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好像在谈论那个每个女同学,她的身材,容貌,性格等等。
挖煤工,高个子的梁满堂在一家中学对面的小卖部前面用手撑着下巴坐了一整天了。
梁满堂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看见昏暗的路灯下,出现了三个人。
以前,他最喜欢听学生们的声音了,人老了看到年轻人总是很开心,但是现在,他却有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感觉。
“为什么,大晚上就把我埋了呢?爸爸,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呢?”
“唉,我的女儿死了。”他忍不住在脑海里重复这个想法,尽管今天一整天他都极力避免往这方面想。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原本就失神的脸色显得更慌张了。
他不断的想。
”我说你坐进来点吧。”老板又说。
“早知道我就不那么想了。”他后悔道。
过了一会,梁满堂回头看了一眼床头,没有一个人,只有沉闷的雨声,他知道刚刚对话是他多余的想象,昏昏沉沉的痛苦占据了他的脑海。
羞愧的根源好像离他越来越近了,它翻开覆盖在它身上的土壤,走下荒山,走上大路,走进城里,敲响屋门。
他的头又痛了起来,他从麻木中回过神,现在不得不思考了,人一旦清醒就要思考一些什么东西,但是一思考就头疼。
他站起来,走到水龙头那里,拿起了那把刀,冲向了那三个人,他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所以他狠狠地砍向了他们的脖子,不给活路。
有时候他不仅想到做了父母的人,甚至想到某一个小孩子,他也会想。
他自言自语着,然后钻心的羞愧感,让他全身陷入痛苦,他鼻梁上的皮皱了起来,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
梁满堂想。
“为什么,他还有他,和她,他们能把孩子好好养大,我就不能呢?“
“女儿究竟是为什么死的呢?是因为煤矿被淹了,还是医院把自己赶出来了,不过好像都不对。”
等到他走累了,双脚发酸的时候,他在一家小卖部停了下来,拿起门口的小椅子,一直坐着,坐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到了第三天,梁满堂急坏了,把女儿背到了医院,女儿是阴道撕裂引发败血症,情况越来越糟,每天住在重症监护室里,钱很快就用光了。
”算了,等下就会有人来找的,他们会给我换衣服的。“
鱼的身子抖了一下,血流在地上,发出一股腥味,眼睛变成灰色,嘴巴闭了起来,鱼鳞被一片片削下来。
他几乎是和小雨同一时间来到这里的,也就是今天早上5,6点的时候,那时候天还黑,慵懒的老板还没有开门。
梁满堂,松了一口气,脑袋不再痛了。
便抬头去看女儿紧紧闭上的眼睛,他害怕动了动女儿已经有些修长的胳膊。
女儿抓紧他的手哀求他,他当时一句话也说不来,紧紧地闭着嘴巴,避免在女儿面前哭出来。
鱼躺在地上,眼睛漆黑发凉,张大光滑的嘴巴,来回扑腾,老板拿起刀背一刀就把它震昏了。
有几天女儿情况好转了,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在他的最追问下,女儿支支吾吾地说了一些情况,然后他在女儿的手机里发现了,他们整个班的合影,他记住了那几个人。
梁满堂用了很长时间才挤出一句话,然是还是没理会老板的招呼,继续在原地坐着。
“为什么呢,爸爸。”
梁满堂最后想。
他们打这同一把雨伞,在推推搡搡,相互戏谑辱骂对方,那是一个高个子,和两个矮子。
这时候,梁满堂已经没有那么伤心了。
“坐进来一点,雨太大了,你浑身都湿透了。""
在雨夜里,他睁大眼直视着贴满了旧报纸的天花板。
“究竟是为什么呢?”
“以后他长大了,一定能够把他的孩子养大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呢?”
但是不久以前,刚刚上初三的女儿开始越来越注意自己的外貌,什么都要干净。
他要瞒着所有人,因为他无法说出对别人说自己养大的女儿死了。
他始终睡不着,痛苦慢慢地转变成了难以忍受的羞愧,他已经做好打算了,如果谁问起他的女儿去哪了,他就说女儿回老家了。
“或许,杀人也一样简单吧。“
屋子里灯光昏暗,雨拍打的小窗上,梁满堂伏在床上写好了保证书。
老板从屋子里拿出了一条大鱼,放在了门口的水龙头下,这是老板一家的晚饭。
梁满堂感觉握着他的手稍稍松开了一些,我赶紧去看女儿的眼睛——已经微微地有些闭上了。
“唉,这有什么办法呢?”
