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与淑女

2018-11-21 19:49:34 作者:陆肖

我把目光从后视镜里收回来,落到他扔给我的包裹上。里面是一件很大的男士格子衬衫,一顶黑色的棒球帽,都是牙的所有物。

“帝都的局势如果翻盘了,你的亲人一定会拿钱来赎你。”他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久了。”

牙已经伤得非常重了,他的腹部全是血,从高处摔下来,腿上的骨头都错出来一部分,在黑夜里格外刺眼。

“醒醒。”

抬手敲了敲窗子,表示我已经换好衣服了,牙将手上的烟扔到草坪上,沾满泥土的球鞋将燃烧的烟头踩灭,他才走进驾驶座,带上车门,打火开车。

天色渐渐暗下来,从这里能望见此起彼伏山林拥起小镇的建筑,不少人家已经点起灯火。

5

一路我都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的,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家店老板也是帝都的势力,女主人认出了我,他们在饭菜里下了迷药,打算趁夜里对我们下手。

她说完还有意无意地多看了我一眼,长时间的逃亡生活让我有点杯弓蛇影,下意识地低下头。

一切完毕,带着满身的血,我才借着惨淡的月光,一路摔了好几跤,下到了山崖下的溪水边上。

我父亲是个官员,在黑道上树了不少敌人,幼时被他举在头顶,我以为这个英雄会永远撑起世界的阳光。

为了节省钱财,我们一路都是开一间标准房,要么就是睡车里。起初我对牙还十分有戒心,毕竟他是为了赎金才保护我帮我躲开仇家的追杀,我常常夜不能寐,在枕头下放了一把匕首,如果他半夜里要对我做些什么,我绝不会让他好过。

收账的老板娘大约三十岁出头,穿着件红色的背心,正坐在柜台前打着毛线,左边肩上的吊带耷拉着滑落下来,蜡黄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油光,身上似乎还带着些怪味,我下意识离她远了些。但牙却没有什么反应,面不改色地将我们的假身份证摊在桌子上。

牙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生存。

我恨死牙,和恨杀死我爸的那帮人一样,我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善良之辈,他并不是少女梦想中骑着白马义务守护在身侧的骑士,他只是个冷血的强盗,我亲眼见他抢了镇上收留我们的一对爷孙俩的存款,因为我们要去到下一个地方,但是身上已经没有钱了。

我怕留后患,用刀子抹开了他的喉咙。有一次我看牙就是这么做的。

“不必了。”

但是我不生气,我知道他在激怒我,我不会生气。

不过我后来才发现自己有点太傻了,牙就像个绝缘体,他这个人有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一切以利益至上,只要能生存下来,他就会不择手段。这也是为什么我这么讨厌他,却仍然要跟着他四处奔亡命,我需要他的保护,他需要我换钱。

4

黑色的棍子从空中快速落下来。

成年以后他的世界还是充满了暴力和杀戮,没有人身自由的他永远是在为生存拼杀。最后的考核是半夜里突然的袭击,在他们熟睡间让一个宿舍的少年,在三分钟内拖出一个尸体,否则自己就会被射杀……

“李莫言。”他吸一口烟,在袅袅烟雾间,我看见他眼睛里的我,“我叫李莫言。”

“你开心了?”他闭上眼睛,虚弱的话语中夹杂着疼痛的抽气声,“滚吧。”

6

不要……不要啊……

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光线隐约透到视网膜上,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来回地走动,时不时地遮挡住有些刺眼的光亮。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酸痛,我的脑子仍然有点混乱,挣扎着从座位上立起身子,却不想身上又被甩上来一个沉重的包裹。

某个深夜,车在山路上抛锚了,牙修车的时候不小心后背被刮伤了。我看着他坐在车身旁去够背上的伤口又够不着,显得有些滑稽,我觉得有些好笑,走过去想要帮他包扎伤口,一开始他还不愿意我碰。

牙从老板娘手上接过钥匙,伸手就拽着我的胳膊像是提小鸡一样把我拎进房内,然后“砰”的一声,带上门。

有人在耳边低声说道,随即身体被搂进一个宽阔的怀里,眼被遮住,世界倏然陷入黑暗。

我想去溪边用手给他盛点水来,但他看穿了我的意图,骂了几声,“我不要水!”

