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养成手册

2020-07-14 10:06:31

古风

嗯?惨白?

来时轰轰烈烈,走时无比狼狈。

“对。从一开始就是。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完成了任务,更没想到你这么好骗。”

刘贺的呼唤声由远及近,我屏气凝神,窝在坑底不出声:好不容易逃出来,我可不想再被抓回去。毕竟皇位之争十分凶险,此时的都城长安堪比龙潭虎穴,我一江湖算命的,人微言轻并不想就此英年早逝。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明明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回去复命了。等主公登基,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对我来说唾手可及。可多么奇怪,想到刘贺被废那天的神色,想到他知道真相后的气急败坏,我竟然觉得很难过,好像有人在我心上狠狠地插了一刀,连呼吸都疼。

我逃进了树林里,不料因慌不择路,我脚下一疼,身子一轻,接着掉进了猎人的陷阱里。摔落到地面的那一刻,我脑海中闪出几个大字:玩物丧志的代价。

我跳下马,拍拍小黑,它抬起前蹄,把厚脸皮的家伙摔下马背。那人在地上一滚,接着立刻站起来,灰头土脸却神态倨傲:“没错!可同时,你也放跑了我的宝马!”

恰好前些天嗓子哑了还没好,他掀起帘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然后借题发挥:“本王嗓子疼,哭不出来。”刚才还眼睛通红,泫然欲泣,现下瞬间变脸,演技超群,令人叹为观止。

呼喊声渐渐远去,不久又折回来。孜孜不倦的小王爷嗓子都喊哑了:“人呢!黑灯瞎火的,别是被野兽吃了吧?”他踩着靴子再次走远,我刚松了口气,就见风吹云动,惨白的月光照进陷阱里,照亮周围的美景,也照亮了我头顶吐着信子的毒蛇。

(八)真相

我飞奔过去,不顾一切地扑在刘贺身上。利箭挟风,擦过我的肩膀。他目光一闪,挡开黑衣人的刀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小黑跑累了,见我没有催促,便慢悠悠地拐到路旁吃草。

不出所料,上官太后甩了刘贺一巴掌:“放肆!哀家乃先帝遗孀,你……你竟敢如此调戏……”

唉,都是心软惹的祸。在心里感叹一句后,我闭上眼睛,开始思索:如果我死了,刘贺怎么办?他会伤心吗?会因为没有我的督促,放弃消灾解难认命吗?他会发现我不见了,来找我吗?

“所以祸福相依,马跑了这种小事儿,跟三日后的大喜事儿比起来,不算什么。”说完,我紧了紧包裹,打算先走为妙。不想包裹中的横幅一不小心掉落了出来,被那人轻松捡起,然后展开读道:“铁口直断杜半仙。”

那就不要说了,说出来只会显得我虚伪而已。

后记

自从遇见刘贺,我的人生似乎总没好事儿。救人反被讹,送卦被强留……不行,我得摆脱他的魔爪,重回江湖,自由行走。想到这里,我立即拿起包裹,艰难地爬出帐篷,鬼鬼祟祟地往回挪,却猝不及防跟一个黑衣人撞了个满怀。黑衣人毫不留情地推开我,不仅不道歉,还指责道:“放肆!你长没长眼睛——杜非非?”不用看了,是小王爷刘贺,我的克星。

初战告捷,可我还是想哭。

虽然赌得有点儿大,但我不怕他不答应。因为当我说出“小王爷”三个字时,他就已经变了脸色,却还在硬撑:“即位诏书?不可能!皇叔年纪轻轻,素来康健……”

自己不会还能鄙视别人鄙视得如此理所当然,在下佩服。

(三)玩物丧志

我望着他俊秀的脸庞,漂亮的眼睛,还未恢复平静的心跳更加不平静,抖着声音道:“谢……谢谢。”

上官太后在犹豫。

本以为只是绑架,结果竟然是谋杀。早知帮刘贺消灾解难要赔上自己的性命,说什么我都会夹着尾巴做人啊。

“鬼啊——”

“小王爷,敢不敢跟我打个赌——三日之内,即位诏书定会到达王府。若有假,我杜非非愿赔偿您的马钱,若是真,你给我赔礼道歉,丢马之事一笔勾销,再送我黄金百两。如何?”

