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河

2020-03-09 17:46:17

世情

我拎起果子去找小爸,面馆的门大开着,里面的桌椅倒了一地,碗的碎片到处都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店里没一处是好的。小爸捂着头躺在废墟中,我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声。果子歪歪扭扭地蹭到小爸腿边,用头拱了拱他。

我看着烟雾缭绕中小爸模糊的脸,又有点犯困,等到热气腾腾的面条摆在面前时,我才清醒过来。他顺势坐在我对面,也捧了碗面。我一边吸溜着面,一边问他:“你卖房干什么啊”他好像是被按了某种开关,一瞬间激动了起来,于是他用一碗面的时间像我讲述了他遇到的贵人教他投资创业的故事。我听不懂他说的“公司”“投资”,但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吞完最后一口面,我才问他:“那你是不是以后就有钱了”他点点头,絮絮叨叨地开始计划着有了钱之后要给面馆翻新,要好好学二胡……

开学后,我很少有时间去泯河边,但我惦记着小爸的那群鸭子,一放假就去了泯河,雨云已经开始酝酿,太阳被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我老远看见光秃秃的岸边有黄橙橙的一点,跑过去时才看见一直小鸭子摔在岸边奄奄一息,头上还有一撮白毛。是果子。

小爸被人骗了,这是爸妈说的,他们谈话时说到“高利贷”“还钱”,悲悯的神情让我心里一滞,我满脑子都是小爸幻想中那群鸭子,那群不会欺负果子的鸭子。

屋外的天已经变了,泯河也翻腾了起来,我看着满屋的狼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泯河

泯河倒像是江南的少女,静的出奇。水也不像水了,更像是一条少女丢失在此的丝带,只有起风时,才会泛起涟漪。泯河上时常有一群鸭子,也不知是哪户人家养的,其中最瘦的那只叫果子,游起来总爱向前梗着脖子,头上有一撮白毛,吃食时也总是爱用头先拱一拱,这是在小爸家养出的习惯。

雨在天亮时就停了,泯河的水似乎多了不少,我沿着泯河走向熟悉的地方,一抬头,只看到紧闭的大门。面馆打烊了,这门一关,就再也没开过。我坐在面馆外,等到了下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感觉,一定要等。一群鸭子叫唤着游到面前,都是黄澄澄的,没有一只有白毛。

我一向睡眠不好,早晨起来时,天才刚亮,我裹了外套照例去敲小爸的房门,许久没人应答,我又冲着屋内大喊,不远处,小爸从面馆里探出头喊我,看样子是刚睡醒,声音还沙哑的很。我慢吞吞地挪过去看他开始收拾:“今天怎么这么早开店?”

小爸住在泯河边,开的面馆也在泯河边,鸭子游过来时,小爸总爱坐在面馆门口拉二胡,我总笑他“对牛弹琴”,他则骂我“不懂风雅”。果子打小就瘦,小爸第一次见它时,它扑腾着腿一头扎在岸边,细瞧才看见它腿上的血。小爸叫它“果子”,也没什么寓意,就是看它窝在角落一坨,像个果子。果子初来小爸家,切切诺诺的,吃东西前用头拱拱才敢开口。小爸见它可爱的紧,洋洋洒洒地又撒了一片食。果子似乎找到了可以“多劳多得”的方式,这习惯就再也改不了了。

泯河的泯,泯河的河。

多年以后,我工作时得了闲,有机会回到家乡,路过一座天桥时,有个瞎了眼的老乞丐在拉二胡,熟悉的调调唤醒我尘封许久的记忆,我蹲下来问他:“这曲子叫什么名字?”,他迷茫地转了转头,然后说:“这曲没名字,就是乡下的小调”。他又悠悠地拉了起来,吱吱呀呀的,曲子结束时我在碗里放了一摞钱,擦去脸上的眼泪,起身道:“那就叫它《泯河》吧”

雨下的很大,大有一种淹了村庄的气势,夜半我被雨声惊醒,斜靠在墙上听着雨声,过了不知道多久,雨声中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有人在拉二胡,悠悠的小调夹杂在雨中,我突然觉得很冷,又裹紧了被子。二胡声越来越急促,“嘣”的一声,只剩下雨打在窗上的声音。

顺着这条泯河,果子日日都来,等到果子扑腾着腿跑过来时,小爸就搬个板凳坐在门口拉二胡,又是那个拉了几百遍的调调,小爸每拉一声,果子就冲他叫一下,一人一鸭玩的倒开心,只可怜了我每日忍受这噪音。

我起身离开。

果子在小爸家养了近半个多月,非但没有养肥,反而落下一堆坏习惯,动不动就爱往客人的腿上蹦,眼瞧着伤好的差不多了,小爸一把给它丢回了河里,干脆利落。果子扑腾着两翅,冲着小爸“嘎嘎”地叫了几声,我坐在面馆外,抱着一碗油泼面吸溜,瞅着小爸盯着果子的背影,冲他喊:“别看了!女儿总是要嫁人的!”他佯装着来打我,我抱起碗撒腿就跑,还不忘冲他做了个鬼脸。

泯河的面馆打烊了,泯河的鸭子离开了,泯河的小爸也丢了。泯河还是泯河,泯河却好像不是泯河了。

弦断了。

小爸轻车熟路地给我拉开椅子,开始给我扯面,面团发酵了一晚,此时在他手下又被揉捏成各种形状,等到揉开了面,烧水时他才回答我:“我把那间屋卖了,直接睡在店里。”

人嘛,吃饱了就犯困,没一会我睡意就上来了,迷迷糊糊中只听见他最后一句话:“等我有钱了,我要买一群鸭子,买一群不会欺负果子的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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泯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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