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子和一堆星星纸，王欣把每张纸都加工一遍，叠好，放了满满的一罐子。
新学期开始，远离了物化生的王欣觉得自己如鱼得水，只是新的班里没有一个人认识博尔赫斯，没有人喜欢加缪和米兰·昆德拉。王欣的孤独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烈，就像离开了一座城堡，又来到了一个寺庙。可她渴望的，不过是一片麦田。
这是王欣对吴骥的最后一个印象。
“不贵，胜在心意。”她有些不好意思，隐藏在星星里的小心思，没有人知道。
就这么跟了半年，直到一个下雪天，老师大发慈悲没有占体育课，同学们都去操场上打雪仗。当然最开心的还是王欣，可以享受一下自己隐秘的幸福。
考完试就换桌，这是惯例。班主任喜欢的是把一班学生像推磨盘一样，轮流转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原来在靠墙最后小角落里的王欣，这一次换到了最前排，有了后桌。
字好丑。
王欣没说话，根本就说不出来。
王欣小心翼翼，“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走吗？”
她打算就这么隐瞒着。自己的心思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就好。
只是，今天的吴骥好像有些不一样，站在操场上好像在找什么的样子。看到王欣之后，迈开腿向她走来。
王欣知道消息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她始终记得那是一个普通的星期六下午。
其实王欣不喜欢有后桌的，因为她有白头发。
王欣笑得很苦涩。
生日当天，王欣走在教学楼东面的路上，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她装作偶遇的样子，把玻璃罐子交到了吴骥的手上。
摸清楚他的作息规律以后，王欣喜欢上了追随吴骥的脚步。四合院形制的教学楼，吴骥的教室在南面四楼最东面，王欣的教室在北面二楼最东面。为了更好地看他，王欣不走东面的路，而是绕道教学楼西面的路。
当数学老师把自己叫起来回答问题，王欣支吾着说不会的时候，第一次深切地体会什么叫做挫败感。周围都是认真学习的学霸，只有自己是笨蛋的感觉，很恶心。
一瞬间，王欣觉得心跳加速，双眼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蹲下玩雪。
期中考的时候，毫无意外，成绩垫底。王欣在成绩单前听到评论声：“你们看这个高沐阳，考试的第二天回家了，还比最后一名高出三十多分呢，好厉害！”
同桌是个瘦瘦的女生，家境很好，下课后说道：“没事，你多看看就会了，其实很简单的。”
分文理的时候，她选了文。毫无意外的，被踢出了实验班。离开了那些与自己不一样的人和那个喜欢卡夫卡的男孩。
吴骥将夏季校服包着的厚厚书本递给她，她展开一看，《活着》。
乖乖地跟在吴骥后面，小心翼翼踩着他的脚印。大脚印里面套一个小脚印，就像是两人的命运，特定的环境，特定的天气才有微茫的交集。
以后的岁月里，王欣再也没有遇到过吴骥一样的男孩。
把自己真实经历过的写下来让人阅读，就像是脱光了衣服行走在晚高峰的车流中。
吴骥的声音飘飘渺渺地进了她的耳朵：“真正的爱情，多么虚幻的东西。我更希望的是一个稳定的婚姻和一个善解人意的另一半。”
他就像一道光，照耀她生活里盘曲蛛网。即使蛛网还是撕不破扯不烂，但那温暖，一直都在。
“本来想到时候再告诉你的，现在告诉你就当个送书的由头吧。高三我就要离开了，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自卑。你很有潜力的。”
吴骥把王欣的白头发一根一根地拔掉，有时会不由自主地问出来：“为什么不染一下呢？女孩子应该在意一点自己的外表的。”
吴骥说他喜欢卡夫卡，马尔克斯和博尔赫斯。王欣一点不认识这几个人，找了书来看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作家和文章。那是与韩寒和郭敬明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就像王欣知道自己与这个班里很多人都不在同一个世界里一样。
一双长腿来到自己身前，蹲下，温柔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玩什么呢？”