他气得呼吸急促,胸口起伏,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就快忍无可忍。可他最终还是挥挥手,对我道:“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心!”

“杜非非,我喜欢你。”

我之所以不辞劳苦地北上,并毫不犹豫地救下刘贺,是因为我的任务是,除掉这块绊脚石,让这位霍大司马心中的理想人选做不成皇帝。唯有这样,主公才有机会。

他抬手,出鞘的宝剑未收,宽大的袍袖鼓风如旗:“杜非非是朕的人!想杀她,先过朕这关!”

此言并没有让霍大司马满意,他掏出帕子掩住口鼻,不由分说地嫌弃道:“红颜祸水,奸佞小人!”闻言,我心道:嗯,前者至少肯定了我的美貌,后者是什么鬼?我哪里奸佞,哪里小人了,我只是有点儿狗腿和狐假虎威而已。我欲为自己辩解几句,就见侍卫上前与霍光耳语:“此女来历不明身份可疑,陛下登基之后屡进谗言,狐媚惑主,不能再留。”

调戏太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六)太后

前来传旨的朝廷命官看到了千载难逢的奇异一幕,即位诏书宣读完毕,即将鱼跃龙门成为天下之主的小王爷不但不欢天喜地,还气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当然,他咬牙切齿的对象是我。因为我此时正跷着二郎腿,坐在屏风后,一边吃点心,一边冲他做鬼脸。

随着号令,隐藏在林间的侍卫们纷纷现身,将利箭对准篝火处,把黑衣人围在了中间。我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早有准备,就算我不回来,他也会安然无恙。

我醒来时是在牢房里,月光透过高高的小窗落在身前须发花白的老人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他斑驳的皱纹,吓得我立刻吐出了嘴里的破布,尖叫起来。

我骑着马儿,优哉游哉地停在官道旁,欣赏对面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马。那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疾如闪电四蹄如飞,御马之人黑衣黑靴,身姿挺拔威武雄壮。初来乍到的我抬手屈指,毫不吝啬地吹了声崇拜的口哨。早已飞驰而过的人闻声回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信。

奴仆成群还要使唤我,我立马收回了我的钦佩!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没出息的小黑立马低头欢快地舔了起来。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微微喘息:“汗血宝马。价值万金。”我转头,正对上身后人狭长的凤眼,他挑眉,启唇,恬不知耻地道:“你赔我!”

“陛下一意孤行,不怕满朝文武寒心吗?”

坐在旁边逗鸟的刘贺浑不在意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多玩儿几日,毕竟皇位不是谁都坐过,机会难得,必须好好享受。”

“住手!”

所以这人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阴阳怪气的。我满不满意不要紧,重要的是太后满意。这话还没出口,刘贺便已甩袖子进去了。上官太后正在修剪盆栽,见到他来,慢条斯理地放下剪刀,端庄地开口:“陛下来了。请上座。”

正挤眉弄眼之际,我冷不防看见他阴沉的脸色,便道:“呃,拜托,笑一笑嘛。你这样像去刑场执刑,不像是去风花雪月的。”

求救声渐远。犹豫了一瞬后,我本着日行一善的原则纵马追去。好在我常年游荡江湖,精通骑术,很快便勉强跟枣红马并行,然后伸出手,冲那人喊:“到我马上来!”那人转头,嫌弃的望了望我的小黑,就这一会儿工夫,我又落后了。

大司马走上前来无情地提醒道:“你已经不是皇帝,不能再自称‘朕’了。”他挥手,宫女们便立刻上前,脱下他身上的冕服,百官们当即送他出宫。

喂!虽然自称半仙有点儿过分,但士可杀不可辱,我杜非非说错什么了,怎么就成骗子了?我不禁腹诽。

前往长安的马车内。

我把钱财打包,打算功成身退,临走前没忍住,多嘴道:“看你这么大方的分上,我杜半仙再送你一卦。”他轻袍缓带,意气风发,闻言没好气道:“不用!”但我坚持不懈道:“两个月之内,你必定会有血光之灾。”说完,我长舒一口气,然后开开心心地迈出门去。可显然,身后的人不开心了,他大声喊道:“站住!你把话说清楚,什么血光之灾?”

昌邑小王爷刘贺,汉武帝的亲孙。自出生起便金尊玉贵锦衣玉食无所畏惧,当然不怕跟我这个江湖草莽打赌。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赌输了!