一路流浪中,早前的天真梦想都全崩盘,我从连杀鸡都没见过的孱弱,到轻易割断别人喉咙之位逃脱的冷酷,从蓄着漂亮优雅的长发到不男不女的扮相,一切为了生存。我只是渐渐习惯了残忍。

房间大约只有十几平米的大小,并排放着两张钢丝床,中间隔着一张桌子,灯光十分昏黄,悬挂白炽灯泡里的钨丝心发出微弱的光芒。牙把那黑色的大包裹扔到右边的床上,拉开拉链,里面是乱七八糟的匕首小刀,还有一把柯尔特手枪。牙说他没有家人和朋友,蝮蛇和黑美人就是他的一切。蝮蛇就是这把左轮手枪,黑美人是他最钟爱的那辆1967年的黑色雪佛兰。

我看不清站在他面前的人,只听见猖狂的尖利笑声,只看见他抬起了手中的棒球棒,停滞在半空中。

付完账,老板娘一边忙着手上打毛线,一边在我们的前面带路。楼道里的铁栏杆早就上了绣,有的已经歪到一边摇摇欲坠,我心里明白这破旧的旅馆已无暇顾及,如果他们有钱修理的话,也该最先打理用来招揽生意的门面。

“李莫言。”那天晚上,在袅袅烟雾中,我望着他眼睛里,我的样子,诚恳地说道,“我叫珊瑚。”

“车有点故障,前面有家小旅馆,我们在这歇几天。”

我笑不出来。

半夜的时候,我被牙叫醒,他有着做杀手的天然的警觉力,还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的我被他摇醒了,不等我弄清楚什么状况,拽着我就从后门的楼梯里小声地溜下去。

不,你不知道。

出人意料地,他告诉了我,而且他的名字,很好听。

1

从旅馆逃出来,尚不清醒的我仍旧未忘拿枕头下的匕首,强盗骑士对我太放心了,也没看到我的动作。于是当挟持我的男子将我推进车里时,我用匕首砍掉了他持枪的手。小刀非常快,整齐地切开了血肉,疼得他翻身在地,不住地喊痛。

动手脱掉身上的T恤和内衣,套上自己的背心,再穿上衬衫,带上棒球帽,把头发挽进去,也算是乔装完毕了。这样的打扮是牙教我的,我的长发也是被他用一把破烂的剪刀剪了个稀巴烂,像是乱七八糟的一团鸟窝,他说没人会怀疑一个贫民区的小混混是梁家的二小姐,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我们选择走一条隐蔽的路。

那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深夜,我第一次见识到伤了那么严重的牙。他和那家旅馆的人交火,原本是占了上风,因在各种各样的杀人技巧上,他是个万里挑一的高手。可是他还是输了。

牙没有转头看我,他似乎在专注开车,无暇顾及其他,直到车子开始缓慢地滑行,他才开口,“留着吧。”

2

你不是一个骑士,我也不是一个淑女。

“换上,我在外面给你看着。”

牙的母亲是被拐卖到越南的中国人,他十岁的时候则被父亲卖给了越南一个杀手组织。一群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被集体关在一个宿舍,一开始是拳击比赛,每个男孩子都想要胜利,因为胜利才可以获得更多的食物。

“别看。”