“写好了吗?爸爸。“
梁满堂想,女儿继承了梁满堂的身形,又高又瘦,皮肤白皙,小嘴像是樱桃一样,鼻梁有线条地隆起。
这时候,他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衣服湿了,他在想要不要回家换一身衣服。
”我答应你。“他说,声音像是不断抖落谷物的筛糠。
他为什么那么早来到这里呢?这和一个多月前开始下的大雨有关。他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煤矿里挖煤,大雨把煤矿淹了,他也就失业了。
“一定要答应我,我求求你了。爸爸”
“你去从我的书包里,拿一张纸和一支笔过来,爸爸。“
梁满堂想。
女儿此时的声音,就像被风即将吹灭的蜡烛那样微弱。
梁满堂的羞愧加重了,张牙舞爪起来,头顶上的棚子,地上的积水,对面的路灯,还有那个老板留下的那一把刀,都是原因。
“因为你死了,我没能养好你,别人,随便一个都能做好的事情,我没能做好……我在几年前就已经准备你上大学的钱了,我想如果还能够再节省一点的话,连你买房的钱也能给你攒一部分。”
梁满堂的思绪回到20天以前,女儿去野炊回来以后,女儿显得沉闷抑郁,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拉起窗帘,原本活泼,仿佛茂盛的树木似的眼睛,变得干枯、迟钝、呆板。
羞愧的询问声低沉了下来,被伤到了心似的小心翼翼。
他回到家,习惯性地去洗了澡,按理说这时候他是没有心情洗澡的。
”写上你的名字,保证我死了以后,你肯定会再养一个小孩。爸爸。“
梁满堂抓紧胸口的被子,宛如抓住了猎物的豹子,吼叫着。
像是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这时候梁满堂才转过头,去看老板,他恍惚无神的目光让老板吓了一跳。
雨下大了,顶棚的吧嗒吧嗒地响起来,风也变大了。
”因为你死了。“
他背着女儿冒着雨,拿着铁铲,走出小城外面,走在泥泞的路上,眉头紧锁,眼里含着泪水。
医院看在他还有工作的份上才让他女儿继续治疗的,煤矿一淹,医院知道他失业了,便不让女儿继续治疗了。
梁满堂女儿的病本来就没得治了,重度败血症了,钱花光了。
临死前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满头大汗,睁大眼睛,深情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不信,爸爸。“
小雨刚好能打到他的身上,他浑身湿透了,竖起的衣领下脖子上都是水,一滴一滴的沾在上面,可是他好像毫不在乎,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走到梁满堂的床前,头发上沾着浑浊的泥水,有一双漂亮的含着泪的眼睛,脸上皮肤苍白。
他走到了一座荒山上,把女儿放在一旁,开始挖坑了,雨下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背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背上。
”坐进来点吧。“
他害怕打扰到了主人家的生意,坐在屋檐边的位置,垃圾桶傍边,几只快要冻死的苍蝇,在透明的废弃包装袋里嗡嗡地乱叫。
梁满堂的呼吸变得急促,面庞扭曲起来,翻过身子面对墙壁,不去理会在床头一边的羞愧的质问。
梁满堂把纸和笔拿过来,放到了床头。“你写保证书,爸爸。”
昨天晚上和他一起从北方到这个南方小城打工的女儿,在他租了很久的小屋里断气了。
梁满堂,点点头。看了女儿良久。
从两天前他和女儿被医院里的保安赶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着一切。他不慌不忙地拿起一把铁铲。
“唉真是没有办法啊。”
“爸爸,白天的时候把我埋了不好吗?可以叫爷爷,奶奶一切来,叔叔们也能来。“
“答应我好吗?爸爸。”
过了一会,或许只有十几秒,三个人都倒下了,地上的血,被路灯照耀成了金黄色,没有腥味。
现在他一点也动不了,浑身上下没有那个地方不被紧紧压制着。
“是败血症。那么女儿为什么会得败血症呢?”
他又自言自语着。
然后,一阵铃声响起,过了一会,黑夜中出现了很多学生。学生们从他的面前走过。
他很难受,鼻子像是被湿毛巾捂住了,难以呼吸。
埋好了女儿后,他从荒山走到大路上,又从大路走到荒山上,反反复复了好几次,确认好已经记住这个地方以后,他才有冒着雨走回了家里。
后来,女儿的眼神变得沙子一样,毫无生气,活力正在从她的眼睛里面流出来,他甚至能够看见,那些活力掉落到了白色的床单上,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空气潮湿,额头的头发粘在眉毛上边,气温更低了,行人不自觉地把手腕缩到了衣袖里。
他的羞愧在质问他。
梁满堂想。
连带着也对他有了要求,要求他每次从外面干活回来都要洗澡。
主治医生这样对他说。
梁满堂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热泪从眼里翻涌而下。
不过,他感觉自己再也不能再床上躺下去了,所以他穿好了大衣,走出屋门,在城里漫无目的的游走,这样能够让他的心情轻松一些。
一种紧张感,像是小时候,看到猫慢慢靠近老鼠的感觉。
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细雨淋着他的全身,他完全放松下来,着20天来的羞愧好了很多,所以他闭上眼睛,在雨中睡了一觉。
喔……喔,……谢谢“
“这里面应该有他的同学。“
他又动了动儿女的胳膊,女儿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他又看了女儿的全身,胸脯已经不再起伏了。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有些轻松地想,但转瞬间如洪水一般的痛苦,仿佛冲破了他小小的房门,塞满了这间小屋,紧紧地压着他的胸膛。
“病治不好了。”
到了傍晚,一排小屋里的灯亮了起来,灰白的浓云变成了黑灰色,看了更让人感觉心情郁郁。
他看见女儿的眼睛又睁开了,他不知道他这时候为什么会有一个奇怪的印象,他从来没有觉得女儿的眼睛,像此时那样那么地漂亮,或许是他和女儿一样意识到,这双眼睛很快就再也睁不开了。
”或许这也算干活吧。“
他跪下来求医生,但是医生安慰几句以后走开了,再后来就是和保安队的事情了。
“她真漂亮啊。”
他说不出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情不自禁地拿自己和别人对比。
“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再养一个孩子,爸爸,不然你老了以后就没有人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