坐在马车中,我诚心诚意地愧疚道:“刘贺,对不起。”因我一句血光之灾,他便放弃了万里江山,这份信任,实在沉重。可他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没关系。我没了江山,还有你啊。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便无所畏惧。因为你料事如神,是杜半仙。”

“你说什么?”他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转头对我道,“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你都想得出,杜非非你可真厉害!”

他为我放弃了江山,我不信他,信谁?

我惊得目瞪口呆,怒道:“有没有搞错!我刚刚救了你哎!”

“这皇帝我不能当,否则会一命呜呼?”刘贺道。

没关系,跟他被骗走的皇位相比,我这么一点儿小小的牺牲根本不算什么。

霍光的目光掠过我,蜻蜓点水般收回。

本来就是他强迫我留下消灾解难的,现在血光之灾已解,我便没了留下的理由。我骑着小黑上路,才走了两步便被人拦下了。刚才还在熟睡的刘贺挡在马前,问道:“深更半夜,你去哪里?”

在数十年漫长的政治斗争中,没人知道,早在汉宣帝即位之前,王府中的刘贺便已换了人。

我推开他,笑道:“刘贺,你该再等一等的。半个月后,你就不会对我说这句话了。”半个月后,主公便会在霍光的帮助下登上皇位,临朝称帝。

阴云堆积,挤挤都能出水。他勉强勾起嘴角,冷笑挑眉道:“这样,你满意了吗?”

新皇已立,我的身价跟着水涨船高。

他都这么有义气,我杜非非也不能退缩!不就是都城长安皇位之争吗?为了兄弟,龙潭虎穴我也得闯!这么一想,我如释重负,走上前,握着小王爷的手,诚心诚意道:“我们上去吧。”他转头不屑地打量我:“你会轻功?”我莫名其妙地道:“不会啊。”

“本王为了美人放弃江山,美人却脚底抹油要溜。眼看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回去时还是有些晚了。

原本很好说话的刘贺闻言皱眉,不可思议地望向我:“杜非非,你让我调戏别人?”

“杜非非!你这张乌鸦嘴!”

他低头查看我的伤口,轻轻在我耳边道:“对不起。刚才让你担心了。”

“杜非非,我喜欢你。”这句话如雷轰顶。让我明白,我再也没法装糊涂。

我心里好感动。这年头不分青红皂白一心护短的君主不多了,不枉我劳心劳力,冒着生命危险帮他解难。望着他俊美的侧脸,我心里顿觉安定。

收剑回鞘后,他侧头一笑:“不用放在心上。你不也救过我吗?”不得不说,此时我的心情有点儿复杂,刘贺此人虽然挑剔狂妄口是心非,可也知恩图报,很讲江湖义气。

歌舞升平,走鸡斗狗,如此大肆取乐几天之后,刘贺和我齐齐胖了一圈。不仅如此,御案上奏折成山,新帝罢朝成瘾,御座上蛛网缠绕。正值文武百官争相弹劾之际,我被绑架了。绑架我的不是别人,正是独揽朝纲的大司马霍光。

他哼了声,道:“本王也不会!”

“放肆!”有人伸手扶住我,拖住我的手臂用力往上拉:“杜非非,你起来!”是刘贺。他来了!我睁开眼睛,看到站在身旁的高大身影,他玄袍金带,乌发松散,显然是临时发现我不见了,匆匆赶来的。

以前我也觉得待在皇宫里是享受,但现在改变了看法。

“王爷!您快回府吧!京中传来消息,汉昭帝驾崩了!”姗姗来迟的侍从如是道。我抓住时机挑衅道:“赌不赌?”他咬牙道:“谁怕谁!”

麻溜地撤掉了未央宫中的白幡后,我命人热酒上菜,并指明鸡鸭鱼肉、飞禽走兽一样不能少。侍女犹豫地望向刘贺。刘贺站在宫室一角,黑袍赤带,正专心致志地逗弄笼子里的八哥鸟,见状挑眉,反问:“没听见杜先生的话?”侍女称诺应下。

刘贺针锋相对:“大司马多虑了。这天下是朕的天下,百官是朕的百官。朕自会交代,您无须担忧。”这是明目张胆地指责霍光权柄过大,越俎代庖啊。

没错,我根本不是什么算命先生,我是卫太子留给主公的暗卫之一。为了让主公即位,我在一个月前收到消息,霍光欲扶持昌邑王,此事若成,流落民间的主公刘病已便再也没有荣登大宝的机会。

回去救他,还是装作没看见?我心中纠结万分。

文/玉灼痕

语音未落就被狱卒踢了两脚:“闭嘴!”

