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s，”她赌对了钥匙，“果然是这一把。”
“首先，很荣幸，我也喜欢拿铁，这里的拿铁我很熟悉，就算是冷了我也尝得出味道的细微变化。其次，我从不会在夜里看书的时候犯困。”辛澈脸上淌着汗水，说话有气无力，“所以我只能猜你在里面下了药，然后我跑去附近那家24小时药店，注射了1mg的依色林。”
她惊恐的回头，看着面前的人，瞪大了双眼。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夜晚人的感情会放大，比较煽……煽情，我——”
透过窗户，米黄色灯光的氤氲里，是一位长发的女子。
“不是……我看的闲书。”辛澈告诉自己镇静下来，好好说话，“我喜欢晚上看书，常来这里的……你也喜欢这时候看书么？”说完就后悔了。
“……什么？”程子缘不知道对方怎么突然扯出这么一句。
此时店里的读者只有辛澈，和眼前的女子。
无论夜幕初降，还是子夜时分，辛澈只要想读哪本书了，就会毫不犹豫的出门，去一家24小时不打烊的书店，直到第二天早上回来，洗漱完后倒头便睡。这个频率不见得多么高，但细想下通宵伏案这种事，对于普通人来说，一年几次和一辈子没有一次，两者皆有可能，而辛澈每周一两次……这频率也着实不低了。
“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
突然，一只手从她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
凌晨3:00。
于是拿起筷子，慢慢夹了汤里的一小块鱼肉，刚嚼了两下，似发现惊喜般，又夹了一大块吃进嘴里，终于露出笑容来，“这鳕鱼倒不错。”满足的轻舒一口气，将风衣往两边散了散，开始吃旁边的盖饭。
“别闹了，你以为是名侦探柯南啊，一集一个事件？我也是头一遭遇到，但愿以后也别再有。”辛澈戴着墨镜，仰头看天上的太阳，“夜读最大的享受，应该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啊。”
“你说得让我都想跟你去通宵夜读了。”程子缘坐在学校甜品店的白色椅子上，喝着柠檬汁，“竟然还有这么刺激的事情。”
二
“季小娆。”
“子缘，子缘——”辛澈见他戴着耳机，边叫名字边走过去。
“再见。额……谢谢你的咖啡。”他温柔地说。
“签到嘛，”程子缘打断他，摘下耳机转头看他，“这还用每次都说么？”
服务员在咖啡机前打盹。
“真少见呐……”辛澈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一
她认真的问：“你宿舍远么？”
“《横道世之介》？”女子还是笑着，抬眼望向辛澈，眼里已没有了所有的妩媚，只是眼眶微红。
一切大功告成，程子缘憧憬着与好友秉烛夜谈，或者开黑战通宵，然后时不时出去唱个K，放任自由夜夜笙歌。可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这位白日里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朋友，竟然是个“夜行动物”，不，准确的说，是个“夜读动物”。
军绿色的修身羽绒服，除了羽绒服帽子的一圈白色长绒，全身没有任何点缀。紧身长裤勾勒出纤细的小腿，一双黑色的三叶草上露出光洁的脚踝。她的一边长发拢到耳后，另一边长发则垂下如黑瀑。眼眉低垂，脸上并无粉黛，呈现出少女自然的凝脂般的肤色，唇不点而红。
他突然觉得最后一句话莫名其妙，女子也惊讶地看着他。
女子沉默了很久，“你不报警么？”
虽是初秋，但经过前几天一场暴风雨，W市气温急转直下，炎夏一夜入深秋。或许是天冷人容易饿，辛澈从书店出来径直走向街对面的日料店。原本只打算点份日式蛋包饭填填肚子，但从街上走这几米，更觉深夜秋冷，凉风寒腹，于是裹了裹风衣，点了一份猪肉串盖饭，外加小份鳕鱼锅。辛澈吃着盖饭，眼睛望向了对面灯火掩映的书店。
“我只听说躺床上看电影，逛微博，聊微信的，再不济打局游戏就睡了，你这也太夸张了。”
“下次有这样的美女，请务必喊我。”
果然女子扑哧一声轻笑，低着头，一句几不可闻的“真傻”。辛澈越发觉得脸烫，知道自己镇静不下来了。
女子眼睛一转，瞄着桌上的咖啡，身体微微前倾，右手背轻托着下巴，左手食指尖沿着玻璃杯口来回游移，辛澈的呼吸近乎停止了，眼睛再也离不开杯口轻旋的手，仿佛随着画圈的手指，整个人掉进了一层层的漩涡之中。
直到女子拿着书和咖啡站起来，径直走向辛澈的桌前，从容的坐下，一双细长的眼睛看着他，辛澈的心跳骤然加速。
三
然后女子的眼眉再次抬起，直勾勾的看着辛澈，“我的咖啡凉了，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喝完。”
从格轩书店的屋檐挑出两个街角，便是W市最大最繁华的商圈，游人如织。明珰街则是闹中取静，主打日料店、咖啡店和书店，满满的文艺范，在当地颇有名气。所以辛澈在后半夜能见到的女读者，多是考研的女学姐通宵自习，或者两三个背包客为了省钱在此窝一晚。
“我当然有犹豫，不过……”辛澈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你看的书，让我下定了决心。”