我这是对真实的向往，王欣在心里默念道。说出来的话却带着遮掩不安的肿胀感：“真正的美，真正的爱情，除了外表的光鲜之外，还应该有些别的什么。一个有趣的灵魂好过一头乌黑的头发。”
我走了。当然不会告诉你的。说实在的，我蛮喜欢这个地方的，只是这毕竟不是故乡。我在这里的朋友不多，你算一个。你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卑微的境地，生怕失败似的。其实你很强大的。有缘还会再见的。
“这是他给你的。他中午就走了，很快，事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只是拿你当做目标在一点点地追赶，即使知道没有未来，我也愿意。
王欣开始盼望每天的课间操，也许会见到那个他的身影也说不定。盼望每天的三餐，能看到他匆匆走过的背影也说不定。
王欣走在西面的路上，吴骥走在东面的路上，虽然有教学楼挡着，王欣还是觉得两个人的步调是一致的，肩并肩的，温馨迷人的。
作为最后一名，王欣默默地走过，一个字都没说。自己真的是一败涂地。
只是对于文字的热爱在一日一日困倦苦恼中越发激昂，提起笔来就放不下，还顺便学会了韩寒式的嘲讽与郭敬明式的矫情。王欣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文章憎命达”，即使这样的“不达”在后来的自己看来可笑得紧。但那时，学习成绩俨然就是生命里的全部。
又是一点真实的卑微。在众神环绕的奥林匹斯山，人类女孩的无力与低下，就像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命运，挖了双眼还深深存在记忆里，注定要背负一生。
王欣开始盼望着每周两节的体育课，因为会和原先的班级一起上。可以偷偷地看一眼那个温柔的男孩子，或许还会说句话也不一定。
抬起头，经常和吴骥一起出没的男生。王欣有不好的预感。
他低声说谢谢，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王欣注意到他手腕上的运动手表换成了精致的机械表。
王欣展开皱巴巴的纸条：
“也不知道你最近在看什么书，不过我想送你一本书。跟我去拿吧，走。”说这就站了起来。
心里的不甘和委屈都化在了每星期的周记上。王欣写下自己的压抑，迷茫。写下热气蒸腾的教室里，五十多个前程远大的小人儿和一个孤独的灵魂，并没有期盼着另一个孤独灵魂的出现和解救。就算是溺死，也是自己的事情。
其实，我哪里懂什么爱情，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王欣在心里想着，不过，你肯定是懂的。你的语气和表情，都在诉说着什么。
吴骥喜欢摇滚音乐，喜欢吃辣，老家在青海。王欣渐渐喜欢上与吴骥的交谈。他总是有自己看世界的角度和远超同龄人的眼界。王欣知道，他的世界里绝对没有韩寒和郭敬明。
王欣的心里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大半年来两人没有说过几句话，只是遇到了礼貌性地打招呼而已，自己的心里的火山，被压在沉重的学业之海下面，不见天日。
慢慢地，王欣摸清了他生活的规律。他应该是星期三做值日，因为这一天会见不到他跑操。他走路的速度很快，大概是因为腿长，从四楼下来的时间和王欣从二楼下来的时间一样。他吃饭的速度很快，王欣买个饭的时间，他就已经吃完出来了。他晚上不去餐厅吃饭，估计吃面包。
他笑笑：“不用了，有缘自会相逢。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会好好珍藏的。”
高三压力大增，她正在努力刷题，旁白的同学拍拍她的肩膀：“外面有人找你。”
吴骥是四月二十三的生日，几乎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光。后来的大学老师告诉王欣，五一前后正是世间清气上升，浊气最弱的时候。听了这话的王欣觉得，吴骥的身上满满的都是清气。
“真的吗，谢谢。”王欣小声地问道。余下的话黏在嗓子里，落到胃里，没有说出来。
吴骥喜欢上了拔王欣的白头发。王欣没有拒绝，大概觉得“有碍观瞻”也是自己的错误，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等着后面的人温柔地拔掉自己的白头发。
远远站在走廊里，离精英聚集的班级远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