喂!引诱我马的人是你哎,为什么我反而成了没良心的那个。我腹诽道。

我浑浑噩噩的,直到官道上传来凌乱的马蹄声。转头望去,十几骑快马上坐着全副武装的黑衣人,为首那人我认识,是暗卫首领。我瞬间清醒:是了。刘贺虽然被废,可只要他活着,主公便永远如芒刺在背。唯有斩草除根,他才能高枕无忧。

“惭愧惭愧。江湖上兄弟们送的小名头。不值一提。”我谦虚道。

“卦象上没说你的血光之灾何时到来。我们还是得加快速度!”我边晃腿边嗑瓜子,又看了看状似没心没肺的刘贺,忽然灵光一闪,“有了!太后娘娘是大司马的外孙女,若是你常去长乐宫串门,顺便调戏一下太后,那必然……”语未说完,刘贺手一抖,鸟笼里的水罐歪了。

来不及思考,就听那人杀猪般号叫起来:“救命啊!”

宣读完刘贺为帝期间种种罪状后,霍光站在大殿中央,高声道:“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刘贺坐在御座上,视线投向站在一旁的我。而此时,我的心情有些复杂。随着霍光宣读罪状,我跟刘贺相识后的点点滴滴一一在脑海中闪现:调戏民女、深夜狩猎玩物丧志、拒哭先帝……回忆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这是刘贺第一次夸我美。

我毫不留情扬起手,打了他一巴掌。他顺势握住我的手腕,歪头道:“你不是民女?”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可是——

“来人!把这些刺客就地正法!”

“啪!”

言出必践。我心想,这小王爷也不是无可救药。

视线越过挡在身前的高大身躯,我看到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毒蛇已身首异处。我捂住胸口,这才察觉出腿软,险些跪下去,幸亏小王爷大发慈悲地扶了我一把,顺带附赠柔声安慰:“别怕!”

我俩鼻尖对着鼻尖。我努力瞪他,结果瞪成了斗鸡眼。

如果早知道会因此被刘贺强制留下,帮他消灾解难,我一定不多嘴多舌自掘坟墓。

“这个简单。想办法让大司马觉得你难当大任,再下一道废帝诏书。”当今大司马霍光把持朝政,说一不二,加之上官太后是他的外孙女,他便有恃无恐,横行无忌。

可我还是选择了离开。

(七)废帝

他坦言相告,我反而松了口气。主公一击不中,必然还有后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已难有废帝容身之处。若是刘贺毫无防备,我反而要担忧了。

我赶忙勒住小黑,生怕不小心伤到他:“你的凶卦已解,回归昌邑;我的任务完成,当然是回归江湖。”

“陛下美意,哀家心领了。不过哀家这长乐宫里什么都有,就不麻烦……”上官太后拒绝了。我刚松一口气,便又吓了一跳,只见刘贺不知从哪儿摸出把扇子,跟大街上的浪荡子似的,轻巧地挑住上官太后的下巴,语气越发轻佻:“娘娘就答应了吧。”

活该啊!我不禁在心里感叹道:让你演戏,可没让你这么卖力,适可而止懂不懂?他的脸颊被打得一偏,正朝着我的方向。顶着红了一边的脸,他无声张口,对我道:“你满意了吗?”

不过也对。他是锦衣玉食的皇室贵族,不是武林中步下生云的少年大侠。如此一想,我认命地顺着绳子爬出了陷阱。

经历了绑架后,我开始收敛锋芒,整天龟缩在未央宫里,认真思索如何火上浇油,让刘贺快速被废。

以前,我掉入陷阱时,他跳下来救我。我险些被霍光杀掉,他挺身而出,不顾风险跟权臣撕破脸。现在他有难,我怎能见死不救?