女子把书整个拿了起来，准备放到羽绒服的内衬口袋里。
“什么？”
“你知道人不要在晚上做决定吧？”
看着刚端上来的汤锅，年轻的男子小心地盛了一碗，然后舀起一小勺汤水，吹了吹放进嘴里。
辛澈点点头，“嗯，孺子可教。”转身套上卡其色的薄风衣，换上鞋子，走出门口，又突然探出半个身子灿然一笑：“谢啦。”
“我也看电影、聊微信啊，只不过……”
“清淡……还真是和风啊。”
女子一边嘴角上扬，不置可否。辛澈判断自己脸应该红了。
辛澈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这令人目眩神迷的炼狱场可算结束了，不然再过会自己就要当场昏厥丢人现眼了。这时候，残存的理智，在大脑最偏僻处，回旋着，回旋着，慢慢扩大，终于在3:00书店的钟声低沉回响的一刻，辛澈明白了之前那种说不清的感觉。
而眼前的女子，辛澈首先判断她不是背包客，一是因为女生出游多是结伴而行，即使露宿街头也是闺蜜抱成一团，其次是她的神情，从她12:50推开书店的门，随意的拿了本书，坐下点了杯拿铁，全程眼神没有环顾左右，只是淡淡的瞟了瞟辛澈，这绝不是外地游客的神情，没有风尘仆仆的疲倦，也没有旅行的兴奋和好奇。
“额……”辛澈点点头，“你也是？”
这个女子不是学生，因为她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挑逗，以及那杯冷掉的咖啡。
“……”
“这么晚了，好用功呢。”
“你应该倒在宿舍的床上了。”女子还是淡淡的表情。
辛澈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只口香糖，放在嘴里，“嗯。世之介，光是遇到那家伙，就感觉赚到了啊。这本书太温暖了，像你带给我的感觉。”
“那是校友了？”辛澈猜，可总觉得她不像是学生，说不清什么感觉。
程子缘一时理解不了，只当是辛澈搪塞他的理由。
过了好久，“谢谢，”女子认真的说。
“比如深夜想发到朋友圈的心情、深夜的表白，这些都要忍住，等第二天醒来，你会庆幸自己没有冲动，不然尴尬症都犯了。因为夜晚人体激素分泌较与白天不同，任何情感都会放大。而我就是利用自身这种特性，反过来享受夜晚所带来的煽情和感性，在书中体验更加极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四
辛澈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对面的女子抬起头，他笑着说：“突然好困，我回学校了。”
“是，是，我知道了。”女子打断他，又露出了笑容。
“不，我不知道。不过常用的迷药是三唑仑和曼陀罗花制成的蒙汗药。三唑仑价格贵且不好买，曼陀罗倒是最简单的迷药。而且三唑仑起效太快，曼陀罗用量得当是可以控制在半小时左右昏迷的。而我说十几分钟回到宿舍的时候，你看表算了算时间正好，我不会横躺在大街上。所以我猜是曼陀罗。当然，一切都是概率问题……还好我赌对了。”
一名长发的女子躬身在服务台，这里与咖啡茶饮台是整个书店的对角线，相距近二十米。她已经翻箱倒柜几分钟了，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在右下角抽屉的最里面找到了一把黑色的钥匙。她捏着钥匙快步来到书店推门正对的玻璃柜，轻轻打开了插锁。
辛澈已然毫无意识，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个不清不楚的“好”，便伸手把对面的咖啡端过来，饮了一大口。女子面朝右侧捂嘴轻笑，妩媚摄人，然后转过脸来对着辛澈轻轻的说：“好了，看书吧。”
“真少见呐……”辛澈嘴里嚼着肉串，热气中迷蒙着双眼。
格轩书店，W市最早出现的24小时书店品牌，全市零星分布已有四家，明珰街分店是最新的一家，篱笆状围栏，木地板前院，点缀几处灯火。店内以亚麻为主色调，茶座是皮质沙发，公共区有羊绒毛毯，低调而雍容。重要的是这里距离W市大学1.2公里，从辛澈的宿舍门口算起也不过步行15分钟就到了，对辛澈而言这简直像是为自己开的。
程子缘听着脚步声渐远，无奈的摇摇头。
“你是W市大学的？”女子淡淡的语气问道。
她报以莞尔一笑。
她的右手掌抚过玻璃柜里的东西，那是一本古旧的薄书，封面是手写体的英文“PeonyPavilion”，配以中国风的亭台楼阁——1874年英国印刷的《牡丹亭》，价值数十万，由格轩书店的老板从国外购得，收藏在此。大概是相信爱书之人的道德底线，并没有布置严格的安保措施。
凌晨2:10。
对于程子缘的无奈，其实可以理解。他与辛澈初中相识便一见如故，高中时辛澈住校，程子缘走读，每天从校外带好吃的给辛澈。后来两人约好一起考进了离家不远的W市大学的同一个专业，然后通过程子缘父母的关系被分到同一个宿舍。
她看了看表，点点头，“嗯，那再见咯。”
少见的并不是女子的容貌，而是这样容貌的女子出现在此时此处，看一本《横道世之介》。
“切，又装。”程子缘喝完柠檬汁，扬手做了个投篮的动作，塑料杯划过一道曲线，进了几步之外的垃圾桶，“对了，她叫什么名字你问了么？”
五
凌晨1:30，明珰街，寺野日料店。
“你竟然知道是什么药。”女子摇头浅笑。
服务员在咖啡机前打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