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韩文川将车子停在广场边上,点燃一根烟,边喷云吐雾,边望着车窗外的景致发呆。
三十岁的大好年华,就因为到现在还是万花丛中过,潇洒任我游,结果被父母逼婚,碎碎念到烦了,韩文川只能开车出来散散心。
晚九点,广场舞大妈们已经撤离,但因为是周六,广场上的游人要比往常多一些,大部分都是带着孩子出来玩的年轻夫妇,或者是如胶似漆的小情侣。
韩文川并非不想加入这类人中间,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和陪伴自己一生的爱人。
不过,也许是阅历和年岁的原因,他历经千帆后发现,围绕在他周围的女人却让他越来越灰心。
爱他的钱,他英俊的外表,贪图他的家世,企图成为他的夫人,喜欢和追求他的女人多得数不过来,可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的感情都在热烈中横着一道线。
那里有冷静的分析,自我价值的横量,每个人都是那样的锱铢必较,仿佛她们的感情完全可以用称来称。
韩文川想到这里也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其实像刘章说的那样,挑个差不多的就行了,世事哪能皆完美。
可他就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槛,因为他曾遭遇过痴迷,一种摆脱一切世俗,忘我的,不要命的痴迷。
那时年少轻狂,觉得世上还有这么缺心眼的人,现在才知道,缺心眼的那个人是他,而非……
“咳咳咳……”韩文川蓦地被烟呛到,大咳起来。
就在这时,一对年轻夫妇出现在路边,看样子是要打车,男人怀里抱着个三岁左右的娃娃,从轮廓看,也许是基因问题,孩子的样貌勉强算是可爱。
孩子看起来似乎是在哭,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抱着他的男人脸上有几分懊恼,用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旁边身着淡绿色连衣裙的女人满脸的不悦,白皙纤细的手臂此时抱于胸前,眉眼一如当初的清秀,不悦地低眸浅垂,粉润的唇不时抿起又松开。
单从外貌来看,男人整个一文弱书生,女人则是美人胚子,一个书生护得了一个美人吗?韩文川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
翟灿,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曾经在他的生命里开得分外灿烂。
天阴沉下来,起风了,夫妻俩却还是没打到车,男人仰头望了望天有些着急,抱着孩子不住地东张西望,瞿灿也不再呕气,动了起来。
怎么连辆代步车都没有?看瞿灿身上的衣裙,一身廉价货,男人更是大背心休闲裤,怎么会嫁给这样的男人?韩文川不免郁闷。
就算他没娶她,难道就不能找个像样点的,有必要这样自暴自弃吗?
似乎有雨点落下,韩文川看到瞿灿开始在背包里翻找,然后抓着背包一脸茫然,应该是忘了带伞,韩文川认得这个表情,这个女人的迷糊劲倒是一点没变。
韩文川启动车子,将车开过去打开车门,喊了声,“瞿灿,快上车……”
听到有人喊她,瞿灿低下头从敞开的车门往里张望,男人也是一样。
“韩文川?!”女人一眼便认出了他。
2
雨来得凶猛,瞿灿来不及客气,推着男人让他快上车。
为了免得孩子被淋到,男人略做犹豫,抱着孩子钻进了后排。
而所在位置靠前的瞿灿,则直接顺着敞开的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嘭嘭两声,关上车门后,暴雨如注,大有天河倒灌之势,瞿灿庆幸之余长舒口气,侧首向韩文川表示感谢。
“带孩子出来玩?”韩文川开口,声音还是那样的清冽好听,车厢里未散去的烟草香,加上那曾令她砰然心跳的容颜,瞿灿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又被狠狠撞了下。
在她青春的记忆里,有放肆的笑,淋漓的哭,甜掉牙的爱,而这些让她酣畅的记忆,都是这个名叫韩文川的男人赋予的,尤其那锥心刺骨的分离,也是拜他所赐。
“嗯,是呀……”瞿灿故作淡然的点点头。
“也真是巧了,路过这里恰好就遇见了你……”
“这位是我先生林清。”
瞿灿没有接韩文川的话茬,转身向坐在后排的男人道,“这位是我的大学同学韩文川。”
“你好!”男人笑着同韩文川打招呼,韩文川同样礼貌地冲男人点点头。
“你住哪儿,我送你们。”
瞿灿报出个地址来,那片是老城区,治安物业都不好,可以说是穷人聚集地,韩文川嘴上没说什么,但对瞿灿的境遇感到惋惜,凭她的条件,就算不找个富二代,至少也该找个有能力打拼出一片天地的男人,为什么要跟这样的窝囊男人结婚?