霍光告罪退下。刘贺转头,漂亮的眼睛如星,笑起来弯弯的:“杜非非,你别怕。只要我在一日,这天下,便没人能动你。”我仰头,对上他认真的目光,点头道:“嗯。恭喜你,今天跟大司马的这场宣战,让你离被废更近一步。”

“叮咚——”耳边金属相撞之声十分清脆,紧接着,我感觉脸颊边有剑风掠过。

“调戏民女。”他开口,音色如稠,随即趁我呆掉的当口飞快地在我唇上亲了一下。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本姑娘的初吻竟然成了他扮演恶贯满盈之徒的道具!

挥剑斩蛇,行云流水。

霍光若有所思地点头,接着犀利的目光扫向我,毫不留情地道:“杀了吧!陛下那里,我来交代。”说完,转过身去,示意侍卫动手。

朝廷命官适时上前提醒:“按照礼仪,奔丧之人见到国度,应痛哭先帝。前面便是长安外郭的东门了。”刘贺闻言,抽了抽鼻子,欲抬手掩口,却被我眼明手快拉住袖子:“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他顿住,转头道:“死的是我皇叔哎,我哭一哭是应当的。”我皱眉,提醒道:“你还想不想成功被废?”

侍卫们和黑衣人打成一团。刘贺被三人包围,险象环生。我骑着小黑,远远地看见有人隐在林间,拉弓搭箭,瞄准了他——

(五)交恶

“陛下!”霍光看了看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侍卫,双手作揖,奉劝道,“臣今日清君侧,不知是谁惊动了陛下。”正打量我,看我是否受伤的刘贺闻言转身,挡在我得前头,冷哼一声,道:“清君侧?大司马好大一顶帽子!”

流年不利呀!医者不自医,算命同理,我帮人算了那么多凶吉,却没料到今日有此一劫。好在小王爷去而复返,还带来了不少帮手,接着又听他道:“这片树林,给我搜!找不到杜非非,本王就不进京!”真是感人肺腑!潸然泪下!算他有良心。火光几乎照亮了整片树林,被强光刺激的毒蛇歪了歪头。在千钧一发之际,侍从发现了我,闻声而来的刘贺在我求救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黄澄澄的诏书摔在脚下,我低头看了一眼,不服气地道:“什么乌鸦嘴!我这叫料事如神!”说着,拍拍手,抖掉点心屑,摊到刘贺面前,“愿赌服输。小王爷,掏钱吧?”他瞪了我一眼,随后跺脚转身,气冲冲地出去了。我内心忐忑,若是他恼羞成怒,本姑娘很可能凶多吉少。我刚想爬窗逃走,就见他已然回转,身后还跟着捧漆盘的侍从,金元宝整整齐齐地排在盘子里,煞是壮观。

风掠过耳畔,刮过我的脸颊,吹干泪痕。

我听到自己这样说。

暗杀

我白了他一眼,道:“消灾解难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

他要派人去暗杀刘贺!

昌邑王刘贺继位。在位二十七日即被废。史称汉废帝。

为了离开,我必须摊牌。

他摸了摸鼻子,思索片刻,才狠下心道:“来人!传歌舞!”我心道厉害厉害,不愧是皇帝,这么快就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简直孺子可教。在本姑娘钦佩的目光中,他歪坐在椅子上冲我一笑,然后勾勾手指,道:“杜非非,过来帮朕捶捶腿!”

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心里的那点儿不是滋味开始沸腾。

我使劲儿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商纣荒淫、胡亥无道的奇闻异事,掰着手指头教导:“强抢民女,横加调戏,横征暴敛,玩物丧志……”还没说完,就觉得眼前天光一暗,刚才还离我八丈远的刘贺已挪到我的身旁,单手扶窗,轻轻松松地把我固定在车厢和他的身体之间,低头,轻声道:“别说话。”我望着他越来越近的漂亮眼睛,脸颊发热,心跳加速,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你干什么?!”

殿门大开,匆匆赶来的上官太后听完霍光的奏请,施施然吐出一个“准”字。

刘贺笑得如沐春风:“娘娘不必客气。朕瞧着春光正好,来邀您一起逛逛园子。”他边说边斜我一眼,我忙竖起大拇指,表示鼓励。

从头到尾没为自己做任何辩解的刘贺,此时站起身来,向我踱了两步,微笑道:“朕被废了。卦上的血光之灾,可解了吗?”

