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南从小便立下志向，一定要考到我们中学，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受到最好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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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在跟你玩哦，不许生气。”拿着倪南的鞋跑到倪南身后的男孩子这样说道。
田艾心里一惊，随即感到愤怒:“倪南确实斜眼，但班主任这么讲之后，倪南肯定被欺负惨了，女生们也更不敢跟倪同学讲话了。这讲台上的老师心里难道不明白么?”
那两个月关于天才少年倪南的宣传特别多。天才贫困少年获得大奖的故事是绝佳的中学宣传材料，校方自然不会放过，他们甚至找来了记者和导演，纪录片也要安排上。《编程少年的诞生》，讲述这所教学方法先进、设备先进的中学怎样挖掘出一个家境普通相貌普通的少年，又是怎样培养他走向巅峰。
这场关于倪南获奖的闹剧，很快达到了高潮并戛然而止，倪南病倒了。田艾最早的猜测是事实，倪南确实真的有“病”，早该看医生却一直被忽视。
田艾看到了尸体，垃圾狗的尸体。
“他一点儿都不柔弱，闭嘴吧！”田艾的一位女性朋友在底下大声喊道，旁边的新任班主任并没有管，这一声抗议太微弱了，他觉得这不值得浪费嗓子。
田艾心想老师这么说，就是怕学生们给她找麻烦。
在田艾试图解释的时候，倪南走了过来。
那时倪南刚变成机器人，他曾是那么的沉默寡言，畏畏缩缩，只有等别人开口，才敢讲话。可是突然，他开始主动了，他似乎急切的想要朋友倪南还试图加田艾的社交软件好友。田艾没有加，也没有直接拒绝，那个好友邀请就那么留在了验证列表里。
田艾被学校授予了见义勇为奖章，社会上也对他进行了报道和褒奖，学校对他的宣传远没有当年对天才少年倪南的那么声势浩大，毕竟有丑事不可外扬。不过学校还是对涉及的学生们赔偿了许多，田艾很快获得了一条极其昂贵的学习专用机器手臂和极高的医疗费用，他再没停止过用双手去帮助别人。
如果孤独和痛苦该有名字，田艾一定会为其命名为倪南。不过也许倪南也不是绝对的孤独，他很快跟垃圾站的两只“垃圾狗”玩到了一起。
本来田艾回教室后还有些担心混混之后会再找他的麻烦。可谁知道这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摔到后脑半天没爬起来，后来他被两个兄弟扶着回了教室，差点迟到。回来就管田艾叫哥，一脸谄媚的笑，还说什么不打不相识，要认田艾做兄弟。
“学生需要教育不是体罚。”警报又再次响起。
两只流浪的中华田园犬获得学校的无视，成功靠翻在垃圾站的垃圾堆存活下来，并被学生们赋予“垃圾狗”的侮辱性称号，“垃圾狗”也是石老师班学生对倪南起的又一个外号，不过这丝毫不耽误倪南与流浪狗的友谊。田艾在去垃圾站倒垃圾的时候，不止一次的看见过倪南给狗狗们偷带香肠面包，那时的倪南，笑的真的很开心。
“他平常过的太惨，希望漫画让他开心点。”田艾想。
“哼”，倪南只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扭动了一下肩膀。
再之后，不再有倪南，只有机器倪南了。
“甜甜拳！甜甜拳！”全校都开始起哄。声音从学校操场直冲到云霄。
“报告老师，垃圾站有疯狗，叫保安处把他们带走吧。”倪南试图寻求最佳解，既能保住狗的命又能获得友谊。
倪南的获奖和石老师更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是这方面的天才。
田艾恍惚了一下，他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恶念：就这样吧，大家都毁灭吧，一切都该死，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越过教学楼，走到学校的东南角，正是垃圾场。这地方是监控死角，又隐蔽，总有高年级混混在这边约架。
“这样也许就说得通了”田艾想。“倪南无论怎么改变他都没有成为过真正的人类。”
田艾讲完自己的邮件内容，朋友不禁揶揄道：“小甜甜啊，你真是傻的可爱。”
刚从大学毕业的新班主任突然在这群孩子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曾认为可以改变世界的自己，他听见了自己心里的铁链碎掉的声音。
