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当年那个无赖不敢再来登门，簪子上刻着哥哥的大名谈金，他的名号怕是无人不知了吧。
那头也已夜深，谭惜言收拾收拾，正打算离开，看见洪老板在门口站着，像是有话要说。
“洪老板，好久不见。”
“哎，谭老弟，这准备回去歇着了？”
“是呐，您有事儿？”
“哦，没什么。”洪老板搓了搓手，又说：“嗨，也没什么大事。你看，豆官儿在我这里做得也是得心应手，大家也都叫好叫座的，这不姑娘大了，虽说我也舍不得，这眼前有这么一门好亲事，你看？”
“您说道说道。”
“这黄老爷家的二公子，是个模样体面的，大的不成器，这家业迟早是他碗里的，豆丫头过去，准吃不了亏。”
“都说姑娘大了留不住，不是我心狠非得把在身边照顾我。您看，我回头问问她的意思，咱再商量？”
“这还不是谭公子一句话的事儿，豆丫头只听你的，只不过……”
他欲言又止：“她可不是你亲闺女咧……我看她眼里啊除了你还真瞧不上别人，怕不是你也……”
“哪里的话，她不是也胜似我亲闺女，我能不多上点心呐。”
“哎，别介，回见呐。”
“回见您咧。”
也不是第一回有人拉着哥哥给我说亲了。哥哥像往常一样来接我，我挽着他的臂弯，我们一路有说有笑，从背影来看，他还像二十岁时那样年轻。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我们是一对呢。可是今天，他不让我挽着他，他告诉我说洪老板出面说了亲，我说就算是老板的面子，我也不给，谁让我是台柱子呢。他只是叹气。
我突然十分感激哥哥，是他的明智给了我一个安身立命的本事，叫我不用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我现在是真的很喜欢唱戏。
立春，刚下了新雪。枝头薄薄覆了一层，透出嫩红的花苞晶莹剔透，美极了。我叫哥哥出来赏雪景，却看到他不解风情地坐屋旁的几棵梨子树下，挖前年埋下的梨子酿，轻轻拍开泥封，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他有些沉醉，提起酒坛灌了一口冷酒，回头一笑，望着我。我走过去，递给他一个锦盒，他有些惊讶的抬头看我。有次我在一家玉器店发现一个玉簪子，跟哥哥当年那个几乎一模一样。我便买了下来，叫金匠铭上哥哥的本名。
“你不要动，我给你梳头好不好。”
他不好意思地笑，乖乖的坐在那里，看得出他心里是十分欢喜的，那么我的心里也生出十倍的欢喜来。他的头发又黑又软，瀑布似的铺陈开来，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上玉簪，就很好看。
不知不觉又到春闱放榜，这些年来他常常钻研典籍，字也愈发好了，像极了他的父亲，如果没有那一层变故，依他的才情家世，如今必名动天下。
只是今年怕是去不了春姑娘那儿了，刘大人交了一年的银钱定了我的堂会，就算我想推，洪老板也不肯答应，用他的话说，这是天大的好事，过这村没这店的。我想既是如此，索性看看哥哥能如何。
他把手抄进袖子里，团成团。我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样子，索性丢了开去。我没有去戏院，而是径直跑到春那里，告诉她今天会有一个特别的客人。我在屏风后面悄悄盼着哥哥的到来。他果然没有辜负我。
他戴着一张面具，而她隔着一道珠帘，谁也看不清谁，丫头问话，他只点头或摇头。
“又来了个奇怪的人。”丫头笑：“你喝茶还是饮酒？”
谭惜言摇摇头。
“姑娘，他可能是个哑巴。”
“不如还是听姑娘抚琴吧。”
他点点头。
原以为他会有很多话要说，我不免失望，眼看就要告辞了，我内心突然升起一股不可控制的欲望。
我悄悄从后面绕过去，一手松开了他脸谱的系带。
面具掉下来那一刻，露出一张还很年轻的脸。脸上是先惊讶，然后回过头来怒视着我，哪怕是愤怒的时候，也是一张充满吸引力的脸，我看着他，坚定的问春：“你不认得他了吗？”
哥哥转身就要逃，我大声叫住他：“谭惜言！”
他愣在当场，双手垂着，无可奈何的嗓音压抑着不知是羞耻还是愤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他重复着，目光黯淡下去，不知在问谁。
帘子被掀起，那个袅娜的身影缓缓靠近着，叫了一声：“惜…言？”
她叹了口气：“我早该知道。”
“我……”
谭惜言哽咽。
“像我这样的人，早该被忘记了。”
谭惜言抓着胸口，突然感到无法呼吸，眼前一阵晕眩。
“我一天不敢忘过。”
“你瘦了。”
她目光含泪。
我甚是着急，说：“春我会替你赎身，你不用担心，以后你和哥哥就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春凄凉地笑了，像一朵迟暮的花朵最后的绚烂。她背过身去，缓缓才说出：“送客。”
我以为会是大团圆的结局，没想到如此潦草收场。
哥哥回到家中就变得很沉默。我知道这次见面强烈的刺激到了他，他是真的伤心了，那并不是我的本意。他又开始借酒消愁，把我送给他的好酒喝了个精光，这也就罢了，偏偏没过几天，暖香阁传来春自尽的消息。他当场就昏了过去，本来光喝酒就没怎么吃东西，身体虚弱，这一下就病倒了。
我这才发现闯了大祸，虽然请来了大夫，开了方子，哥哥死活不肯吃药，一副要同去的样子。
我大概是昏了头，越想越气怼了他说：“明明你们就住在同一个地方，你偏偏不肯赎她出来，低头认个错会死吗？是你清高自傲，错过了一次又错过第二次，这下彻底没戏了，却要把错怪在我头上，叫我不能安生！”
“姑奶奶，你这是劝人的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