我倚在茶几旁,专心致志地给自己倒茶,并道:“没错!卦上说你没有九五之尊的命!”刘贺用鼻子哼了声,然后道:“我不信命。”

这次还没等我屁股离座,小王爷就服软了,道:“好吧,你说。我要怎么做?”

“什么血光之灾,什么被废可解,都是我骗你的。你这个傻瓜,竟然相信了。”还深信不疑,毫不犹豫地跳下我挖的一个又一个陷阱。

他挥剑,斩杀了近前的黑衣人。

他可以杀掉我泄愤的,可他没有。

叛变的暗卫加上被废的皇帝,我们一日不死,主公一日难安。

……

他面色憔悴——任谁经历了刚刚那场变故,都不会神采斐然。可他仍然温和地冲我微笑,让我半夜偷偷溜走时,着实做了番思想斗争。

似乎为了证明我的猜想,刘贺开始大肆提拔昌邑国旧属,朝中局势瞬间紧张起来。

刘贺说得对,我当真,后悔了。

我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忽然为他感到委屈。他本可以是个很好的皇帝,之前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荒唐,全部源于我。我不忍再看,低头算卦,泪眼婆娑地望着卦象道:“都解了。你会平安喜乐,长命百岁的。”

他这一喊,早就熟睡的朝廷命官被成功吵醒,掏出了他罪恶的小本本……

那太好了。我麻溜地坐起身,拿着包裹就要走:“后会无期,永不再见!”还没跨出车门就被拽了回去,刚才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小王爷此刻低声下气道:“皇太后已经下诏,我总不能抗旨不遵。”

丰神俊朗的贵公子随手摘下发梢上的干草,道:“所以?”

“刘贺!你太过分了!”

晓行夜宿非止一日,长安城很快便近在咫尺。

“大司马真沉得住气。朝中昌邑势力大增,他竟然还无动于衷?”我十分疑惑道。

长乐宫里静悄悄的。

公元前七十三年,刘询(刘病已)即位,称汉宣帝。元康二年,汉宣帝派使臣监视昌邑王府。元康三年,下诏将昌邑王贬为海昏侯。

小王爷,哦不,新帝实在是太够意思了。虽然私下里直呼本人大名毫不含糊,可仆从在场时,从来只唤我先生,以示敬重。我铁口直断杜半仙,至此奔向人生巅峰。目送侍女远去后,刘贺踱回我的身旁,以商量的口吻道:“守丧期间,禁食酒肉。我们这样,不好吧?”

我摸摸鼻子,莫名其妙地道:“调戏她一个,立马得偿所愿,事半功倍,何乐而不为?”道理已经讲清楚,就等刘贺做决定,可他听完更生气了,愤愤地瞪着我。良久,他赌气道:“我去调戏她,你可别后悔!”我心道有什么好后悔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月光照着刘贺惨白的脸色,他似无意识地开口:“你说的,都是真的?”

公元前七十四年,汉昭帝因病驾崩。

我抬头望天,阴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心道谁要在这种鬼天气狩猎?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刘贺拉住我:“走走走!跟我一起玩物丧志!”天哪!他调戏民女,我失去了初吻,谁知道他玩物丧志,我还要付出什么代价。三十六计走为上,我甩开他的手,接着夺路狂奔。只听他在身后喊:“杜非非,你也太着急了吧!嘿,这姑娘,比我还贪玩儿!”

“杜非非,你当真以为,我会毫无准备?”他微笑着,收剑回鞘,“你太小瞧我了。身处皇室,处处都是算计,我没你以为的那样单纯。我早就知道你是刘病已的人,但我仍然愿意给你机会,因为,我喜欢你。”

翻身上马,最后看他一眼后,我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江湖上多了一对神仙眷侣。

刘贺快回来!救命啊!我张口,却吓得喊不出来,只能在内心尖叫。

(二)血光之灾

耳语声音这么大,是已经把我当成死人了吗?我大惊。

北地山川壮阔,跟南方的钟灵毓秀大相径庭。

“难当大任?本王如此英明神武,怎会难当大任!”刘贺坐在我身旁,白了我一眼。我点点头,道:“对对对,那你等死吧。再见!”