倪南本该是个人的，可他是个学习机器。
田艾在入学不久就被称之为了“学习机器”，算是对学霸的戏称，比起田艾的其他外号，例如“田爱美”，“小甜甜”，“学习机器”算是对田艾的尊称了。
田艾所在中学，是市里重点中学之一，以编程著称，而田艾的班主任，石女士，又被同学们称为“事儿妈”，意思是管的太多很麻烦的人，比同学们更具有毁灭性。
田艾忽然想起，倪南曾经改变过一段时间。
这个对话就成了有一段时间内田艾和同学们的日常。
周围人看笑话一样看着倪南，有几个没忍住发出“呲呲”的笑声。倪南的弱点被发现了，他太想要融入这个集体了，他太害怕反抗之后就会失去拥有友谊的机会了。
少年人的折磨和残忍是没有底线的。田艾知道他看到的只是个开始，但他没想到，三天后就看到了男厕所的那一幕。
倪南眼睛一亮，“哦。”火气一下子清零。
“才知道不该？现在学聪明了？”警察问道。
田艾是个男孩，不过头发却比一般男孩子长，五官缺乏棱角，有那么一点像个女孩子，说话也温和，不像一般中学的男孩子故意大声讲话好体现男子气概，甚至更喜欢和女孩子们玩，他对自己的男子气概不屑一顾。
田艾只拿了个省级二等，倒是很满足，编程并不是他的强项。石老师的课对学生们一点儿帮助都没有，田艾非常讨厌石老师的课，本来有趣多变的程序，能被石老师变成三流和尚念经文，又臭又长，他只得自己买网课学。
石老师一脸得意，接着在班里说：“你们可小心点儿，我今天看倪南戴了个新的智能手环，谁要是碰他，小心他手环坏了找你要钱。”这之后倪南再没主动寻求过公正。
“去你大爷的！稿子恶心死了！我大哥最强了！”班上的混混也喊了起来，尽管田艾从来没答应过做他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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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太傻了，田艾想。
与扮演个学渣相比，田艾更讨厌录像时要扎上他的头发，说要露全脸。田艾总觉得在头发的保护下，他才能与真实的世界隔离，与有着“男性气质”的自己隔离。自从父母离异，他便觉得父亲在他心底死了，男性魅力在他心里也死了。剩下的不过是男性气质中的渣滓，暴力、毁灭。
然后倪南被罚站在班级外站了一节编程课，此时的倪南还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学校安的放体罚系统，连在了监控摄像头上，当有人被罚站的时候，它就会发出“学生需要教育不是体罚。”这样的警报，每三分钟一次。石老师果断走到东墙，精准地拉闭了反体罚装置的电闸。
那男孩子被吓的一怔。“逗你的，呵呵。”田艾心里泛起一种恶作剧成功的快感。
“你们都别给我找事，谁要是敢早恋被我发现，咱们走着瞧。你们这个年纪，我都懂，什么爱的萌芽嘛。”石老师咂了咂嘴，做出一副嫌恶的表情。“你们这个年纪，就该暗恋，暗恋懂么，不说不表白，憋着最好。”
田艾十分无语，电子版资源，怎么说都不会脏吧，至于为了不和倪南扯上关系这么拼么。男生们间有一种无形的阶级约束力，谁跟倪南扯上关系谁就是最底层，也会被一同欺辱嘲笑，全班只有田艾无视这条规矩。
“学生需要教育。。。”走廊里忽然传来防体罚警报，只响了一秒。
石老师根本不在乎同学们怎么样，她只想要学生们成为只用输入就可以保存资料的学习机器并给她争荣誉，然后保持安静再给她送礼便是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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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艾和他的同学们，从此便拥有了一个机器人同学，一个可悲的人，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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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艾从不吝啬任何东西，无论是吃的玩的还是同学们让他讲题，他都很乐意，漫画电影或是游戏更是你想看你就可以管他要资源。又大方又乐于分享的学霸谁不喜欢，田艾在这段时间变得开始受欢迎。
