这个女人情绪稳定,逻辑清晰,我越来越感兴趣。
“因为我吓的。”秦冬梅顽皮的笑了笑,“不吓一吓他,我怎么能搬出这间老楼。”
“她在撒谎!”话音刚落,耳边突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到说话人呼出的气体吹在我耳垂上。
我按下心头的惊诧,问:“你的意思是,你半夜对着镜子说话,就是为了吓唬他,好从这个老旧小区搬走?”
秦冬梅脸上终于显出中年女人该有的无奈和辛酸,“我们早就在新城区买了房子,但是他一直不同意搬家,宁可把新房子租出去,我们为此吵了好多次,我也是是在没办法了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我点点头,“陶建国不愿意搬离老房子恐怕不是因为他父亲吧。”
秦冬梅脸上的阴霾一闪而逝,“是因为他前妻。”
“明白了,但是夫妻之间有什么问题还是应该好好沟通,这样吓唬人的法子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我说。
秦冬梅低着头,不再说话。楼道里适时的响起了脚步声,秦冬梅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奔厨房去了。
这顿饭吃的死气沉沉,陶建国不敢说话,秦冬梅自从和我谈过之后,一直心事重重,好不容易捱道吃好了饭,我和阿远忙不迭的告辞。
陶建国把我们送到小区楼下,有些担忧的问:“有什么结果吗?”
“没什么问题,你老婆吓唬你,纯粹是因为想搬到新房去住,你也不要想太多。”我心里虽然存了疑影,但是没有证据,只好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不过一个人忽然性情大变必然有她的原因,这是我朋友开的咨询室,我的建议是你们夫妻两个一起去看看,有问题一起解决。”
陶建国感激的谢了我,我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这几天先别去,我还要把你的情况和他说明一下。”
5
五天后,师弟丛勋给我打来电话,语气有些诡异,“师兄,你给我介绍的这对夫妻,本身就是我的客户啊。”
“撞客了?他们没和我说有在做心理咨询。”我想起那天在陶建国家耳边想起的莫名女声,心头猛的升起一团疑云、
丛勋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说:“这件事情有点麻烦,本来不能随便跟你透漏,这样吧,你抽空来一趟,咱们当面谈。”
于是那天下午,我回到了久违的咨询室。
“师兄,坐!”丛勋指了指屋里的沙发。
我摇了摇头,“别让我坐那,我总觉得下一秒你就要治疗我。”
丛勋无奈的笑了笑,露出和上大学时候一样整齐好看的白牙,指着靠里侧的办公桌,“师兄你真逗,那你坐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