我冲出车厢,恰好看到随行的朝廷命官低头在小本本上记下一行字。

“好巧啊!我正要去找你。月朗星稀,凉风习习,是狩猎的好日子。”刘贺道。

他一抖,总算记起了自己的血光之灾。

我反问:“骗你,我有什么好处?”他的视线总算渐渐聚拢,望向我的目光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他问:“杜非非,你接近我,是别有用心,从最开始就是?”他失望又痛苦的神色,让我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其实,我是后悔过的。那天在长乐宫,我就后悔了。我后悔把他塑造成这样一个万民唾骂遗臭万年的角色,后悔当初自告奋勇接下这个任务……可惜,太迟了。事情已无法挽回。

困惑的我再次追上去,好在这回那人乖乖拉住了我,然后跨坐在我的身后。我松了口气,勒住缰绳,放慢马速,枣红马撅着蹄子奔入了树林里。我望尘莫及,不禁感叹:“日行千里,好马啊!”

可我不后悔。

但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和气生财,更何况眼前这个“碰瓷”人士玉冠锦袍,看起来不太好惹。我勾起嘴角,扯出职业微笑,说:“这位公子丰神俊朗姿态翩跹,我掐指一算,不出三日,您必喜事盈门啊!”

我趴在他的怀里,仰头望着他染血的面容,顾不上危险,喃喃道:“刘贺,我大概,也是喜欢你的。”不然为何一想到他会死,便心疼得无以复加。为了救他,我背叛了主公。救了他,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杜非非,你真没有良心。”他道。

我摸了摸小黑,哈哈笑道:“谢谢夸奖!王爷,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小黑被我摸得不舒服,一跺蹄子,把我颠了下来。刘贺眼明手快地接住我。我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听见他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的,有些快。

江湖骗子

被堵在未央宫里的刘贺面对气势汹汹的群臣,显得无比淡定。毕竟,他等这天已经很久了。

我心里一跳,隐隐觉得面前的刘贺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以前花天酒地、嚣张任性,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稍微被我这算命的一忽悠便言听计从。可现在,他仿佛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迫切地想要强大起来。

闻言,刘贺抱住我,问道:“你信我吗?”

想我杜非非自入宫便牢牢抱住刘贺这金大腿,锦衣玉食,高床软枕,何曾受过这种阶下囚的待遇。好在能屈能伸的江湖气质并没有离我远去,待看清对面人的面容后,我二话不说,调整姿势,“扑通”跪下,大喊:“大司马,小的给您请安了。”

我跟在刘贺身后踏进宫门,宫人们刚想通报,便被制止。刘贺气势汹汹地闯进去,吓得宫女们跪了一地,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我忙叫住他,指指他凌乱的发梢,道:“快整理一下!”

刘贺变本加厉道:“娘娘不肯去,是怕人比花娇,羞煞百花?”他高出太后一大截,为了配合她,自然得低头说话,上官太后站在他身旁显得更加娇小玲珑。这画面意外和谐,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衣衫沾血,神色冷漠,一声令下,尸横遍野。

霍光终于当朝发难,喝问满朝文武:“昌邑王行为荒唐,恐怕危害社稷!该当如何?”唯唯诺诺生怕站错队,然后死无全尸的众位大臣齐声附和:“先帝托付社稷于大司马,吾等唯大司马马首是瞻。”局势由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低头,不由分说地吻在我的嘴唇上,然后道:“我信你!”又是这句话。他从来都相信我,就算我来历不明、居心叵测,就算他知道了我目的不纯,仍然选择相信我。为什么?他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凭你去而复返。”

“江湖骗子?”

胡搅蛮缠的人我见过不少,理所当然到这种地步的还是头一回见。

“我心甘情愿。”肩头的伤势并不重,我握住他的手,忧伤地道,“刘贺,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我眨巴眨巴眼睛,心道看来这人还是惜命的。也对,否则那日惊马也不会不顾形象大呼救命。

(四)守丧

马车驶入长安,随从再次提醒。他犹豫地望向我,满脸对哭丧的渴慕,但我仍旧狠心道:“想活命吗?”他立刻扬声道:“城门跟东门一样。”言外之意还是哭不出来。就这样行至皇宫东阙,他才扛不住文武百官的压力,伏地痛哭。

装什么三贞九烈,之前调戏我不是调戏得十分得心应手吗?想到之前蜻蜓点水似的吻,我情不自禁地红了脸。好在作为江湖老油条,我很快稳住了心神,好言相劝道:“上官太后芳龄二八,青春年少,貌美如花。你调戏她一下,也不算委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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