田艾也跟着嘴角牵动了一下，想：“倪南，你真好笑。”
随后，男孩子们变本加厉了起来，最简单的是踢屁股，或是言语侮辱。几乎每天上课前倪南都会被来上那么几脚，他的屁股部分的裤子似乎就从未干净过，甚至每当他起立时，大家能看到他的智能椅垫都是与众不同的蓝灰色。
“对啊，闭嘴吧，别念了！田艾最强！”石老师班学生们跟着喊道。
田艾挣扎着跑掉了，血迹跟随他滴了一路。机器倪南很快被警察带走了，而倪南的肉体将永远躺在家里，那个机器人将带着他的精神替他坐牢。
“我们要向倪南习。”稿子的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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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会逐渐发觉自己拥有超人的力量，并学会控制不去伤害无辜，可是没人告诉倪南这些。他在刚变成学习机器时会把劣质的智能学习椅子坐坏，或是突然把贵重的手写电容笔卡断在手指的缝隙里。
在这种奇特又平常的机制下，大部分男生都愿意加入这个行列。
而田艾要坐在最后一排，低下头一言不发，白净的脸庞和干净的头发此时是一种符号，没有谁比他长得更像只关注自己外貌不好好学习的不良少年——比不良少年还像不良少年。
“但你真的很像女生。”那个实在的男孩子憋红了脸说道，说一个人不错的男生像女生对这个朴实的少年来说真的很需要勇气，需要勇气的量和对暗恋已久的女生说“你很丑很肥”一样多——他平时甚至不敢和女生说话。
班里混混的女朋友害怕垃圾狗。“没事，我叫倪南明天替我们把那野狗杀了。”混混谄媚的对漂亮的女友说道，“只要我们答应以后就让他做小弟，带他混就行。”
可是他感受到了血正在往头上涌，他的心中的火焰从没有真正熄灭过。
“哼。”倪南转回头。
倪南的改变并未给他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他试图找男生们主动说话，男孩子们不是嘲笑就是根本无视，女孩们更是直接走开或是礼貌的拒绝。他甚至还写匿名邮件举报石老师，可换来的只是一个月在走廊里的无声罚站，连反体罚装置都无法识别那具冰冷的机器。倪南从试图跟别人讲话逐渐变成了自言自语，那段时间连田艾看他都是一脸的鄙夷。
混混不淡定了，而田艾只尴尬的等着上课铃响好回去上课。混混开始了单纯的辱骂，侮辱田艾全家，说田艾没有男性器官等等。田艾已经听烦了，知道他只是过过嘴瘾根本做不出来什么，想要走。混混头子一把伸手想按住田艾的肩。
同班男同学的尸体，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田艾头也不回的直接走了，剩下那两个混混的小弟也不敢拦他。
田艾与朋友在窗边聊天，发现男孩子们在故意往倪南身上扬土，本来遭人嫌弃的沙土混着垃圾，在此时的男生眼中手中化作了快乐的瀑布。一位女同学看到了田艾的眼神变化之后说：“我们也不能去告老师啊，石老师不会管的。”
一把刀精准的刺到了一只垃圾狗的心脏里。它已经开始凉了。
“好。”田艾轻松的答道。
中学的孩子们总喜欢毁灭，把美的毁成丑的，把丑的贬到一无是处。曲解和贬损是一种常态，尤其存在于同性之间，女孩子爱撒娇，被称之为犯贱，若是爱打扮，则是臭美；男孩子头发长，被称为娘娘腔或是小姑娘，穿大牌球鞋也能被说不会打球就喜欢炫耀，若是球打的好更糟了——“装x犯”。
“摔傻了吧？”田艾心想，然后笑了笑，“要叫就叫大哥，再磕一个响头”。田艾嘲讽道，过了一把嘴瘾。“好啦，以后没事就好。”田艾摆了摆手，就此息事。
女班长也曾跟她男朋友讲，别再欺负倪南了，在她眼里，这种行为只是单纯的碍眼，而她男友只是沉默。
“你干嘛啊？”倪南有些怒了。
“田艾同学虽然身体柔弱，但坚定的心赐予他无穷的力量。”主持人念稿。
田艾特讨厌记者采访和录像，乱哄哄一群人，要人回答根本答不上来的问题——你觉得倪南是个怎样的人呢？
没人看得清倪南的表情，也没人愿意多打量一下倪南好不容易画上淡妆但是依然丑的脸，他就站在那里，和平常站在台下的他没有任何区别。
从没有人愿意做倪南的朋友。不过除了田艾以外，也有一部分女生愿意为叫停对倪南的暴力努力。
“好啊，我给你传网盘。”
倪南一声不吱忍受着一切，只有他的金属臂还在试图撑起自己，关节处发出“咔哒咔哒”的代表着失败的响声。
在刚入学的几天里，男孩子们还畏惧倪南那像熊一样高大的身躯，只敢试探着打他两下。
