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是夜。
一辆中型厢式货车在路上孤零零地行驶着。
这是一条新修好不久的路，鲜有人知。路面不宽，两旁只有几座刚刚盖完的厂房，黑黢黢的，貌似还没有投入使用。
司机阿强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将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眼前的视野当中。
同样的失误不能再犯第二次，同样的失误不能再犯第二次……阿强在心里不断地提醒着自己。
昨夜，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阿强开着厢货车跑在同一条道路上。
只能在这个见不得人的时间点运货，不能上高速公路，也上不去高速公路。车厢里的问题猪肉已严重超载，一家位于另一个城郊的香肠厂正如饥似渴地张嘴等待着它的到来。
“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运的东西是什么，就算你爹你妈你媳妇都不行！否则一旦露馅，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上班的第一天起，老板就先把丑话说在了前头，阿强倒也牢牢记在了心里。
难道阿强就不害怕犯事吗？说实话，他也怕。
怕，他还干，他傻吗？他比谁都精咧！
较下岗之前两倍有余的工资，而且还一日一结，谁不干谁傻蛋。看着阿强一把把拿回家的钞票，家里人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有闲心顾得上刨根问底。
短短半月，阿强已经轻轻松松地到手了以往一个多月累死累活才将将达到的金额数字。想起以前被剥削的日子，阿强愤愤地朝车窗外啐了一口，同时又在心里暗暗地咒骂了一通。但很快，他又沉浸在了现如今自认为的美好生活中，不禁“咿咿呀呀”地哼起了不入流的小调。
不知不觉，就快到那个标志性的十字路口了，这意味着阿强要前往的路程已过半。车轮压过的路面仿佛具象化成了一张张钞票飞进了阿强的口袋里，他更加得意洋洋起来。
这条路上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和两旁的路灯一样，还都只是摆设。但对此路况已驾轻就熟的阿强来说，即使是仅能凭借月光和车灯照明，他在这里依然没有减速的打算。
奇怪，今天怎么多了个警示牌？
在即将到达十字路口时，阿强察觉到，在十字路口的正中间，一块半人高、标有“禁止通行”字样的告示牌被立在那里，不甘示弱地反射着来车的光。
明明这条路之前都是畅通无阻的，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不通了呢？阿强透过车窗朝远处望了望，似乎除了那块警示牌以外什么障碍物都没有。一定是唬人的，反正又没人看着，区区一块牌子能耐我何？阿强可不愿意调头去另觅其他绕行的路，精打细算的老板每天只会报销刚刚好这段路的来往油费，虽然薪水丰厚，可阿强也是不愿意自己多掏一分冤枉钱的。
一个猛打轮，阿强全速绕过了那块警示牌。
“咚——”
回轮还没直行几步远，货车就结结实实地撞到什么，发出了一声不小的闷响。与此同时，一道火光点连带着被撞物体翻滚着划到了几米开外。
糟了！没时间考虑，阿强赶紧刹住车跳下去查看究竟。
笨拙地打开手机闪光灯，在货车车灯的指引下，阿强朝着那个一动不动的物体大步迈去。
是人，刚刚撞到的是人。
微微刺鼻的沥青味混杂着汗水的咸湿被阿强大口大口地吸进肺里，使他头晕目眩。
“兄弟！兄弟！”
没有反应。
阿强蹲下身，把地上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的年轻男子正面朝上翻过来，已是满脸血污，看不清具体相貌。
“救护车，救护车……”阿强一边嘟囔着一边哆嗦着在手机上按下“120”三个数字。
“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阿强准备按下拨通键的那一刹那，老板的声音突然响彻在他的脑海里。
贩卖黑猪肉可比肇事严重的多吧？
这里……没有摄像头吧？
也就是说……没问题的吧？
想到这里，阿强的心跳得更剧烈了。
他用食指在年轻男子的鼻下试了试，还有呼吸。
“对不住了兄弟，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阿强抻长了衣袖垫着手，拽着年轻男子的脚踝将其拖到了公路旁的黄土地上。这时他才发现，原来道路外的地面上还停放着一辆黑色轿车。
“这就是你自作孽了，来哪里不好，偏偏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活该你被撞！”阿强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心惊胆战地返回了自己的货车里。
不一会儿，发动机开始轰鸣，一切照旧。
货车驶过，将那颗被遗落在地的烟头彻底碾熄了……
算一算，事情发生差不多就要二十四小时了，没有人找上门，悬着的心暂且可以放一放。
为了生计，阿强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重操旧业。可当货车驶进事发路段时，他难免心有余悸，车速也不觉降了下来。
突然，笔直的路面上，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百十来米外的中央，正不停地朝着车窗内的阿强挥手，衣服和鞋子上的反光条分外显眼。
“怎么啦？有事吗？”在来人面前刹住车，阿强摇下车窗，探出头警惕地问道。
“师傅，能搭个便车吗？我给钱！”这人走到驾驶室旁反问道。