男人坐在后排座位上,知道身下这辆豪车,就算他拼一辈子也未必能买得起,而那个坐在驾驶室里叫做韩文川的男人,浑身都透着股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劲儿,比较起来,韩文川是天,他则连地都不如,只能勉强算是个小泥坑,坑得瞿灿总是跟着他受苦。
让老同学看到她如今生活窘迫,恐怕心里会不好受吧,男人的眼神黯淡下来。
……
目送瞿灿的身影消失在楼门里,韩文川开始倒车……
楼下逼仄的窄巷,尽头处横亘着高级住宅区高耸的围墙,车子勉强开进去,要出来,必须倒车。
瞿灿和丈夫进门后,趴在窗口的婆婆赶紧迎上来,接过孙子摸摸身上呼出口气来。
“哎呀,还真不错,没有淋到,你们走后我就看到伞落在鞋架上了,追出去也没追上你们……”
婆婆絮絮叨叨地说着,抱着孩子去卫浴间洗漱。
步入起居室,林清看了眼依旧沉着脸的瞿灿,返身把门关上。
“别生气了。”林清声音轻柔地哄着。
“我没生气……”瞿灿简单回了句,默默找出家居服换上。
林清没有再说什么,垂下眼睑……
从柜子里拿出套男士家居服,瞿灿将家居服塞进林清手里,“赶紧换上。”
下车到楼门几步路的距离,林清将孩子紧紧护在胸前,用不算宽厚的背为孩子遮风挡雨,暴雨如注,几步路,后背就湿透了。
3
等到婆婆给孩子洗完澡,抱着孩子出来,然后是瞿灿进去洗漱,接着才轮番林清。
婆婆哄孩子睡着后,出来进去卫浴间正要洗孩子换下来的衣服,就见瞿灿蹲在地上,仔细地洗着,旁边还堆着林清的衣服。
“妈,你去歇着吧……”瞿灿不让婆婆上手。
每次周末,婆婆都要做一桌好吃的,犒劳辛苦养家的小俩口,还要照顾孙子,让小夫妻俩能有时间休闲,做些亲密互动,很不容易,瞿灿不想她这么晚了还要受累。
婆婆是单亲妈妈,一个人把林清抚养长大,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如此背景下的婆婆让瞿灿望而却步,完全就是那些小说里制造矛盾冲突的最佳人设。
因为看了许多此类小说,对于单亲变态恶婆婆极为恐惧的瞿灿,虽然应下了林清的求婚,却同时一再强调要夫妻俩单独生活,绝不和老人一起住。
林清同意了瞿灿的要求,婆婆家在城东,俩人则在城南买了房子,因为没钱,买的是二手房,还欠了一屁股债。
好朋友问瞿灿,那么多的追求者里,不乏富二代有钱人,为啥她偏偏要找一个爬二叉树的程序猿?
瞿灿想了想说,“也许,这就是爱情吧,没有道理,不讲规则,心动了水到渠成,结婚领证。”
好朋友评价,她脑袋肯定被驴踢过。
婚后俩个人过得如胶似漆,就算有了孩子,还跟新婚似的,天天腻歪。
俩人之间没有压榨奴役,家务活分摊,孩子合力照顾,厨房里你择菜刷碗我煎炒烹炸,小日子有滋有味,俩个人又都肯努力,几年下来外债也还得七七八八了。
只有一样,过年林清只陪着瞿灿回娘家过年,从来不带瞿灿回去陪他妈。
瞿灿过意不去说,“大过年的,也不能把妈一个人扔家不管,多冷清……”
林清摇摇头,“妈说一个人过惯了,不用回去陪。”
其实后来瞿灿才知道,团聚时有多热闹,离别时就有多冷清,那种感觉磨得人宁可一直孤单下去,也不愿意被短暂的欢愉所打断。
直到一年多前,有一次瞿灿接到林清电话,告诉她去接孩子,她也没多想,接了孩子回家,做好饭和孩子一起吃完,留给林清的饭菜都凉透了,林清也没回来。
“林清,你在哪儿?怎么还没回来?”瞿灿打电话劈头就问。
“妈病了,我在这边照顾几天,等妈出院了,我再回去。”林清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伤心后的无力感。
瞿灿没有再问,晚上哄着孩子入睡后,睁着眼想了一宿。
第二天,瞿灿起了个大早,熬了小米粥装在保温盒里,抱着孩子去医院看婆婆,刚到了病房门口就听到林清压抑的哭声。
“妈,你跟我回家吧,瞿灿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会讨厌您的……”
“不行,住在一起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妈这辈子再也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家,现在看着你有了自己的窝,有人疼有人爱,下半生有了指望,妈比什么都高兴,你说什么妈也不同意跟你回去,再说妈什么都不缺,自己也能照顾自己,只要你们好好的就是孝顺。”
“妈……”林清哭到哽咽,“可我连把我抚养成人的妈都扔下不管,还算什么男人?”