倪南在男孩子回去上课后挣扎着爬起来回去上课，机器身体不防水，维修费又很贵，他不敢直接冲水，只能默默擦干，倪南的身体没有配备嗅觉器官，他不知道即使用手纸把身体擦回了白色，但他依然是一身尿骚味。
“没人要向他学习！”自诩为英雄的混混在底下喊道，主持人和领导装没听见。混混成功收获旁边人看热闹的笑脸。
田艾看着这两人的嘴脸，他突然觉得，这些人都长一个样，笑的都一样丑。倪南放弃了尊严，丢下了人性，只为了和这群丑八怪站在一起，一起站在霸凌者的位置上，对着他，这个自以为能把倪南当正常人的傻瓜。
田艾站在男厕门口，看到了这一切，呆住了几秒，看着这一群人的狂欢，他感到莫名地悲哀。他叹了一口气，跑到了楼下的本来禁止学生去的教职工厕所去方便。田艾感到生气，他气同班男生的变态乐趣，气倪南的懦弱，气石老师的不作为，气自己的无能为力，甚至气学校为什么保留10年前的男厕所结构。
在入学第一天，事儿妈就指着倪南同学的座位开始了冗长而激烈的批评。“我来跟你们说两句啊，刚才不听我讲话上厕所去了的那个，他叫倪南啊，大家都了解一下。一看他连大小便都控制不住，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孩子，更不用看他那个斜眼、抖腿的样子，更不是什么好人。同学们都离他远点，尤其是他要是敢欺负女同学的话，我叫他好看，哼。你们要是看他做什么坏事了跟我说哈，尤其是女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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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南从未在中学受到过当人或者当做正常学生的待遇。
倪南的改变是他最后的善意，他曾向自己承诺过，如果情况改善了那便永远不会使用他所拥有的力量，可惜垃圾狗事件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样的蠢事总是引起一阵又一阵的爆笑，但似乎谁也不明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那个学习机器人本是有力量限制的，但谁都没有去查过说明书，谁都觉得倪南蠢的理所应当。大家习惯了倪南的笨拙便忘了，倪南是天才，他只会被关在自己给自己建立的监牢里，而不是学习机器里的普通程序。
“真智障。”田艾吐槽道，随即跑上了楼，错过了教职工厕所门口的那条右手。
田艾以为自己在做梦，缓缓抬头。
“哦？”田艾不知道他这算不算在夸自己。
“没有自尊的人。”田艾心想。
再之后白色的机器倪南变成了红色，随后他在厕所外楞了几秒——红色机器倪南因此拥有了人类体温，体罚警报器因此响了一秒。
“我无法拯救你们全部了，对不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跟你做兄弟吗？”一个以实诚著称的男孩子跟田艾说道。“其实我觉得你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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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不想下课跟我们一起玩？”“英雄”这回甚至没有解释，直接甩出了致命诱惑。
“不是我哦。”那位“自诩小英雄”一脸无辜的望向了倪南。
曾有男生大声问候倪南的全家，倪南并不知反抗，只是露出茫然的表情。有女生直接向代管自习的实习老师举手打报告，说有同学在骂人。实习老师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既然有人打报告，总是要管一下的，便象征性的叫停了这场听觉灾难。
“哦。”田艾淡淡的回答道。“你不会是想说，我要是女孩子你就要跟我告白了吧？”田艾凑近男生，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田艾不想再跟这帮人多说一句话，沉默，也再没为倪南说过一句打抱不平话。
只有倪南直接站起来说出答案，全班鼓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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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自习课上几个人听见了响声，回头看去。
