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不对劲。
白花花的灯光像针一样直直穿透我的眼睛。
四周是死一样的寂白。白花花的墙,白森森床,白晃晃的地板。
口腔干涸得动一下舌头便刺痛,鼻子堵着出不了气,想呼吸却倒吸一口鼻涕,发出猪一般的哼哼声,尝试坐起来缓口气,脑袋一动便就浑身酸痛。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我是不是死了,躺在太平间里,然后灵魂出窍了?直到我看见了那个男人。
白大褂,金丝边眼镜,梳得利落发胶抹得锃亮的发型。再精英的打扮也挡不住那一层厚皮一层赘肉又一层脂肪下的丑恶嘴脸。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这里被关了多久,每次被电晕再醒来又继续电,我的十指上插着接电针,双手肿胀着,指甲缝里渗出血来,而我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能狠狠的瞪着他,那张狰狞的脸。
“有你这样看恩师的吗?”祥老师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要学会尊师重道啊,继续电!”
“不......”我的内心嘶吼着,却发不出声音。
不,不是这样的,我写错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我是不是死了,躺在太平间里,然后灵魂出窍了?直到我看见了我的恩师,尊敬的祥老师,他慈祥的笑容像天使一般,他用他的特有的法力帮助我改邪归正,让我成为优秀的人......
“嗯。”祥老师从鼻腔里发出满意的声音,“写得还不错,今天你可以休息了。”祥老师熄灭了手中的电球,满意地拿走了逼我修改了的“日记”送给我的父母看。
2018年1月,重庆迎来了我出生以来的第一场比较大的雪。小区里冰晶一片,孩子们在门外嘻嘻哈哈学着北方的小孩们打着雪仗,家长们一边惊呼:“下雪啦!”一边赶紧拍照发到朋友圈。白雪皑皑,使人不敢相信这是在热情似火的重庆。
“面对疾风吧!”
这是我窝在房间里没出门的第五天。
热乎的暖气,舒软的床铺,没日没夜的玩着游戏。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终于在颓废的寒假得以实现。
“王伊!窝在房间里干什么!快出来看雪!”
又是妈妈洪亮的嗓门。我有点不耐烦,没回答,继续玩着lol。
“喂?你是没听见吗!”
果不其然,妈妈冲进了房间,又是一股气势汹汹的模样,我继续装聋作哑。
“成天就沉迷电脑,我看你以后到底能干些什么!”妈妈火冒三丈地拔掉了我电脑的插头。
“你干什么!”
我终于怒了,正在游戏中激战的我突然掉线,既对不起队友也对不起我打了这么久的心血,气不打一出来。
“你说我干什么?你成天就知道玩电脑,玩得出个什么名堂?”
“电竞也有职业的!别这么瞧不起玩游戏好吗!”
“什么破职业?全是些不三不四的人,你那堆和你一起玩游戏的狐朋狗友都是害你的......”
“别这么侮辱我朋友!”我吼得满脸通红。
“你这么凶干什么?朋友比我还重要是吗?我是你妈,我都是为了你好,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居然不听我的话!”
她说的是对的,可又是不对的,我只感到浑身乏力,百口莫辩。每次这句“我都是为了你好”让我无从反驳。
“不是这样的......”我想这样说,却又欲言而止。
“乖,坐下,好好看书,妈妈给你炖汤喝。”上一秒还怒发冲冠的妈妈立即解颜而笑。我垂头丧气的坐下,又一次败下阵来。
“儿子啊。”沉默寡言的爸爸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其实我和你妈帮你物色好了一所新学校,那里环境很好,高考重本率很高。”
“我不去!”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A中你都不去?”爸爸重重地一拍报纸,“你知不知道A中自从前年换了个校长重本率从百分之七十直升百分之九十多!要不是这两年扩招你以为人家A中看得上你?”
“那学校这么偏僻,我人生地不熟的,里面的学生肯定都是书呆子,和我合不来,我不去。”
“诶!”爸爸一下蹭起来正准备发火,妈妈一把将他拦了下来:“儿子,爸爸妈妈这是为了你好......”
