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很少讲过去的事儿,丁丽以为是这场病让母亲伤怀,只坐在身旁静静地听着。
听到那句,“那晚我被人欺负——”丁丽下意识地愣了下,以为听错了,可接着母亲轻轻吐出一句,“那个人就是宋扬的爷爷陈严生。”
丁丽有些恍惚,“妈,你说什么呢。”
韩音的语气依然没有变化,“你没听错,我也没糊涂。”稍停了停,她接着说,“好了,我要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韩音看着女儿浮肿的眼袋,心一阵抽痛,哪个当妈的能不担心。
像是有无声的默契,母女二人都没有再提此事,但屋里的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丁丽的电话铃声响起,徐枫在那头说,晚上要和宋扬一起回家看姥姥,顺便吃晚饭。
“嗯,晚上妈妈有事,姥姥也想静一静,改天吧。”丁丽尽量压低了声音。
韩音佯装没听到,将水龙头开得更大。
同为女人,丁丽能体会母亲这些年来的痛苦,可此刻作为母亲,她更担心自己的女儿。
丁丽素来温和,甚少干涉女儿的事。凭心而论,宋扬是个懂事的孩子,难得的是两个孩子情投意和。
可婚姻,不仅是两个人的事,也是两个家的事。说来是祖辈的恩怨,可一笑泯恩仇谈何容易。
丁丽不想对徐枫有任何隐瞒,毕竟她的人生该由她自己选择,她的生活还是要她自己面对。
沉默,难以承受的沉默。丁丽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女儿,眼前的女儿已不是那个未经世事的稚嫩小女孩。
她没想到女儿的反应是这样,预先准备的安慰话根本无从说起。
但有一句话必须说,“小枫,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尊重,只是别委屈了自己。”
徐枫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猛灌了几口,咬着唇,点了点头。
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僵直,紧绷,丁丽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
4
宋扬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浓黑的剑眉轻蹙。
看着病床上安睡的宋扬,徐枫的心却不能平静。
那天若不是宋扬毫不犹豫地扑在她身上,那个躺在这里的人就是她,老实验楼钢窗上落下的玻璃就会落在她身上。
失神地坐在病床边,徐枫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要被撕裂。
“哎,我说,你不是该在此时,眼含热泪,饱含深情地握着我的手以身相许吗?”宋扬像往日一样开起玩笑。
徐枫收回神,“还以为你睡着了,这时候还有心思装睡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差一点就伤到脊椎神经。”
“说得也是,好危险啊,此时你真的不该以身相许,而是要不离不弃,至于身……”宋扬嘴角浮起狡黠的笑,目光快速地从她身上扫过。
若是平日,徐枫定会连笑带骂地打上去,可此时,只觉得心猛地一沉,勉强笑了笑,转过身拿起桌上的香蕉,“要不要吃根香蕉?”
宋扬隐隐觉出些异样,以为徐枫只是太担心他,拉过她的手,温柔地说:“别担心,我没事儿,你不是总说我,好皮囊装了副坏下水,祸害活万年,放心!”
徐枫喉间一紧,红了眼圈。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丁丽。
徐枫抽回手,站起身,眸中闪过惊异,“妈,你怎么来了。”
眼见宋扬也要起身,丁丽急忙上前拦下,“快躺下,别乱动,我熬了点汤给你送来。”
丁丽目光扫过女儿的脸,面上依然带着得体的微笑,心头却是一紧,莫说是年轻的女儿,就是她这样的年纪也会无措。
稍坐片刻,丁丽借口单位有事告辞,在出门时,轻轻牵了牵女儿的衣袖,递了个眼神。徐枫会意,转身对宋扬说:“我去送下妈妈。”
走出住院部的大楼时,丁丽已是一脸关切,“小枫,还好吧?”
“还好,妈——”徐枫紧抿着唇,眼泪已夺眶而出。
轻轻搂了搂女儿,“小枫,妈妈知道你为难,宋扬真的是个难得的好小伙。”
徐枫低头不语。
丁丽轻挽着女儿的手臂,徐步前行,“小枫,别说是你了,就是妈妈遇到这样的事也不可能轻松做出决定,这没有对与错,只是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会面对不同的问题,多给自己些时间,别太难为自己。”
离开时,看着后视镜中女儿的身影渐渐远去,丁丽踩下油门。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未知。
徐枫赶最后一班公交回的学校。一进宿舍门就听到宿舍老四带着哭腔大喊,“有什么了不起的,分手就分手。”
见徐枫进门,老四丢下电话转向她,“小枫,还是你命好,宋扬这样的男人不多了!”
徐枫强扯出点笑容,安慰道:“老四,怎么扯到命了,就是谈个恋爱。”
“唉,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看看现在上哪去找肯为你赴汤蹈火的人,能痛快出手买个口红就不错了!”老四说着话走到徐枫面前,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拍徐枫的肩,“小枫,好好珍惜你的感情,宋扬可是为了你奋不顾身!”
徐枫打下她的手,装作满不在乎地说:“先管好自己的事儿吧,事儿妈!”
老四皱了皱鼻子,转身坐到自己床上,掏出一枚一元硬币朝空中一掷,双手合掌接住,看了一眼,“是花,看来命中注定分手。”
徐枫嘴角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这样的占卜,她也做了无数次,谁又能真的听天由命,不过是希望天遂人愿罢了。
徐枫爬上床,带上耳机,伸手从枕边拿起一本《半生缘》心不在蔫地翻着,她喜欢张爱玲作品中字里行间的苍凉,尤其喜欢这本《半生缘》,此时读来却有了与往日不同的感受。
风骤起,徐枫起身,关上窗,雨落下,敲打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