“可能就是为了班主任看，然后方便他们扔掉吧。”田艾这时已经学会了这时候一定不要在评级表上写上自己真实看法，“写班主任的评价还给班主任看，让班主任来统计，学校看来就是不想要学生们的真实评价了。他们只想看全优，省事又有面子。”
“倪南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别人欺负他，他就找机会欺负其他人，就像猴子学人类，也像人工智能模仿人类行为。他偷过我好多东西，我知道你以前生我气，但是我是真的恨他。”
快放学的时候，又炸了。国家传下来的来消息，倪南，国家级编程比赛特等奖。全省唯一一个特等奖，学校最重视的荣誉，给了这么一个从未被好好对待过的倪南，他倒也实至名归。
男厕所的小便池很长，宽度刚好可以卡住机器倪南的圆柱形躯干，几个男孩子快活的上去踩跳，机器倪南便结结实实的卡在里面动弹不得。随后尿液伴随着男孩子们的笑声顺着倪南的白色躯干淌了一身，液体卡在倪南和小便池瓷砖相交的位置形成了一条黄线，隔离了肮脏的倪南和衣着干净的男孩子们。
走廊里的防体罚警报系统监控器没发出任何声音，它是红外感应的，机器倪南没有人类的体温。
田艾刚从数学老师办公室问完题，想着回去找正在班级教室负责值日的朋友。现在的教室多是扫除机器人负责，但是机器设计不完备，总需要人盯着操控，负责值日就是个监工头的角色，监工那群“人工智障”不要干出什么蠢事。
田艾一直觉得喜欢动物的人都不会太差，他看到快乐的倪南由衷地感到开心。
石老师气炸了，边喊着“倪南的评价表不作数”边跺脚走进教室，把倪南的评价表在全班面前直接揉成团，再撕碎，直接扔进垃圾桶。这评价表倒是很传统的纸质，实名制。
倪南一副要哭了的表情，那是他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的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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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以现代化科技化著称的学校，早就改造了教室、走廊、教学楼外观、办公室、礼堂等等会有外人来参观的地方，甚至教职工厕所都有实木的挡门，漂亮的装修，智能的冲水马桶，单独的洗漱间。
“所以流浪狗真的是倪南自己捅的？”警察不解。
“这漫画脏了哦。你不能跟他换了，哈哈哈哈哈哈。”倪南一脸谄媚对着吴赋斌笑，田艾这才发现，也许不跟男孩子们玩的自己才是阶级的最底层。
石老师很快发现了倪南身上的尿味，然而并没有追究那些欺负倪南的人，她知道欺负倪南的人里面总有权贵的孩子。她故意说是倪南自己搞出来的——这也是她的一贯做法，倪南被在班级外面罚站了一下午，只因为石老师不想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如果这所学校有人在乎防体罚警报，如果教职工厕所允许学生进入，或是多雇佣几名卫生管理员，石老师就有希望获救，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你跟女生们混的不错啊？”混混把田艾逼到墙边上问道。
“小甜甜的拳最强！”不是谁起哄喊了这么一句。
“妈妈捧起倪南那幼小而真挚的脸，说道，要好好学习，为我们争光，我们不辛苦。”田艾旁边的一个男生做了一个“呕”的表情。没人在乎真相，倪南的父母其实根本不管他。
“我们也没想到他真的拿出刀，把狗杀了。”
相比于少年们的暴力乐趣，女孩子们显得内敛多了，也或多或少的多了些共情的能力。
如果那时的倪南的机器摄像头眼能表达神情，那眼神一定是无尽悲凉，可惜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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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在看漫画哦？看着不错哦，我也想看”
印象中唯一一次倪南去找石老师主持公道，是在开学的三周后学渣徐东把倪南的学习平板抢走，并把他写的代码格式化了。
防体罚警报再次检测到停滞的人体，如同丧钟般响起。