阿强拧着眉头仔细将其打量了一番。只见来人头戴一顶黑色棒球帽，黑框眼镜和蓝色一次性口罩一齐挂在脸上，辨认不出具体模样，不过从声音判断，似乎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你要去哪儿？怎么大半夜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哦师傅，是这样的，”小伙子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是A市的大学生，本来都已经放假了，可老师刚刚突然说临时有事，非要让我一早回学校报道，我不敢不听啊，只好连夜打车往学校那里赶，碰到的那个出租车说要带我绕近路，可刚到了这里，他就把车停下来提出要加钱，不然就赶我下车，我可不惯着他那毛病，开门就下来了，没想到司机也是个狠人，立刻头也不回调头就把车开走了，撇下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没想到这里这么偏，两个小时了，只遇到你这一辆车，害得我手机都没电了……”
“这样啊……”阿强乜斜着眼睛，拖长着尾音若有所思。
“师傅，我给你一百块，你拉我到A市，怎么样？要不一百五也成，我口袋里就只有这么多了……”小伙子拍拍裤兜，听语气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我只能捎你到A市城郊，不同意就算了。”
“可以可以！到那里就好办了！”小伙子听了赶忙不住地点头。
“上车。”
得到了许可，小伙子绕到货车的另一侧打开车门，将背后的双肩包移到胸前，然后蹿进了副驾驶座上。
就这样，阿强开着货车，载着一名搭车人和满满一车的黑猪肉向城郊驶去。
“哎，师傅，我听收音机里说，好像昨天在这附近出了一起车祸，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啊，我没有听收音机的习惯，真的吗？收音机里说的？我听听！”阿强有点慌，连忙按开了车上收音机的开关。喇叭里，一首音质粗砺的流行歌曲飘了出来。
“嗨，师傅，都下半夜了，哪还有频道放新闻啊。”
“是哈……”阿强咽了口唾沫，左手离开了方向盘，颤抖地从裤兜里摸出了一盒烟，从中抽出了一根叼在嘴里点燃，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你抽烟吗？”抽了几口之后阿强才想起询问身旁坐着的搭车人。
“不了，”小伙子将车窗摇下一道缝隙，“我不习惯在车里抽烟。”
阿强没有再搭话，昨晚出事的那个十字路口已出现在目光所及之处。
收音机里的歌曲还在吱吱呀呀地播放着，车内已烟雾缭绕。
“不行了，师傅，快靠边停下车！我肚子好痛，要下去方便一下！”突然，搭车的小伙子捂着肚子不停地呻吟起来。
一脚刹车，货车在马上要到十字路口处的道边停了下来。
“不是肚子疼嘛，卫生纸等下去再找就好啦，可别拉在我车上！”阿强瞥了一眼正在包里翻找东西的小伙子，不耐烦地说道。
“找到了！”
话音刚落，小伙子从包里快速掏出了一个黑色的东西，还没等阿强看清是什么，只觉得身体一阵痉挛，紧接着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02
“妈的，今天真倒霉，一连被人抢了几个单，害得老子现在还在空跑！”
出租车司机老满在同事们建立的网络社交群组里不满地发着语音消息泄着愤。本想得到些安慰话的他，却被一些冷嘲热讽的回复气得更加火冒三丈，全然不记得自己曾经是怎样更过分地奚落别人的了。
如上所述，老满是一位出租车司机。专管跑夜班的他，此刻正漫无目的地在市内乱窜着。拥有私家车的人越来越多，行情本就大不如前，还总被手疾眼快的同行抢生意，老满早已萌生过转行的念头，却迟迟下定不了决心。
记不清环城绕了几圈之后，终于有人站在路边朝着老满的出租车招手，是个瘦高的男子。老满在他身边停下了车，见对方没有立即拉开车门，便摇下了副驾驶的车窗询问。
“到哪里的？”
“通往A市郊区有条新修的路，能去吗？”一阵低沉的声音从瘦高男子脸上戴着的蓝色一次性口罩中传出。
“能去能去！快上车吧！”顾不上那么多，老满只想尽快开张。说实话，那条新修的路他只知道在哪里，并不熟悉。
瘦高男见老满接了单，便拽开出租车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啪”的一声，老满将面前的“空车”牌标翻扣了下去。
“乘客您好，欢迎乘坐XX出租车，请说明目的地，谢谢！”伴随着一连串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老满踩下油门向前驶去。
“是要到新修的那条路是吧？具体到哪？”
“听说那条路上有个十字路口，就到那里。”
“哦哦，好的！怎么这么晚还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啊？”老满无意地随便打听着。
“啊，是这样的，”瘦高男清了清嗓子，“我有个朋友喝多了，开车迷路到了那里，打电话让我去接他。”
“酒驾可是犯法的啊，告诉你朋友可得注意！这不前一阵子，我们公司有个司机心存侥幸，临接班时喝了两口酒……”
“是是是！我会告诉他的。”瘦高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老满的高谈阔论，使得他只好打开收音机来掩饰尴尬。
出租车内，一首烂俗的流行歌弥漫开来。不一会儿，另一首不和谐的旋律突然混了进来，那是瘦高男的手机铃声。
“喂，我已经上车了……催什么催，你那个鬼地方是有多偏，我连着拦了好几辆出租车都不愿意去那儿，好不容易才叫到一辆能去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尽快，见面再说吧！”
后排座没了声音，瘦高男挂断了电话。
老满看了看后视镜，怕再被无情地剥夺话语权，便没有搭话。
一路相安无事，出租车开始驶入了新修路段。
这时老满才开始有点后悔，他不了解这段路的路况，路灯还没投入使用，早知道就问瘦高男多要点车费好了，可现在计价器正运转着，不论如何也无法开口加价了。好在这是条笔直的马路，没有其他车辆，今晚的月光又足够清亮，车倒也不难开。
又跑了一段路后，不远处，一个十字路口浮现出来。
“是前面那个十字路口吗？你是要到那里吗？”老满半扭头大声向后问道。
“啊，对！”瘦高男向前探了探头，确认了一下。
“那你在快到十字路口那里下车吧，我看那边立了一块‘禁止通行’的牌子。”
“没事，能开过去，我朋友就在过了十字路口的不远处，我给你加钱，不用找了。”说完，瘦高男看了眼计价器，将一张百元大钞甩到了前面副驾驶座位上。
老满没说话，就当默认同意了。
距离那块“禁止通行”的警示牌越来越近了，老满打算全速绕过去。
就在老满转动方向盘的同时，从出租车的右边，十字路口的一侧，一道车灯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