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的确是小年,和我一样跷课来天台的小年,只不过我是为了看星星,他是为了喝啤酒。
再之后就变成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喝啤酒。喝到醉处,恩仇泯然,但我清楚地记得自己似乎在头脑一片混沌中指着小年失控地喊,你妈妈要接你去北京了,你现在快走啊,快走啊!
我只能把我的失控解释为酒精作用。是酒精让我想起了过往的美好,想起了那个把唯一的巧克力留给我,那个为了我和坏孩子打架打到头破血流,那个在火车站怕我发烧而死便偷偷打电话给我父母,那个无论我做错什么都会原谅我,对我笑,那个曾说永远不离开我的邹小年。只要一想到他马上会飞往我追逐不到的世界,我们再也不能一起长大,一起离开,我的鼻子就酸了起来。
海莹,我不会离开这座城市的!邹小年也突然失控地吼着,把手里的易拉罐狠狠扔到地面,然后,他走近我。
他靠近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不会离开这座城市,如果我要走,12岁的暑假我就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和你妈妈一起生活。这是你以前最期盼的。我木然地问。
因为这座城市里,有让我最挂念和放不下的人啊。他如是回答。或许是夜晚的星辉过于灿烂,映在少年的眼眸里,闪亮如辰。
然后少年张开双臂,慢慢地拥住我。我靠在他的肩头,终是泣不成声。
十 一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后来,该有多好。
离中考不到一个月的时候,黄筱琳对我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控诉,只是因为小年提出的分手让她在姐妹淘中颜面扫地。
说实话,她面色狰狞对着我嘶吼的样子的确可怕,好在一直站在我身边的小年悄悄地握住了我的手,紧紧有力,那么让我安心。
那是15岁的夏天,我们都获得直升名额,闲暇的时间小年便骑山地车载我逛遍整个小城。在护城河边,在街心公园,在荒草杂生的废弃铁轨,我们停车下来牵着手向着晚霞深处奔跑。他每次总是说,海莹,三年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世界上最美的最宁静的城市上大学。而我每次都点头深信不疑。
然而那个晚上在街头,我们迎面遇上小年在福利院的死对头胖熊,当他领着三个十八九岁大的混混包围我们时,我们才知他已成了街上的混混头。
胖熊面目可憎地扬言是为了干妹妹黄筱琳来向小年讨个说法。即使在最危机时刻小年也不忘对我笑说,别怕。
错只错在,小年过去和胖熊商量什么的时候,其中一个手臂上有刺青的混混用一只胳膊环住了我,我吓得尖叫一声并咬住他的手臂。于是,那个刺青混混一吃痛,骂咧咧地给了我一巴掌。
其实基本上我是躲过了那巴掌的,但站在另一边的小年却突然挥舞着拳头朝刺青混混奔过来,战争便是这样开始的。
已经说不清那天下午我到底流了多少眼泪,我被晾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小年在四个人的围夹下头破血流。直到最后他瘫倒在地面,那时我感觉我的灵魂都已飞走。
只是最后,小年抓起地上的半块砖头一跃而起,重重且狠戾地朝胖熊的额头拍上去。
在笨重躯体倒地声响后,尘土飞扬中,小年拉着我迅速地奔跑。
我们不敢回家,不敢去一切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最后趁着初升的夜色,小年带我去了百花福利院。到了那我才发现,纵使世事如何变化殊异,只有那里,是最初的也是永恒的净土。
我们都清楚地知道那一个砖头的威力不容小觑,可我们谁都不敢去想那最糟糕的结局。
在福利院西院的小菜园里,浑身沾满血渍的小年紧紧环抱着浑身颤抖不已的我,不断安慰我他会没事的。他说海莹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保护你,哪怕拼了我的命。
我停住哭泣抬头仰望着他,他也注视着我。而后,月光下,他微微低头吻了我。
而当时的我们还不知,那已是最后的美好。
十二
后来,他们都说,欧海莹是个很少笑的有点古怪的姑娘。我度过枯燥的高中,参加高考,开始平淡的大学生活,谈
过几次恋爱,却又依次分手。
没人知道我的想念,在每一个有星空的夜晚。我经常做的,是对着窗外的星空默默发呆。
15岁那个夏天的夜晚,当我发现小年身上的血还在缓缓淌出时,我不顾他的阻拦通知了院长,很快邹小年被送进医院。他的母亲和我的父母也依次赶来。他们在相互谩骂指责的混乱对峙中,宣称这辈子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和对方的孩子有任何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