求求你。
“这都是父母的良苦用心,望子成龙有错吗?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我又一次捂上耳朵,不想再听这种话,这种对我身为儿子,道德上束缚我的话。
“只要你这次去了A中好好听话,”爸爸接着妈妈语重心长地说:“我随便你回家怎么玩电脑,也允许你和你那些朋友在一起。”
“真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就这么结束了对我的说教。
“当然。”妈妈和蔼地笑着,“我向你保证。”
就这样,一开学,我转去了A中。
听说A中这个新校长要求很严格,不过我不在意。我现在唯一期待的事情就是在A中低调过日子然后回家疯狂玩。
开学第一天,不出意料我是班上来的最晚的,班里的学生都一副乖乖仔的样子。
“果然都是一群书虫。”我撇撇嘴,坐在了空位上。
正当我东张西望时,一个发胶抹得满头油光,金边眼镜,白大褂,看起来40多岁的男人背着手,踱步走进了教室,打量四周后与我对视了两秒:“同学们好。”
“尊敬的祥老师,您好!”全班唰的一下起立,整齐划一,像是部队一般的,用洪亮的声音吼道,然后深鞠一躬。
哟呵,说实话我还有点被吓到了。这有模有样的,尽搞些形式主义。
我不屑地瞟了瞟他们,也拖拖沓沓站了起来:“老师好。”
祥老师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但又立即恢复常态,满脸笑容地对我说:“新同学你好,王......王伊是吧?我是祥老师,也是这个学校的校长,A中欢迎你的到来。”
“哦,你就是校长啊,听说你带领A中高考大获全胜啊,久闻大名。”
“哪里哪里。”祥老师连忙摆手,嘴上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却克制不住,“鄙人只是会一点小魔法激起学生们的兴趣罢了。”
说罢,祥老师手中居然出现了一团电球,兹兹地响着,教室里的灯一下就灭了。
我还没从这小说般的场景中反应过来,祥老师就把一团电球分散开来,几柱电丝射往教室几个角落,教室里的灯又瞬间亮了起来。
“天啊……”我不禁惊叹着。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现实。
祥老师似乎是对我目瞪口呆的反应很满意,微笑着对我说:“王伊同学,希望你在学校好好听我的话,我一定能带领你高考取胜的。”
他见我还在惊吓之中并无反应,便又继续说道:“我们这所学校是全日制的,没有放假时间......”
“什么?”我一下反应了过来,“没有放假?那我爸妈说什么放假让我回去随便玩都是骗我的?老子不干了!”
我怒发冲天,踢到了桌子,背上书包就往门口走,一边走还一边恨恨地骂:“什么破学校!”
班上的乖乖仔们似乎都被我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都不敢动。
“阿毛,阿黑,小张,小李。”祥老师的脸阴沉了下来。
“是!尊敬的祥老师!”四个人异口同声铿锵有力地回答。
“什么啊?”我感到莫名其妙,越发觉得这所学校可怕,一群人魔障了似的,于是赶紧加快步伐向门外走。
突然,那四个人冲了过来把我夹住。
“喂!你们干什么啊?这是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你们干嘛!”
我挣扎着,那四个人却死都不放手,一言不发。
“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祥老师微笑着走了过来,摸了摸我的后颈,我只觉得一阵酥麻,紧接着脑子里边一片空白。
醒来的时候,周围全是白色的,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地板。我被绑在床上,手指上插着什么针,我惊恐的望向周围,却只看到祥老师一个人。
“你这是犯法的!”我挣扎着,却徒劳无功,“快放开我!”
“你父母信任我,把你交给我,我就不能让他们失望。”他笑着,“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不负众望,好好学习的。”
“你干什......啊!”还没说完,我便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痛从手指蔓延至全身。
只见祥老师手中出现了两团电球,我十指上插着的接电针的电线便通向那两坨电球。
“知错了没?”
“我出去一定要告死你!”我强忍着疼痛恶狠狠地看着他。
“呵。好呀。”祥老师轻蔑地一笑,手一攥紧,我猛然感到一阵剧痛。
“啊——”
“错了吗?”
“我......”我痛苦万分地看着他,嘴里几乎只能发出呜咽声,欲哭无泪,只能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
“我……错了。”
“爱不爱学习?”
“爱……”
“我是谁?”
“尊敬的……祥老师......”
我全身抽搐着,不知道被电了多久,钻心的痛使我不得不全部说好听的话。模糊中,我感觉自己的意识离我越来越远。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学校的寝室,室友都不在,天已经黑了,看来是上晚自习去了。
我总算是明白了一件事,这里的学生之所以这么优秀,都是有隐情的,都是被逼的。在这里硬来行不通,无数的被洗脑了的学生联合老师来对付你,最可怕的一点还是祥老师可怕的能力。想离开这里,只能来软的。
我赶紧洗了把脸,奔向教室。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是班上去的最早的,作业总是最先完成,对老师同学比谁都热情,给家长写信汇报时也全是正能量,对同学惨遭电击也只能咬牙视而不见。就是为了能让祥老师放松警惕,好让我快点逃出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日复一日,祥老师对我的防备心似乎真的减弱了。
一天,他居然特赦我出去陪被电昏厥的同学去医院。我心中暗喜着,装作焦急地背上同学就往医院奔,把他送到医院,我撒开腿就跑,往家里奔去。
一出医院门口,我由于太兴奋,没能看清楚,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急忙道歉。
“儿子!”
一抬头,看见妈妈欣喜的脸庞,一瞬间,我泪流满面。
“妈!”几乎是崩溃地吼着,我哭着叫我妈,“求求你,带我离开这个学校吧,这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保证,我回去一定当您的好儿子,不玩电脑了,一定好好学习!”
不管行人的侧目,我抱着我妈,哭得像个小孩子。我妈也热泪盈眶。
回到家,我先是和我爸也来了个久别之抱,然后一边哭一边吃饭一边向他们哭诉这全封闭学校里的真实面貌,信上写的全是假的。
我爸妈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心疼地看着我,抚摸着我的头。
晚上,我头一次睡的这么安稳,安心。