“你要死了吗?”我问他。

最后的最后,我拿了他的蝮蛇,和黑美人的车钥匙。他也许会死,也许不会。珊瑚把李莫言留在原地,带走了牙。

于是我没再动弹。我们面对面坐了几分钟,最后他终于承受不住,开始用脏话骂我,骂我的姐姐是个贱货,骂我的弟弟是个杂种。

3

“砰”的一声闷响,一声又一声。

我问牙如果有一天我们被人抓住了会怎么样,他说会先用蝮蛇杀了我。因为我会像我的姐姐一样,被仇家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们在一间名叫兰庭旅舍的旅馆门口下了车,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又黑又矮的男人,脸上一点肉也没有,干巴巴的,活像个痨病鬼。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说。

牙说这些往事的时候有些出神,那是难得的机会,我该趁他不注意抢了他的枪的。我真是胆大,甚至有些忘形,所以我问了他他的真名。

他笑一声,说,“我早知道。”

“我头发太长了,”我说,“去剪掉吧。”

鼻尖嗅到轻微烟草燃烧的味道,牙靠在车窗前蜷着身子吸烟,黑T恤牛仔裤穿出了他修长的身材,厚重的刘海遮住了他眉毛以上的部位,看起来十分疲惫。

拿着钥匙开了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屋子,老板娘按了开关,倚靠在木板门上懒洋洋地说道:“这边的屋子隔音效果最好,如果你们不喜欢,我给你们再换一间。”

我叫珊瑚。姐姐常说我不像家人,也不像一个真正的淑女。我出身高贵,父亲是政坛赫赫有名的人物,母亲也是名媛,姐姐是个画家,弟弟在知名学府攻读双学位,而我,我不爱和小姐们谈论风花雪月,不爱艺术,不爱学问,我喜欢流连在大街小巷,喜欢在声色犬马的市井场所获取写作的灵感。不过我一本书也没有出版过,因此父母总觉得我在不务正业。

父亲死的那天,我被当时还是保镖的牙藏在远处的灌木林,他捂住了我的眼睛,可是捂不住我的心。我听见父亲的脑骨被敲碎的声音,从天堂跌入地狱,所有的少女梦,仿佛顷刻间就在冷风里分崩离析。

“请放过我的女儿。”

我问过他许多次,他每次都答,因为他没钱,而我是个女的,实在混不下去了可以把我卖给大山里换钱。可事实是,以后无论遇到过什么,即便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字半句这样的话。

即便这样的我,也有无数的同学围绕在身边,不愁没有人追求,也无需担心未来如何。我从不知没有父母庇佑的世界是多么的残酷,从不知人生并不是歌谣,命若鸿毛,人如野草。

也许因为受伤,那天的他也不如以往那么强悍了,而是谈起他的往事。

我被旅馆仅剩的最后一个持枪的男子抓住指着脑袋,蝮蛇从不离手的牙,在敌人的要挟下,就像个傻子一样丢掉了防身的武器,最后中弹掉下山崖。他真是傻,我没那么没用,不会傻傻的让别人指着脑袋等死。

天是苍茫的铅白色,深冬午后,别墅外的丛林被浓厚的雾霾所掩盖,凛冽的寒风吹得人的皮肤生生的撕裂般地疼痛。

蓬发垢面的中年男子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他低着头,跪在地上,身上的衬衫破破烂烂不满灰尘,不知是不是被囚禁太久身体和精神上都备受折磨的原因,显得格外疲惫不堪,眼神一片浑浊,蒙上一层深重的阴霾。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让我碰的原因,他的后背,除了新伤,还有歪歪扭扭无数的旧伤疤,既丑陋又触目惊心。

牙其实当初完全没有必要救我,他又没有先知能力,得知我的家族会在许久以后翻盘,将我交给我的亲人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报酬。彼时的我只是一个拖油瓶,到哪都有追杀我的人,而他不过是我父亲雇的一个保镖,非亲非故,还蹚进这趟浑水。

“那你的意思是,你在保护我吗。”我说。

陆肖
陆肖  作家 博爱党,爱情悬疑灵异古风耽美百合通吃,脑洞中二,热血青年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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