田艾想跑，然后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继续坚持完中学然后像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生活，过没有倪南，没有石老师，没有同伴讨厌的男同学的日子他只要跑，他想要的生活就在前面好好的等着他。
“他家境一般，为了补贴家用，父亲一人打三份工。幼小的倪南，看着劳累的父亲说道：我一定好好学习编程。父亲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学生主持人很专业，知道用怎样的语气讲会“听起来”感人。
田艾总是希望，自己能多少改变一点什么，让周围变得更好。田艾在第一周的邮件上写着“希望同学们能和谐共处，倪南同学可能有一些疾病，但他能考上来说明他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同学，希望大家不要孤立他，歧视他。也希望石老师您能多多关注一下这位需要帮助的同学。”
“诶，你为什么会被石老师讨厌啊？”田艾的一位朋友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问他。“事儿妈不是最喜欢双标，最爱巴结好学生了吗？她不该指望着你给她增光添彩吗？”
倪南本就一直被欺负，变成机器人的他愈发受到身体不便的折磨。“我是个机器蠢猪。”若是往昔，倪南还能把他后面贴的纸条拿下来，换上了机器身体，倪南只能做出滑稽的动作，他的手臂够不到纸条，只能让它一直贴着，引人嘲笑。
在这个学习机器盛行的时代，代课机器人也并非什么常见事物，只是造价及其昂贵，审批程序复杂，病患学生的适应过程也极为复杂，需要专家进行神经链接的手术。这种学习辅助机器，一般县城是绝对没有的，就连田艾所在的省会也没有几台。学校也把能有代课机器人分配份额，当成一种莫大的荣誉。
他冲了过去拉起被推倒在地受轻伤的一位同学就跑。
也许事情从未改变过，也许事情已经开始变了，也许事情会变化只是没人意识得到，好在关于理想的火焰从未在现实里真正的熄灭过。
你？就你？呵呵。
活下来的少年们在警察们的训话下终于说了实话。
“你也讨厌我吗？”这是倪南发来的好友验证。
听到这里，田艾心里忍不住吐槽，“尴尬死了。听起来像是死人了，要募捐。”实际能进这所学校的学生没人穷到需要募捐。
田艾不懂，在集体中，做集体喜欢的事情，便是乐趣，有什么比团结伙伴和受到团体的赞赏更令人兴奋呢？田艾也不想懂掌握权力，控制别人的乐趣：当一个生性懦弱的男孩鼓起勇气打了了倪南一巴掌，他周围的男孩子们赞赏的眼光，看到倪南出丑的哄笑声，便是对这个男生继续欺负倪南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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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恶心，呕。在这里打广告。”田艾想。
从监控录像上来看，倪南返回教职工厕所，洗去了血迹，离开了。而石老师试图爬出厕所求生，可惜只伸出一只胳膊就再次倒下了。
田艾感受到了安全距离受侵犯，不想多说话。混混笑着看看他旁边的两个哥们儿，觉得田艾不会反抗，便继续说道。“听说你是单亲家庭啊，妈妈带着？怪不得头发那么长，跟个臭娘们似的。你看我来当你爹怎么样啊？”
很快班级出现了几名石老师的眼线，负责监控班级有没有人自习课玩闹或是说石老师坏话的。而后，同学们发现，坐在前几排的同学，并非成绩多好，或是个字矮，而多是家里有钱有势，且愿意与石老师多疏通关系的。
田艾知道她说的对。
他看到了一辈子未曾想象过的奇景——复仇的倪南。他正拿一把劈出了尖的大号裁纸刀，直接捅入了另一位男同学胸口上。
倪南话都说不明白，更不会演讲，他就站在升旗台上，旁边主持人说着那些让人感动又励志的经典句子，用动听而听起来充满感情却实际上毫无感情的声音娓娓道来倪南的故事。倪南就那么呆站着，像一尊雕塑，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你知道么，倪南也曾欺负过别人？”在几年后的同学聚会上，吴斌赋对田艾说。田艾从不知道这些，他对班里其他男孩子们的事情回避太久了。
“你就是个娘们!就会跟小姑娘们一起玩儿！”混混的侮辱继续着，田艾的无动于衷和不屑嘲笑让混混无法获得控制的满足感，继续试图戳田艾的痛点，可惜田艾依旧对此没什么感觉，田艾就是更喜欢和女孩子间的友谊。