4
婆婆不说话了,白发苍苍的她伸出粗糙沧桑的手,抚摸着跪倒在床前,趴在她怀里呜咽的儿子柔声细语道。
“我看得出瞿灿是真的爱你,妈终究不能陪你一辈子,若是你觉得亏欠妈,那就对瞿灿再好些,因为她才是能陪伴你余生的人,是让妈能放心撒手的人,就凭这,你就不该再有这样的想法。”
隔着病房门玻璃看到这一切,等到婆婆出院后,瞿灿放下心中芥蒂,亲自去接婆婆过来。
婆婆起先死命拒绝,后来瞿灿改变策略,同她讲,“这样吧,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磨合下,如果有任何一个人觉得住得不舒心,都可以提出来……若是您实在住不惯,到时候我和林清亲自送您回去。”
这样,婆婆才好不容易答应下来,其实婆婆哪里不想来呢?不过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介入,会破坏掉她视若珍宝的儿子的幸福。
守着儿子,抱着孙子,婆婆的精神是这一片大爷大妈都不能比的,每次人家讨教神清气爽红光满面的秘方,婆婆都要夸一通。
“儿媳孝顺,儿子努力,孙子都知道吃好吃的先给奶奶,心情好自然气色就好,年轻十岁不是事儿。”
有的时候林清偷偷逗婆婆,“妈,您要是不满意,我这就送您回去,这两天我碰到李大爷,他还问我您什么时候回去呢。”
“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缺德儿子?还没瞿灿一半好呢。”
听着母子俩的对话,瞿灿觉得以后还是少看点恶婆婆小说的好,差点弄丢了这么好的妈。
瞿灿一边回忆着过往,一边将衣服洗完晾好,出来时就见婆婆端着两杯姜茶送过来。
“淋了雨,喝点姜茶驱寒。”
“哪里有那么娇气?”瞿灿说着,还是接过姜茶,婆婆笑着撒手,回去自己房里睡下。
其实不是瞿灿娇气,而是林清体质不是很好。
母子俩相依为命,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女人既要养活自己又要养活孩子,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虽然尽了最大努力,但长身体的林清还是因为营养不良,始终身体都不大好。
刚才瞿灿下车后两三步便跑进了门里,而林清护着孩子走得慢被雨淋到,婆婆肯定是担心林清会扛不住风寒感冒,所以才沏的姜茶。
“给,妈沏的姜茶,快喝吧。”
瞿灿将茶杯递给裹着被子倒在床上的林清,林清接过去趁热将茶慢慢喝下,瞿灿也跟着把茶喝了个精光。
“瞿灿……”林清刚开口就打了喷嚏,赶紧将身子用被裹严。
“其实孩子要的那个呲水枪,附近玩具店里才卖二十块钱,可广场那边却要五十八,而且,孩子要不到就满地打滚,这可不行。
你说我抠也好,怨我不心疼孩子也罢,家里的条件摆在这里,那省下来的三十八块钱,足够给你买一斤多你爱吃的大樱桃,或者孩子可以再在玩具店里挑一样他喜欢的玩具……
妈每天早起去早市买菜,也不过能省下块八毛钱,可是她却宁肯早起,只为我们能吃上新鲜食材,能为这个家节省些开销,我们为什么不能也节省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