田艾看到机器倪南被扔到小便池里，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学校举行了纪念这次事件并表扬见义勇为同学的升旗仪式，田艾明明身体条件允许也没有去，他拒绝得极其坚定，校长亲自来慰问请求他也没同意。
田艾不介意自己像女生，但有人介意。
石老师倒是乐于把所有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还不忘了说倪南不知道感恩。校里很快就做了大量的宣传，全校的学生当晚的作业都多了一条：家长陪同观看宣传学校编程课程成就的宣传片还要写观后感，倪南的大名很快传遍了全校，新一期升旗仪式的主题就是在讲倪南的故事。
只有，只有学生的地方，毫无变化。
不过开心很快就结束了，当吴斌赋发现倪南也看过的时候，直呼：“我不换了，倪南看过的都不好看。好漫画都被他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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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南自从病倒了就再也没爬起来，学校不忘抓住了这个机会给自己宣传，给倪南配了一个机器人替他上学。“重病天才少年受学校帮助，重返校园”，这一切听上去无比的阳光美好。
至于殴打和暴力，更是从未少过，小个子男孩还害怕倪南会报复，可是抱团的班级小混混更加肆无忌惮，他们不屑于欺骗倪南说要施舍给他友谊，他们更喜欢借于保护班级里的女孩子的美名。“听说你跟班花说话了是不是？”，“咣”一脚。田艾已经记不清这个月第几次在倪南身上看见血迹了。
倪南被石老师拉出教室骂了半节自习课，最后在班级门外罚站了半天，团支责什么事都没有。田艾在教室听了半节课石老师的骂，除了悲哀感还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学会了生存必备的虚伪。
“然后倪南他就突然变聪明了。他，突然就不傻了。他终于明白我们不可能带他一起混。我们在骗他……”
年过半百的石老师每天穿着真丝红旗袍，画着被时代抛弃的墨蓝色眉毛，墨蓝色纹绣眼线，粉紫色的唇妆，来学校上课。
“大概是我班级建议写的不好吧。”田艾回答。石老师平生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让同学们实名制写班级建议，老师建议，或是举报一类的。形式很简单，每人在自习课上用平板写邮件，直接在下课前发到老师邮箱上。
这一次防体罚警报就那么刺耳的响了一下午，全班都能听见，石老师在用此表达她的愤怒。她倒是下午没课很快就回办公室躲清闲了。
“甜甜拳最强！”隔壁班跟着喊了起来。
小个子吴斌赋比田艾早入漫画圈，收藏很多网上都很难搜到的资源，甚至还有古早的纸质版单行本。所以当他要跟田艾说要互相交换资源的时候，田艾特别开心。
那个自诩为英雄的男孩子便决定再去试探恶龙倪南，拍了倪南更重的一下。
田艾由此发现倪南挺爱跟他说谢谢的。
“我发现啊，班里有的女生就爱往男生堆里凑合，一副贱兮兮小贱人样，打扮的跟小妖精似的，勾搭谁呢。”石老师故意看向几位班级里长的好看或是性格活泼的女孩子们。又接着说道：“还有的男生啊，女生们爱臭美，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梳着黄毛，还有人的头发都快赶上女孩子了，恶不恶心。”田艾心里明白，这是自己遭到班主任讨厌了。
在那天之后再没人尝试挑战田艾的拳头。“那个娘娘腔打架很厉害，不要惹他。”流言传到了班外。
几只垃圾狗正疯狂地叫着。田艾离着垃圾站老远就听到，他可不想惹他们，他们是倪南的朋友，不是田艾的。莫不是又有人打架，“我就倒完垃圾就走，不关我的事。”田艾冷漠的想，经历过两年石老师班的洗礼，田艾学会了低调生存。
田艾永远记得那一天，倪南把班里炸了，一天内炸了两次。
“帮我倒一下垃圾可以么？我得再收拾一小会儿，咱们5分钟后教学楼楼门口见。超感谢谢啦。”朋友正试图操控拖地机器人拖死角，不过那个人工智障似乎并不乐意。
石老师死了，死在了教职工专用厕所里。
学习机器全名专业学习辅助机器，现已十分常见，其用途十分广泛，在学习生活中的各个环节都有其辅助，大到教室全息投影仪，小到学习计时手表，校内专用平板，或者用来帮助残疾人学习的辅助器具，都可称之为学习机器。
“……我们不该骗他。”男同学底下了头。
倪南当然也是“学习机器”，即使在他没有成为机器倪南之前，他也有着这个戏谑嘲讽的称呼。倪南斜眼，身材高大，动作极为笨拙，他是个编程天才，他除了学习编程，一无所长。
这机器人大而笨拙，关节也不是特别灵便，机械胳膊的角度也有限制，导致其很难够到圆柱形机身背面。适应期的机器身体也很难控制。在机器倪南回学校上课的第一天，便宜而偷工减料的智能学习椅直接裂开并发出巨响，露出了坐垫下的电子元件，同学们一回头，看到摔了个屁股蹲的倪南，顿时发出爆笑。
“先学做人吧。”
“他自己都承认脏了哦。”吴斌赋更得意了。
又是更重的一掌，倪南在爆发的边缘。
“滚呐！那关我什么事。这里哪是你该来的地方？”石老师有着拥有“特殊厕所使用权”的骄傲。
“热爱学习，有天赋但低调的人。”田艾面无表情的背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稿子。
中学的男孩子们，更是信奉的便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向下欺压是他们获得权力感最直接的手段，每个人都很快找寻到自己的位置，倪南无疑是最底层。无论是高的矮美的丑的，或是有钱的没钱的成绩好或是不好的，男生中几乎除了田艾，都有从欺负倪南上获得过快乐。
学校的名混混之一，也是石老师班的学生之一，很快约了田艾厕所见。男厕所，混混们的聚会吸烟之所，没有监控，没有老师，有如不良少年的圣地之一。
“我还能上学吗？”倪南被带走前问道。
“我可以看吗？”在田艾座位后站了半天的倪南问道。
田艾记得那天的升旗仪式特别长，仿佛他们在那里站了一世纪之久。
田艾有时候会回忆起倪南变成机器前的中学生活，他心中一直有一个问题：一切只能如此吗？
“哦。没问题。”
从监控上看，倪南追着石老师到了教职工厕所——绝对禁止学生进入的高级厕所。
目光向远处移去，田艾看到了人的尸体。
第一次是因为学校组织学生们对老师进行评级，分优良中及格不及格，并写出评语和理由。田艾在石老师蔑视了半年，已经学乖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全优，无评语。
石老师骂骂咧咧的进到班级里来，对徐东只说了一句：“你惹他干嘛，他还要来麻烦我。”
田艾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讨厌吧，我如果也试图合群就会变成你，我会讨厌那样的自己。
终是所有的努力最后的都没成效，对倪南的欺负只是愈发变本加厉。
“人工智障警报。”田艾心想。
这个时代，宗教或是自然崇拜已经衰落，很少有这个时代的学生还会信什么天气异变会有大事发生。倒是那个真的发生大事的天气异常的晴朗，一片云也没有，阳光刺眼，仿佛世上没有阴暗，一切皆在阳光下一般。
田艾侧身一手拍下混混的胳膊，脚下发力一拌，手一推，混混并未预料到田艾会反抗，直接以头跄地。田艾的母亲了解自己儿子容易受欺负，早就让田艾去学跆拳道，防的就是这一天。
甚至原本并不是好朋友的两个人，也会因欺负倪南产生友谊，原本玩不到一起去的几人，也会一同组团把倪南当猴耍。倪南在他们心中不是人类，是名为中学的游戏中一头巨大的恶龙boss，恶龙虽然杀不死，但是让恶龙痛苦的即为英雄。组团虐boss顺便获得女孩子们的关注，即为英雄们的生活之道。
“我们根本没那个胆子惹疯狗好嘛！”男同学坐在椅子上连忙解释道，“谁知道倪南真信了，我们当时都吓坏了。”
田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只是单纯的侮辱，说他娘的人太多了。而混混说做他爹，太可笑了，自己拥有如此优秀的母亲，无论如何也看不上可怜的混混。田艾这么想着，没控制住脸上对混混的嘲笑与不屑表情。
按照石老师的话来讲，她得天天保持好看，万一记者来报道采访了，把她拍丑了可不行。
很快“拳王”变成了田艾的另一个外号，田艾不喜欢，他没对混混出过过拳，心里腹诽道“这混混叫自己‘摔王’还差不多”。
在石老师的教导下，全班只有两个人没给石老师评优，一个是倪南，及格。另一个是团支，良，理由是石老师有时候会上课接电话。
同学们还要被拉着做群众演员，一遍一遍的表演“编程少年的上课日常”，也就是上石老师精心准备的“平常的一课”，全班最漂亮的女生要扮演学霸，站起来假装回答不上来老师的问题，“对不起，我不知道。”班花低下头也是上镜好看的，特别的适合这个角色。
把人看作学习机器，再教给学习机器暴力，学习机器通过自身的学习模仿升级修复bug完成了更大的暴力。机器，可是没有善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